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四十八章 参商(一)

    十一月又唤作冬月, 过了冬至便是数九的时节了。

    纵然长安城外头兵马喧嚣, 城中却格外热闹, 昨日里华阳公主盛装出行,登时民心安定, 加之今日是冬至,虽无圣人出行郊祭的盛况,民间回家拜节的倒也十分寻常。

    早上一起来, 陈诩、陈讯两个往祠堂祭了祖,转回来便三朝六叩向姬氏拜节。

    这些日子以来纵是傻子也认清了自己枕边人到底生了一副怎样的肚肠,更遑论姬氏。她年少时候跟着萧老夫人,后者是眼明心慧的女子, 看不惯媳妇徐氏短视, 又怜惜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对这个孙女的教养倒也放在了心上,并不一味溺爱, 反倒手把手教她明事理懂人情。

    如今一朝醒悟,更见眼前困境, 她心头仿若冬日里被浸入冰水里头, 再想不起往日半点情谊,只可怜自己膝下两个孩子竟是活生生被耽搁了许多——长子二十出头仍旧孤身一人,提起亲事好人家的女娘子又如何愿意嫁给一介白身,幼子前头由他先生推荐,本可到清流书院读书,往后不论入世为官或是出世教书, 都是一份不错的前程,不曾想却也因为她与陈箴的事情耽搁在长安——每每想起,她便觉得对两个孩子十分亏欠。

    “冬日里天气冷,你们这些小郎一个个的就图风雅,连衣裳也穿的分外简薄,这两件大氅都是选的上好的皮子做的,一人一件再不许胡闹。”既是过节,姬氏自是穿的喜气洋洋,她上身是绛紫缎面牡丹荷花缠枝刺绣镶边对襟大衫,内着浅紫色上襦,下着玫瑰紫缎面间色留仙裙,外披金色回纹的出风大氅,黑压压的发髻上带了一套金镶鸽子血石的头面,便是连金爵钗上的雀鸟的眼睛也是用两颗米粒大的鸽子血石镶嵌,越发显得容华曜日,气度妍妍。

    “可见阿娘最疼我,这皮子瞧着甚好,摸上去果然油光水滑的。”陈讯上前细看,两件皆是青色羽缎面的鹤氅裘,只一件是白狐里子、一件是玄狐里子,陈讯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入冬以来又长了一截子,除了身量较为瘦削仍旧看出是少年人,兄弟两个个子倒是相当,而陈诩入冬来大病一场,越发晓得瘦弱,是以姬氏替他们制得衣裳大小相仿,倒是让兄弟两个能混着穿。

    “啪!”陈诩笑着一巴掌将他的手打落,“方才才抓了八宝盒子里的点心,一手油腻便来碰阿娘制得新衣裳,你还是□□岁的童子么?这般邋遢。”

    “你与那薛家十二郎,也是这般嫌弃么?”陈讯手上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凑到兄长旁边,见后者因他伸过去带着几分油星子的手皱紧了眉头,不由嘀咕道,“若非这几日薛海日日来找你,带着些汤汤水水的,我瞧着你可不是什么‘玉人’,反倒成了不染尘埃的真仙了!”

    “阿薛虽蠢,但也有几分真意,你还嫌弃他?我瞧着你也是个蠢呆呆的。”陈诩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皮子,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子,说道,“你生来蠢笨,除了制衣裳上尚有几分天赋,也就近些日子瞧着长进了几分,这白色的与你,倒也显出几分活泼来,想必凭着你这般样貌与阿娘制成的这身衣裳,倒也能教旁人勉强忽略你腹中草莽。”

    他自是不承认自己嫌弃胞弟方才一爪子的油星子都粘在了白狐里子上。

    姬氏一面命人摆饭一面听兄弟两斗嘴,眉间难得显出几分轻松自在,又见陈讯果然穿了白狐里子的一件,陈诩也披上了黑狐里子的一件,兄弟两个并肩站在自己跟前,顿时觉得欣慰。

    “我竟是与阿兄一道高了呢。”陈讯接过丫鬟递过来揩手的帕子,喜滋滋伸手比划了一番,“我离弱冠还有好几年,到时候再长上些许,指不定便高过阿兄了。”

    “我只盼着你倒是矮上几分,跟你家先生多学上几分,长点儿心眼子才是。”陈诩挨着姬氏在案前跪坐下来,朝着胞弟微微一笑,正巧丫鬟引着薛海上门来拜节,将陈诩的笑容收入眼中,不由一呆,连给姬氏行礼都忘在了半边。

