我叫方即云,眼前那白光是越来越亮,眼看着就要削到我的眉。
我忽的向后急退,一个后翻,避开了那剑锋。同时脚下向后一摆,像一种无形的气浪在托着我下盘,我乘风而后撤,一手向一边张开,一手化为五指急张,抓向那剑锋!
擒贼先擒王。
杀人先杀剑。
看看是七哥的钢筋铁骨硬,还是这软绵绵的剑丝儿硬!
阿渡似知晓我动作,一个点足人向前冲,那剑锋从我的眉心方向上摆,鱼儿摆尾般向上一弯,直接就向着我的头顶上方去了。
我五指上扬,他却沉腕三分,一个抖震,原本保持向上的剑锋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向下压制,凭空就弯曲下刺,目标是我额头正中央!
这仔子真想弑父啊!
我一咬牙,仰个头往后倒,脚顺风上踢,以钢铁脚趾刺向那他的手腕,这一踢若中,他钢做的手也得废成一滩肉!
阿渡当然不肯被踢,半空中猛挺腰身,向后一撤,人未落地,柔软剑尖却先戳了地。软剑的头几乎折成了一百八十度,却是硬是不断,而借着这弹戳之力,他竟又向上仰翻,迅速折回,再刺我一剑!
他像把自己的身躯化成了一根可以任意跳动的曲线!想刺就刺!想折就折!
我一咬牙,抽出贴在大腿内侧从不离身的“金睛刃”。
“砰”的一声,短刃拍开了他的软剑剑锋,他却再度下沉、前冲,人是冲到了我的背后,剑上往后一递,那剑尖却冲着我背部刺去!
我连忙一抽手抽出了背后的“分水刺”,手指飞速转动,直刺他手肘部,他若再敢出手,手肘必失!
阿渡果然收手,一个前滚翻身,再度站起,看着我这一手持刃,一手拿刺,眼里光亮得像雪原里的野火,身上的杀气更是烧之不尽,取之不完。
我提醒他:“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阿渡笑道:“收手?不是才刚开始么?”
我怒叱道:“你再不住手我就收不住手!到时拼个你死我活,梁挽怎么办?”
阿渡忽的收了笑容:“他睡着以后我点过他睡穴,他是暂时醒不过来的。”
我一惊,他竟是早有准备?这是真心打算打到底了?
阿渡用右手抹了抹剑锋,遮盖住了顶端,一边又继续道:“我之前就说过,我俩要是打一块儿,随便打打不伤性命可不行,你难道以为我是说笑的?”
他当时的确是以说笑的态度说这句话,再加上他一向不太正经的性格,以至于我竟以为他是真在说笑,如今方知不是。
他是认真的,他是存了心思要把这场战斗打成决斗。
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戒断期的病号,手都受着伤呢,我一个身负大仇不能死在这儿的人,咱俩玩什么决斗?那是李藏风的路线,他和李藏风抢什么?
阿渡不等我再细想,一剑再刺,这次比刚刚的更为凶悍。
他刚刚是一个目标清晰明朗,刺我喉咙改成刺我眉心,如今却是短短一瞬间出了十三剑!
先刺我肩膀,再改道刺我胸口,转而刺我腹部,之后再折、再回,来来回回上下游走,竟是毫无规律可言!
如此种种,仿佛软剑是一条绕在他指尖的银线,随心所欲而折,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这时我才知道,为何他是用这样的武器。
直剑要改方换向,腕部得用劲力,幅度更明显,眼力好点儿的人就能预测。而软剑变向有时甚至用不着腕部,掌心下沉挪动指尖都能做到轻微变向,便有无穷无尽的变化,路线更是难以猜透。连预测都极难。
因此我只能双手齐出,刃刺齐上。
金睛刃稍短,可护胸口肩胛与腹部,在最后一刻打偏他的软剑。
分水刺更长,可前来后往,护了腰侧与下盘,可破开软剑的螺旋攻势,使其首尾不能兼顾。
即便如此,我护得住自己,也难以攻得到对方。
这还是我出悬崖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生死险境,当日在囚车旁我出手是绰绰有余,遇着天寂山三魔也是岿然不惧,谁料到最大的危险会来自阿渡?
他可爱时是真可爱。
可怕时也真的可怕。
更重要的是,这人受了伤又在戒断期,打了折之后的实力仍旧是如此地恐怖。
那在他全盛之时,岂非能与七哥一较长短!?
而阿渡似乎一直不停在试探,试探我何处松懈,试探我的长短配合是否有破绽。
试探到了最后,他似乎得了答案。
他在佯攻几下后,忽的绕到背后,左手将软剑折成了一团,出脚勾踢我后膝,一手戳我腰侧!
我后膝遭袭,只觉一痛,却不肯退步,一出脚反勾住了他的脚踝,锁住肌肉,再出刺下沉,几乎刺穿他掌心!
阿渡收手后撤,却趁我改变身形之际,手肘撞到了我胸口,手上团着的软剑趁机松开,一把软乎乎的利器就此在我的胸前展开!
