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婆子扶着她出来后, 终于松了一口气。
才出院子门,看到秦蓁在她院子的倒座下站着,这夜的天, 起了风有些凉, 她披了一件银色的斗篷,丫鬟婆子们围着, 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不知为何, 艾婆子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太太!”秦蓁朝下走了一步,艾婆子提起的心再一次落了下来,想大姑娘也不会找她的麻烦,她有什么资格?
看到秦蓁,吴氏竟难免激动,不管是侯爷还是秦茹,都是她主动去看,两人都不太搭理她, 而唯独秦蓁,是她自己过来看她。
吴氏心头情绪的涌动也就那么一会儿, 很快就被她压制下来了。见秦蓁的目光朝艾婆子那边睃了一下,吴氏对艾婆子道, “你且先回去, 我有话要跟大姑娘说!”
艾婆子还是很怵秦蓁的,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人都喜欢做些掩耳盗铃的事。以为自己做的事, 别人不知道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没人发现,没人注意,没人知道。
艾婆子走的时候,吴氏看到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跟了上去。
“不知艾婆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大姑娘?跟母亲说说,母亲责罚她。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母亲身边的人就算是冒犯了你,也不必你动手。”
她总是在秦蓁跟前自称母亲,她其实是很想做秦蓁的母亲的,她心里也知道,她没有这个资格。
好在,秦蓁虽从来不喊,但也从来不会拿这点事给她难堪。她一直觉得,这就是秦蓁聪明的地方,先是为了赎罪,后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没有母亲和长姐帮衬,但凡事都非常明白,这样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
“太太,您还记得您是个母亲就好!”秦蓁朝着她走了两步,逼近,“看在爹爹的份上,也看在秦茹的份上,太太,您一定要记得您还是个母亲!”
说完,秦蓁掉头就走,银色的披风划过地面,一阵风过,卷起了一片落叶,朝吴氏的脸扑了过来,她惊恐地朝后退去,两个丫鬟连忙扶住了她。
“太太!”
吴氏想到了什么,她心里的惊恐如潮水一般涌来,她捂着胸口,“走吧!”
回到屋里,艾婆子在铺床,问道,“大姑娘跟太太说了什么了?”她见吴氏的脸色不好,也就放下心来,才两个婆子跟着她跟到了安春堂,她吓死了。
“没什么,她说她站在那里赏月,今日天气不好,哪有什么月亮?”吴氏靠到了床上,艾婆子要来服侍她沐浴,她摆摆手,“先歇歇,你去给我把明日要穿的衣服找出来,要艳丽一些的。”
“奴婢觉着太太穿平日里的衣服就好。明日咱们还是尽量避人耳目。”
“我出门,若是穿得太过寻常,反叫人起疑心,你且去安排就好。”
艾婆子一听,也觉着有理。她并没有注意到,吴氏看她的背影,眼睛里就跟淬了毒一样。她一直都很好奇,艾婆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给那边做事的,她一度很想问,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吴氏沐浴出来,艾婆子拿了一套新的衣裙出来,吴氏看着很欢喜,“什么时候做的,我怎地都不记得了。”
“奴婢也忘了,太太的衣裙本就多,都是好料子,也都不过时呢。”
吴氏便说要试一试,红地四季如意织金缎窄褃袄,石榴红绫裙,吴氏的脸如同映了一层红光,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她越发高兴,坐在镜前,“给我梳个坠马髻试试。”
艾婆子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帮她梳头的时候,也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太太还记不记得奴婢第一次给太太梳头,梳的还是双丫髻呢。”
“记得,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都老了。你那口子身子可还好了?”
“也就那样,瘫在床上,早些死了也是解脱。”
“孙儿呢?听说你孙儿还小,他爹娘是怎么死的?”
艾婆子插簪子的手顿了一下,镜子里,她的脸上显过一点哀思之色,很快就消失不见。
“都是过去的事了!”艾婆子很快回过神来,挑了一根步摇,在吴氏的头上比了比,“明日用这个,太太觉得如何?”
“嗯!”吴氏从她手里接过来,往头上试了一下,摇摇头,换了一根玉簪,又试了试,“这根吧,不是很张扬,也不显得小气,你觉得呢?”
