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四十五章 以身殉国(六)

    冬日里昼短夜长, 越往北天色暗的越早。

    虽然暂居隆州, 平陵御却没闲下来。如今即使存着逐鹿天下的野心, 那么粮草、钱财、人马皆是必不可少的,再加上先头晋州马场又失了许多马匹, 平陵御估摸着趁着天寒地冻的时节倒是可以派商队往北面引些许马匹开春了送下南面来。

    再者昨日将将收到袁路从北面传过来的书信,他们一行人乔装成贩卖丝绸的商贾已经到了牛川,还有数日便可抵达上京。又说北地苦寒, 一路过来有些许牧民忍饥挨饿卖身为奴,但并未出现许多牧民冻死饿死的情状。

    平陵御见了心头一堵,虽觉得这些百姓可怜,但若要慷慨解囊他却是万万不能的, 只回头给袁路的信上倒是提点两句, 虽然晋州与北魏势不两立,但北魏有良马、有良药,往后有些许在晋州不好做的工坊倒是可以放在晋州与锦州、肃州的边界上, 他可以先挑选着在幕后扶植几个傀儡,替晋州养马, 与魏人行商队交易,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鼓动北魏诸皇子内耗。

    平陵御抬头瞧了瞧随着韩铮的信件一起送过来的一个珐琅小鸟的座钟,工艺算不上精湛,但报时却是准确的,此时不过下午两点,天色暗沉沉的仿佛黄昏时分,将袁路的书信回复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脖颈,拆开了乔彧命门子送来的请柬。

    算着日子临近冬至,隆州衙门也忙碌起来,乔彧下帖子请平陵御明日午时在太平楼赴宴,只说冬至湖祭大致安排下来,少不了请刺史过目。平陵御招那门子至跟前来,一面回复乔彧的邀约,一面问候几句,如今袁路也算在他手下,他自是待其家人亲近几分。

    那门子也是乖滑的,瞧着燕祁从廊下大步走来,神色庄严,又见平陵御已经回了请柬便先告辞了。

    “郎君,有信从长安来。”燕祁从外进来,满身寒意教室内的炭火一冲倒散了干净,但他谨记着自家郎君身体不好,将锦帛放在案上,退后一步站在火盆边烤了许久才走近身来。

    “是什么事?我瞧你急得很。”平陵御笑着搁下毛笔,伸手拉了拉盖在腿上的羊毛毡子。

    “是从长安加急的信。”燕祁行了礼在他跟前坐下,“送信的两只鸟儿,一只是夫人常年使唤的,另一只是郎君离开长安时送给四皇子殿下的。”

    “四皇子竟还记得给我写信?”平陵御一面拆开锦帛一面笑,他与那小童不过是在宫中一晤,当时留下一只鸟儿与他使唤也因着存了一份怜悯,怜惜那小童资质非凡,却没想到有朝一日那孩子竟是亲自写信过来,他这般笑着先是瞧了瞧梁夫人送来的信件,下一刻笑容便凝在了面上。

    “郎君,可有什么不妥当的?”燕祁见他收了玩笑也不由正色道。

    “从这书信发出,长安一城十四镇如今西南面的两个镇凤鸣镇与大佛镇连都教北魏贼寇占据了。”平陵御收了书信,面上显出一抹沉重来,“好在我临走前将庄子布置了一番,贼人过不去,徐夫人、梁夫人并无危险。”

    “既然主母无事,郎君又为何这般担忧?”燕祁一愣,他虽然不知自家郎君是如何布阵的,但他却是亲身体验过那八卦阵的厉害,难不成郎君对自己的阵法还没有信心么?

    “北魏四路兵马,拓跋太子身死,四皇子与我晋州议和,三皇子迷路在长生山脉如今生死不知,这杀到长安的足见是皇长子拓跋敢。”平陵御说道此处叹息一声,他虽然有建功立业的心肠,但心头到底存着几分慈悲,经过上一世谢家门阀的历练,对寻常百姓更是怜悯,“我虽初任刺史,可观元昭治军,仅是晋州便是三道大的防线。当初探得拓跋敢往邕州去,又与宇文督面谈,我心中便怀疑邕州立场,如今佐证了宇文邕与虎谋皮,也在意料之中;可咱们出行一月有余,青州驻军行军再是拖沓,无论如何也该早到长安布防,纵使青州兵马微弱,总不至于不战而降,但从夫人的来信看,戍卫长安的怕只有五城兵马司了,且不道他们如何与北魏虎狼之师抗衡,只一句,这青州兵马是何处去了?”

