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咸阳宫显得格外肃穆, 宫人换上了朱青二色的衣裳, 沉默的穿过青石压制成的甬道, 也只在园林中扎在树梢上彩色的丝绢扎成的假花才显出几分鲜活来。
作为大秦的嫡公主,华阳公主的日常并不清闲, 在百年世家传承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嫡长女,宇文皇后在教养女儿上并非一味的娇宠,每一个公主在出嫁之前都会接手一定的宫务, 以期在往后出宫跟驸马过日子的时候不会被下人糊弄过去。
对庶出的公主是这样,对待自己亲生的公主更是如此,从华阳公主八岁开始宇文皇后便教导她一些简单的事情处理,等到华阳公主要及笄的年纪, 宫里大半的事情都是她来处理, 只有一些作为皇后不可推卸的事由才由宇文皇后来管理,这一回,她听华阳公主的劝说往大佛寺去小住, 宫里的事情就全部交在了华阳公主手上。
她每日里带着两个胞弟用完早膳,四皇子去念书, 她则带着五皇子往雪堂启蒙。
对两个胞弟华阳公主素来一视同仁, 她先领着五皇子在案几上描红,隔着一道屏风便听六宫女官回禀当日需要决断的后宫事务。
“殿下,周郎将派了一小将过来,说是有要事要禀报。”王嬷嬷从殿外进来,将斗笠、蓑衣放在偏殿,手中提着一个象牙雕人物玲珑提食盒, 迎面便碰着跟在周坚身边的偏将,先打发看帘子的小宫女带他到偏殿吃茶,自己则进门来禀报,那偏将第一回到内宫来,瞧着守在四处容貌秀丽的宫娥,纵是事情危急,却也不由自主红了脸。
“可说是什么事儿么?”华阳公主抬手挥退了一旁立侍的女官。
“奴瞧着怕是要紧的事儿,否则这样的时节那郎君额头上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子。”王嬷嬷朝她行了礼,这在旁边的坐秤上跪坐下来。
“你请他进来见我。”华阳公主沉思片刻,东秦民风开放,但她如今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若无长辈亲友陪伴,断没有自己与郎君见面的道理,只她与周坚自幼熟识,二人情比兄妹,她素来知晓周坚是极稳重之人,他既是做出这等决定,华阳公主不由觉得有几分心惊肉跳。
“喏。”王嬷嬷素来晓得她的性子,见此情状也不出声多劝阻,起身去了偏殿请那小将进来。
“末将罗坤拜见公主殿下。”罗坤从袖中掏出一纸短签交给王嬷嬷,后者呈递到华阳公主手上。
“凌云阿兄可有说要及时回信么?”展信一阅,华阳公主顿了顿,抬头瞧着罗坤轻声问询,握着信纸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郎将只道,他召了京中留守的郎君们一道在外廷议事,殿下若要去,卑职在前头替殿下引路。”罗坤并不敢直视他,只觉得入耳的声音说不出的清冷。
“既如此,有劳校尉在偏殿稍候,待本宫稍正衣冠,便与校尉一道往外廷。”华阳公主神色端严,罗坤闻言点了点头行了军礼推出去,殿外的阳光明晃晃一片耀眼,他一时只觉得神色恍惚,女子婉转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墙壁隐约传出来,这一瞬罗坤忽然觉得这个居住在锦绣深处娇花一样的女郎,竟也有几分可怜。
等罗坤走了,华阳公主转过身伏在大红色的百鸟朝凤引枕上默默流泪,说到底便是她素日里再冷静,她到底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娘子,一夕之间父亲下落不明,母亲、贤妃殉国,放眼四周她所能倚靠的血亲不过只有两个胞弟,便是连传信过来的周坚在他身后还立着金陵长公主,可金陵长公主与父皇关系再密切,到底也是嫁出去的人了。
有长安公主珠玉在前,皇室的公主都不是草包,更何况华阳公主天生一副玲珑心肠,这个时候放眼长安,她却发现自己被囿于方寸之地,放眼身边,竟是没有人能助她一臂之力。
“嬷嬷,替本宫换朝服。”哭了一场,华阳公主才收了泪,唤宫人进屋服侍她换了大朝服,净了面,转头吩咐,“嬷嬷带阿衍去雪堂寻阿泽,带他们一道回后土殿,再派宫人去取他们换洗的衣裳,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凑到他们跟前。”
“喏。”王嬷嬷原就是宫中旧人,先帝诸子死伤无数她也是经历过的,如今听华阳公主语气里透出的郑重,不由自主端正了身子。
深冬的落日总是显得格外短暂,华阳公主内着青色上襦,下着缥色留仙裙,外披玄色衣缘的朱色外袍,梳着垂鬟分髾髻,簪以金底镶宝石花树,她还未及笄,可如今却不得不担起这一份属于皇室的责任。
圣人不在,众臣议事的地方就定在了宫廷东面的朝阳殿。
失去了皇宫的主人,仿佛一夕之间古老的宫殿也变得暗淡,落日的余晖从西边慢慢洒下来,华阳公主神色镇定得带着一众内侍穿行在回廊之间,过往的宫娥纷纷敛身行礼,从后宫到前殿,遇见无数甲胄在身的兵士,他们虽然行礼却仍旧忍不住好奇的打量,这些原本隶属于五成兵马司的军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在诸多臣民口中穿的沸沸扬扬的嫡公主。
天色还没暗下去,朝阳殿里早有宫娥内侍点上了烛火照明,影影幢幢之间,人来人往神色仓皇。周坚一身戎装站在当前,烛光落在他的眉眼之上,衬得他的五官越发深邃,仿佛一夕之间这个少年便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走到门前,她抬手让宫人止步,正解下白狐里子的大氅便听见暖阁中有人尖利的声音在嘶喊:“敌军来势汹汹,陛下不知所踪,不若先收拾辎重粮草逃命吧!”