“这根的确是好!”
“你去把香添上,我这就准备了睡。”
艾婆子转身去了,吴氏自己给自己添了妆,还涂了口脂。她起身,拿下头上的玉簪,朝艾婆子走过去,艾婆子有所警觉,扭过头来,吴氏手里的玉簪便狠狠地朝着她的腹部扎了进去。
“太太!”
艾婆子捂着肚子,口中溢出血来,歪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吴氏,“太太……为何……?”
因是在吴氏的内室,她杀了人,面上并不见惊慌,而是一屁股在床边脚踏上坐了下来,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艾婆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边找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你不好吗?”
“太太对奴婢是好,信任奴婢,跟奴婢无话不谈。可是,太太在这府上,又有什么权力呢?虽说是当家主母,可手上又掌握了多少钱财?后院还有个大姑娘骑在太太的头上,太太成日里只想着如何巴结她,奴婢即便对太太再好,太太可能将奴婢的孙儿交给大姑娘?”
“太太不见王氏的儿子秋奎,跟着大姑娘,如今在外头,比那七品官都有面子,进出东宫都不用通禀。”
说来说去,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是为了子孙后代。吴氏不知道艾婆子的儿子媳妇到底是如何死的?她自己都过得心灰意冷,很少关心身边的人的出息。秦茹那边,她都没怎么管。
说起来都是她的错!
艾婆子也没有大喊大叫,她捂着腹部,竟然感觉不到痛了,血汩汩地流出来,空气里弥漫着阵阵的甜香味。
“太太又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老奴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太太。”
没有背叛过,并不代表对她就是忠心耿耿。如今没有背叛,只不过暂时她的利益与那边的利益没有冲突。可很快,马上,现在就要冲突了。
背叛的人是她了,她的心再也不似从前,不知何时起,不知不觉地向着了镇远侯府。就如同今日,秦蓁所说,看在侯爷的份上,看在茹儿的份上时,便越发坚定了她的心。
她欠的已经够多了,她命不足惜,既是什么都不能做,就把这条命给镇远侯府,看不能不挽回点什么!
她心里明白,她只是那边的人的一个筹码,她能做的就是不再当这个筹码,不能将来,因为她,而让镇远侯府被人攻讦。
以前,她总爱和艾婆子唠叨这些,可如今,她一个字都不想和艾婆子说了。她这一生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一生,她因为嫉妒,害过的人还少吗?
感觉到生命慢慢地消失,艾婆子后知后觉地开始恐慌。怕死的恐惧,总算是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拼命想喊,吴氏捂住了她的嘴,摇摇头,“没有人会听到的,我叫她们都离开了,今夜,安春堂不会有别的人了。”
艾婆子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吴氏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蜡油倒在了她的身上,烛台被她推倒,恰好倒在了艾婆子的身上。
艾婆子眼一闭,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耳边似乎还传来吴氏的声音,“我曾那般信任你,把你当母亲一般看待,仗着这份信任,你把我一步步地推向深渊。”
“我这么蠢笨,我能怪谁呢?”
吴氏来了又走了,镇远侯并没有放在心上。夜深了,他放下笔,起身准备去休息,突然通过窗户看到外头一点火光,连忙推开去看,是安春院方向的,连忙喊秦勇,“怎么回事?”
外头已是响起了繁杂的声音,听到有人在喊,“走水啦,走水啦!”
秦蓁披了衣服赶紧起来,才走出门,她爹爹便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她,“蓁儿怎样了?有没有事?”
秦蓁好好儿的,也不是她这里出了事,她紧张地朝后望去,这才多大一会儿,后面已是浓烟滚滚了。王嬷嬷已经过来了,灰头土面的,“大姑娘,秋奎他们已经来了,说是安春堂那边着了火,太太,太太……”
镇远侯和秦蓁父女二人赶紧朝后跑去,只见,染红了半边天的火焰之中,吴氏就在那火中央,她似乎在急切地找什么,镇远侯府的护卫们朝里面冲去,她喊着,“不许进来,都不许进来,谁都不许来救我!”