    “这……卑下只记得那青州刺史徐修乃是寒门出身,一身正气傲骨累累,又有先帝知遇之恩,对圣人自是忠诚,便是诸葛家有心,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干系。”听出平陵御未出口的含义,燕祁不由皱了皱眉,他是姬家的玄翼军,是姬凛手中最忠诚的力量,跟在平陵御身边,他自是明白如今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自家主公也是有一番心思的,但无论是北边还是西边,都有一番布划,可这青州却不得不说是意料之外的消息。

    “若是长安城破,青州驻军仿佛从天而降,而圣人命丧兵祸之中,青州军护着两个未成年的皇子一路南下,定都淮阳,只怕这诸葛家摇身一变便是辅政大臣,挟天子以号令诸世家,彼时我姬家是从还是不从?”平陵御唇边的浅笑消失了,语气里带着说不尽的寒意,“纵然先帝对徐刺史有知遇之恩,只要皇室血脉不断,徐修为保存先帝血脉,未必不会向诸葛家低头。”

    平陵御一面说一面拆开四皇子写来的信,淡色的丝帛上引入眼帘的却是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观其字知其人,这样秀丽的笔法明显是出自女子之手。

    “郎君,可有什么不妥之处?”燕祁见他面上微微露出诧异不由一愣。

    “从隆州到永宁城快马加鞭需多长时间?”平陵御一眼扫过去,见那丝帛上隐隐约约还带着泪痕,一时又想起当日在宫中见过的女郎,后者性子清冷自持、傲骨铮铮,如此潸然泪下只怕长安的形势比梁夫人信中所言还要危急。

    “若是日夜兼程,三日足够了。”燕祁略一沉思道,“郎君,咱们不呆在隆州了么?”

    “华阳公主来信,道皇后、贤妃与六部尚书皆尽殉国,圣人下落不明。朝中提议死守长安与弃城而逃者各执一词,公主犹疑不定,故来信相询。”平陵御叹道,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个生长在万千锦绣中的女郎身处群狼环饲之中,却要故作镇定以庇佑幼弟是何其艰难!“元昭如今领着平北元帅的名义,却有兵马疏漏了,如今长安危急,少不得影响到元昭,咱们岂有安居隆州的道理?”

    “那郎君如何回信?”燕祁叹息一声。

    “若是从隆州抄小路回长安,日夜赶路,需要多长时间?”平陵御取过一卷丝帛落笔,并不正面回答燕祁的话,“若是圣人侥幸逃脱或是以身殉国,左右不过是收复失地,驱逐蛮兵,元昭与我挨一顿训斥也就罢了;可若是圣人教北魏截留为质,彼时北魏开口用圣人换晋州城池,朝中是应还是不应?元昭斩了拓跋傲,若是北魏以元昭项上人头换圣人,朝廷换还是不换?”

    “……”燕祁目瞪口呆。“郎君可别吓唬我!”

    “再者,元昭如今带着的兵马中有数万是禁军,他们一家老小都生活在长安,如今瞧着自家人死伤无数,元昭却毫无反应,岂不是冷了将士的心?”平陵御放下笔,见丝帛上的墨迹干了,便寻了竹筒装上,燕祁忙在一旁帮忙用蜡封口,“我且问你,你还能抽调多少玄翼军过来?”

    “还可就近调一支小队,统共二十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燕祁深被平陵御运筹帷幄所折服,如今听他一问,登时老老实实的回答。

    “既如此你且再调一支小队过来,你带六七人亲自往永宁城走一遭,将今日你我言辞并我稍候写的书信一并呈递与元昭,请他速速点兵南下;剩下的人马再分十一二个跟我往长安,其余的都留在隆州护着凔儿。”

    “只是郎君的安危……”燕祁有几分意动。

    “我这会可没打算亮着旗帜行事,况且你走了还有十几个郎君,怕甚么?”平陵御淡淡一笑。

    “喏!”燕祁点了称是。

    既定下了主意,平陵御便催着燕祁先走一步,自己招来白露细细交待一份,当夜便放出风声只道天气骤变,平陵刺史不谙隆州气候卧病在床,他则模仿着病中人的笔法交待白露过几日替他回信与太守,只道身子骨不行怕是不能出席冬日湖祭。

    “先生且放下心来,白露省得。”白露细细记下他的吩咐,有不清晰的还记在书帛上,“只先生这一路过去天寒地冻的,可要带足衣裳。”又转过头对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一一嘱咐,“诸位兄长经年在野外习惯,先生体弱,还劳烦几位多多看护。”

    “你这丫头,倒是爱操心。”几生几世,平陵御几乎是将白露当女儿看,此时听她叮嘱,不竟生出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来,不由伸手揉了揉白露梳得整整齐齐的卯发,转身上马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走的远远的还听见姬凔冲着白露咯咯笑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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