好妙的杀招!
好狠的手段!
生死存亡之际,视线瞬间改变,我只瞧见一只气球在我耳旁不远处晃荡,我也管不了那气球下是否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此刻我只知道一点。
他要杀我。
我就杀他!
电光火石的一瞬,我左手的“金睛刃”及时回援,与那软剑噼噼啪啪地战作一团,几乎是三分之一秒,我竟已下劈了五下,截断了攻势三下,使一条抖擞精神的软剑成了垂头丧气的软蛇。
然而某人却在这时与我分开距离,软剑再度回返,抖擞几下,以一种蜿蜒莫测的曲线绕向我的咽喉!
我却没有后撤,而是一个侧头避开软剑,右手的“分水刺”脱手上扬,换了左手接住,直刺对方脖颈!
只听“滋啦”一声,阿渡捂住了脖子的右侧。
一道血点从他的指缝里缓缓渗出,我瞧见那血,我才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什么。
我竟真的差点杀了他。
阿渡的脸色依旧苍白,仿佛是戒断期的疼痛仍在困扰着他,可他脸上的神情倒是轻松,仿佛卸下了重担似的,他就这么把软剑一抛,自己原地盘坐下了,然后自己给自己撕了块儿布料,往脖子上包好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做了这一系列动作,半晌后才晓得什么叫怒,正要上前痛揍他一顿,没想到阿渡没说话,只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软剑。
我晓得他的暗示,便把软剑捡了起来,这时才发现了异样,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剑锋我刚刚看着还是挺闪的,如今仔细一看,顶端竟是被抹了一层半胶半蜡的物体,一下竟摸不着尖,到皮肤上一触也感不到疼,得刺下去很深才行。
就这么个情形,他刚刚削我眉心,顶多帮我削出个花钿,他剃我额头,可能只能帮我剃掉点顶发。
但是他以为我会领情?
觉得我能因此感激?
我刚刚差一点就真的杀了他!就差那么一点!
我怒得把软剑一扔:“你说了真打,结果自己倒耍赖?你是想死在我手里不成!?”
阿渡道:“谁说我不是真打?这剑要捅得深些,还是能要了你的命。我给自己增加些难度罢了。”
我听罢,一言不发地上去,把金睛刃架在了他的右手肩膀上。
“你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废了这你这爪子!反正你也不盼着它好,不如我帮你去了病根?”
阿渡笑了笑:“好好好,你动手啊,你舍得废了我我就舍得去做个残疾,咱俩比比谁更狠?”
比狠是吧?
你当你阿爸是白做的爸?
我匕首一沉,再沉,他还是在笑。那我就深吸了口气,把匕首一扔。
第一步甩出双手。
第二步戳他胳肢窝。
戳到骨髓。
戳入灵魂。
阿渡的笑容瞬间僵掉。
他抓身想逃,结果被我抓了肩膀,按了回来,结结实实地戳了几下,戳到这庙外起了鬼哭狼嚎,戳到我满耳朵都是“疼疼疼痒痒痒”以外,我才停手了。
我看着虚脱似的倒在地上的阿渡,又瞧见了他脖子上渗出的血,心中一酸,我干脆把腰带解下来,团成一团按在了伤口上。
我问他:“你现在还说不说了?”
阿渡忽然看向我,好奇道:“你刚刚刺我脖子的那种状态,是不是就是从前杀人时的状态?”
我心中一冷道:“你是想让我回到从前?”
这不成了另一个苏未白?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阿渡撇撇嘴:“我为什么要你回到从前?从前的老七能放不能收,那是杀人的下乘。”
这仔子在说什么屁话?好像他全盛期的时候真能打败得了七哥一样。
阿渡又问:“你是不是只有面临生死存亡,或者情绪激动时,才能达到那样的状态?”
我道:“你认为我的杀招与我的情绪有关?”
阿渡道:“我推测你只有被人相激,迫不得已,才会释放杀性,祭出杀招。如今一轮打下来,你果真是这样的性子。”
这很正常啊,这部分是七哥留下来的精神遗产,它又不是我的。
阿渡奇怪道:“可这样做多被动?你不是只能积攒怒气,被挨打一段时间后才能反杀么?”
揭人弱点是得被狠揍百下的,我用匕首轻轻碰了碰他的腋下,威胁道:“我建议你有话直说。”
阿渡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我的戳腋手,然后直接问了。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想杀就杀,想放就放,想什么时候进入和撤出这种状态都可以,那不是比从前的老七更胜一筹么?”
我听得一愣,慢慢收回了匕首,因过度的震惊而说不出半个字。
只因我忽然意识到,他与苏未白其实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小苏一心盼着我变成从前的老七。为此不惜搭上性命,以献祭的方式换回偶像的回归。归根到底他想要一个杀神的回归,让一个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做绝的人回来。
而阿渡想要的比他更可怕、也更加匪夷所思。
是他疯了还是他心存妄想,对我寄予了莫大期待?
他竟然希望我能随时随地戳气球,想戳就戳,想不戳就不戳?
他竟然希望我能超越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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