    “十二郎拜见夫人。”好在他还不算呆,听得陈讯调笑随即反应过来,等不及丫鬟们上蒲团,“砰”一声便朝着姬氏跪下来。

    “好孩子,你一个人在长安也甚是孤独,今日不若便留在府上过节?”姬夫人见他年岁与陈讯相仿,又难得入了自家长子的眼睛,对他原本就多几分亲切,又知他父母早亡,虽然有薛家主支的人照管着,但薛家人丁兴旺,旁的不说就幽州牧薛邵膝下二子那也是赫赫有名不逊其父的英才,如薛海这等文不成武不就的孩子可不就是长辈跟前养着逗乐的么,此时见他憨头憨脑的心头便是一软,忙唤丫头扶着他起身来。

    “夫人留饭原不当辞,只家中长辈嘱咐了白日里一道过节,少不得要先走。”薛海在长辈跟前但还是很能装出几分稳重的样子,更何况他心中亲近陈诩,爱屋及乌,越发想要在姬氏跟前留个好模样,无奈越是珍重却越发无措,往日在长辈跟前的机灵却是一点儿都展现不出。

    “既是如此,你不若晚上来,冬日里天气严寒,最适宜吃锅子,这东西在蜀州兴盛,在长安还少有人喜欢,你一人回府上也清冷得很,不若留下,指不定还能与我阿兄抵足而眠。”陈讯一面说一面笑。

    薛海原想着推辞,一听可与陈诩抵足而眠拒绝的话再说不出来,陈诩侧首瞧他,才见他连脖子都红了,薛海脸上胖乎乎的,肤色白皙,如今透着粉色越发可爱,陈诩顿了顿,原本想说的促狭话都接近咽下来——只心头差异也不知从何日起但是觉得这孩子越发憨直可爱了,往日里逗弄的心思倒是散了大半。

    几人叙话完毕,薛海告辞,陈诩亲往送他上了牛车。

    日暮时分,天降细雪,陈讯原本守着姬氏看丫鬟们描画样子,见此天气笑盈盈撑伞往书房寻陈诩,“阿兄,外头下雪了,你说十二郎那个呆子会不会忘了带伞过来。”

    陈诩盘腿跪坐在案前,膝上搭着厚厚的毛毡,身前累着一摞摞的书卷,听见胞弟这样打趣的话,不由搁笔一笑,“我看你近来是太闲了,才会来看我的笑话,纵是他不记得,他身边侍候的人难道还是摆设?”

    “阿兄,你是真心悦他,还是只想有一场风月。”陈讯挨着他坐下,他知道兄长前些日子跪祠堂伤了膝盖,如今天上下雪伤口还有些许阴阴的疼,乖巧的替兄长换了汤婆子。

    “真的又如何?只是一场风月又如何?”陈诩半倚靠着凭几,对于胞弟装乖心头很是受用,面上却一言不发,他倒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不过因着太医说了,好生将养一个冬日便不会落下病根,他已打定主意翻过年往晋州去,他还记得半年前初遇的青年,如今已经是一州刺史。他跟父亲生了隔阂,很不愿意回蜀州,往日只觉得做隐士潇洒,可白身一人真遇见眼下的境况,却是半分与父亲抗衡的力量都没有,他少不得也要收了这惫懒的性子,替胞弟和阿娘撑起来。

    “若是真的我得先让阿娘替我娶个媳妇,往后好过继给你;若只是一场风月,那我到可以再戏耍几年。”陈讯嘻嘻一笑。

    “你什么时候竟也能想这般远了。”陈诩闻声一静,沉默几息,伸手揉了揉胞弟斜梳着的马尾,“还是没及冠的小郎君就想着娶媳妇,你羞不羞?”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本是人生寻常之事,有什么好害羞的?”陈讯也不怕他,“发乎情,止乎礼,我看我师父不也跟姬家阿兄坦坦荡荡么?倒是这雪下得越发打了,你真不去看看十二郎?”

    陈诩听他这样一说,仔细想了想当真起身命下仆打着伞往外走。

    “嘿嘿,我去瞧瞧阿娘,这样的天气,锅子的汤底该多加些辛香料才好嘞。”兄弟两个并排着沿着走廊往前走,偏陈讯跑跑跳跳就跟七八岁时猫嫌狗憎的小郎君一样没个正行,陈诩见状微微蹙眉,后者登时嘻嘻一笑,转身跑了。

    “兄长。”陈诩走至正门等着,不多时,一辆裹着厚厚织花毛毡的牛车稳稳停在跟前,他正疑惑薛海什么时候换了这样低调的坐下,便见青衣的侍女梳着双鬟髻,扶着一身素衣的妙龄少女下了牛车,后者走至跟前朝盈盈他行了一礼,乌压压的发上仅赞了一只银簪,簪头拇指大小的金色珍珠在纷繁的白雪中带着温润的光泽。

    “二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了很久很久的更新(短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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