“吴氏!”镇远侯怒吼一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到了镇远侯和秦蓁,吴氏平静了下来,“大姑娘,茹儿就交给你了,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你平日里多担当她一些,看在,看在我这么多年对你并无二心的份上。”
秦蓁如遭雷击,刚刚赶过来的秦茹听到这话一下子懵了,她不敢置信地去看镇远侯,见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似乎早就明白,顿时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格外荒谬,就要朝火中冲去。
“拉住她,将她带回去!”秦蓁反应很快,厉喝一声,婆子一左一右扳住了她,秦茹被拉扯着往后走,一边走一边喊,“母亲,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茹儿了吗?”
“侯爷,罪不及子女,这一生,我对不起你!”她跪了下去,“我对不起大皇子,对不起韩姐姐,对不起大姑娘,对不起侯爷,对不起茹儿……来世做牛做马……”
火包裹着她,她凄厉地一声叫喊,便被火焰渐渐地融化了。
镇远侯将秦蓁搂进怀里,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不让她看眼前这副场面。
五城兵马司来的很快,帮着灭火。火势没有蔓延,只有安春堂被火烧了。别的院落并没有受波及。虽说娇阆院离安春堂近,好在门前有个小池塘,蓄水也多,灭火起来方便。
范翼遥住的地方离镇远侯府较远,来得稍微晚一些,可能是路上就得到消息了,他冲进来,也并没有太着急。秦蓁看到他,扑了过来,他长臂一揽,将秦蓁搂进了怀里,也没有问,搂着她跨步进去,看着面前的废墟,担忧地朝镇远侯府看了一眼。
“不必担心,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镇远侯再次看了一眼,吩咐人灭火收拾,交代秦勇与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涉,感谢他们。自己带了范翼遥和秦蓁回到了前院。
周围一里都落了很多烟灰,空气里也弥漫着黑烟。前院只是比后院稍微好一些。但此时夜里,什么都没有收拾,就算换一处住也要等到天明。
韩景言也来了,他捏着马鞭进来,看到范翼遥点头打了个招呼,对镇远侯道,“姑父,祖母让我把妹妹接回去。”
都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镇远侯府吴氏自焚的消息虽然并没有允许传出去,但最亲近的人还是都知道了。镇远侯点点头,对女儿道,“去你外祖母家住些日子,家里还要重新修葺,等安置好了,再接你回来。”
秦蓁摇了摇头,范翼遥已经将她放在椅子上了,她端茶喝了一口,将吸进喉咙的烟灰咽了下去,“太太不在了,家里还有很多,难不成都爹爹一个人张罗,我留在家里还能帮衬一二。”
她抬头对韩景言道,“哥哥,你回去跟外祖母说,等家里的事有点眉目了,我去给外祖母请安。”
韩景言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尊重他这个姑父的,听说妹妹不愿意跟他回去,很是不悦,对镇远侯道,“才我来的时候,祖母已经料定了,说妹妹必定不肯回去,祖母跟二伯母说了让她给侯爷物色个续弦,府上没个掌中馈的,难不成要妹妹操持家务不成?”
镇远侯默了一会儿,“总得……孝期过了!”
韩景言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讥讽,秦蓁道,“哥哥,这是礼数,难不成你想人说镇远侯府不懂礼数,将来也连带瞧不起我?还有,哥哥,以前发生的事情,不要总挂在嘴边了,有些事与你以为的并不相同。”
韩景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他就是半分都不敢拂了秦蓁的意,秦蓁一开口,他就屁都不敢放了。
镇远侯尴尬地笑了一下,“脸面还是要顾的!”
况且不仅仅是脸面,关乎的还是皇上和他的颜面。
此时也没有什么外人,秦蓁便迫不及待地问了,“爹爹,二妹妹当真不是爹爹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她曾经在韩家偷听过一耳朵,她爹爹在娘亲还没有满孝期,吴氏就有孕。也因此,成国公府对她爹爹成日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听得这话一说,韩景言一下子惊愣了,要往嘴边送的茶顿在半空中,惊愣地看着镇远侯,如果秦茹不是他姑父的孩子,那么这十多年,岂不是……成国公府误会镇远侯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按时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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