“逃?往哪儿逃?”华阳公主抬步而入,步履平缓,裙摆在地面逶迤仿若流动的水,她虽然年纪小,却自有一番气度,此时厉声一喝,纵然声音带着少女的娇柔却也是掷地有声,“还请江中丞教本宫,往何处逃?”
“公主殿下年幼懵懂,不知朝事,这朝阳殿可是重臣议事之所在,殿下若要理事也应该往后宫里去。”江芳冷冷一笑。
“我大秦公主就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更何况本宫是嫡出的公主,如今长安危机不仅涉及朝政,更涉及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本宫少不了要与诸位共进退才是。”华阳公主抬眉冷笑,她为人冷清,素来不喜口舌之争,这一怒之下,竟仿佛雪底红花悄然绽放,那一瞬的姿容足以惊艳众人,“还请江中丞教本宫,若是弃城而逃,这长安百万户百姓又该如何办?”
“还请殿下息怒。”谢端慢吞吞的开口,东秦驸马可出仕也可不出仕也罢,他因着旧事无心仕途,只身上有个续衔,如今长安危机,收到消息长安公主惴惴不安动了胎气,他安抚了妻子紧赶慢赶才入宫来,正听得长安公主出口诘问江芳,心底微微诧异,这么多年在这一众公主之中,这个妻妹给人的映象不过一个“静”字,却不料还有这般见识。
“驸马早年亦是科举出身,一手策论便是父皇也赞口不绝,不知今日可有对策?”华阳公主见他神色镇定,微微舒一口气,倒是觉得有那么几分放得下心来。
“那报信的士卒只道大佛镇被围攻,到底来攻的是何人?又有多少兵马?圣人究竟身在何处?端想着莫不是先派斥候再探详细些才是。”谢端听她问策倒也不推脱,若在以往他死便死了,可如今他晓得长子下落,又有了未出世的孩子,再不若以前消极的样子,“至于王城之中到底有多少人马,守城的器械有多少?是否能够抵挡对方人马,都需要派人好生清点。再者,朝天下发檄文命各州州牧领军入京勤王诸位看如此可好?”
刘静叹息一声,到了这个时候,长安虚防的事儿在众人跟前再无法隐瞒,“长安北面是晋州,西面是邕州,西南面是蜀州,东面是并州,东南面是平州,南面则是青州,如今北面烽火正旺,南面军马不知行至何处,若要勤王,只恐远水救不了近火!”
“提此计策者,其罪当诸!”江芳一听就炸了,“还道什么勤王,收拾了包裹迅速逃才是?公主倒是想要殉国,道一句不客气的,两个皇子还年幼,若是陛下有什么不测,皇室血脉断绝,你我才是这千古罪人!”
“还请问周校尉,城中兵马几何?”饶是华阳公主心思细腻,遇此大事也不由束手无策。
众人寻思一番,倒也觉得先安排兵马再探消息才是,在场诸人轮番当值,城里先行戒备起来,一番安排之后,华阳公主才由周坚陪着回后土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老虎亲亲的地雷 a~
谢谢老虎亲亲和胖虎亲亲的营养液,觉得你们的名字很可爱~
对不起大家 最近忙成狗了 上周去省公司出差 然后跟国税答辩赛 蠢作者和队友居然拿了冠军 蠢作者还拿了两场最佳辩手
然后上周继续往省公司出差 开会就去了三四天 最近压力超级大 各种失眠
现在终于回过神来更新啦
以及古代未及笄少女的发型简直是无从入手,勉强用了垂鬟分髾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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