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将!北魏打进来了!”王嬷嬷仓皇的从殿外跑进来正撞上周坚携剑而出, 登时一个趔趄扑倒在周坚脚下, “还请郎将速速护卫殿下出宫!”
“什么打进来了?”听到她尖锐的叫喊, 华阳公主从殿内疾步出来,自她幼时王嬷嬷就跟在她身边, 这么多年第一回瞧见对方这般失态。
“北魏蛮子打进来了!”王嬷嬷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惊慌。
“有多少人马?到了那里?便是要逃咱们又要往哪儿逃?”周坚伸手将她拉起来,容貌冷肃。
“……只晓得西北城门处火势汹涌,庶民逃难, 城中纷乱不止,那里还晓得来了多少人!”王嬷嬷泣道,“殿下,快走吧!”
“既是西北城门起火, 我们便往东南走, 还请殿下速速收拾。”周坚咬牙。
“兄长往何处去?”饶是华阳公主素来镇定此时也不由生出一丝慌乱来,她一面命王嬷嬷跟余容收拾细软给两个皇子换了衣裳,一面拉住周坚。
“殿下带着两位小殿下先走, 坚在身后率军抵挡。”周坚微微阖上眼眸,神色坚毅。
“若是要走, 还请兄长一道。”华阳公主不肯让他走, 泪下如雨,“若无兄长护卫在侧,我与胞弟又有何生路?况长安百姓千万户,如何能弃之不顾?”
“喏。”周坚沉默的握住手中的长剑,便是死地,他也要为眼前的人博出一条生路来。
已经定下离开宫城南下, 华阳公主让余容看顾好两个小皇子,又命王嬷嬷传令晓谕宫城,凡是愿意跟着他们南下的皆收拾行装跟上,若是不愿意的也可去库房各人领十五两纹银并两匹锦缎,众人皆感念她慈悲,除了那等挂念亲眷的执意要出宫,大部分宫娥太监都已经习惯了宫城的生活又感念华阳公主慈悲,决议跟着南下。
周坚率军护送着一身胡服的华阳公主并两个皇子一道出宫往东南朱雀门走,行不多远便遇见了谢驸马连同长安公主夫妇。
“天色寒冷,阿姐不若与我等同车。”长安公主的车架素来富丽堂皇,可在这逃命的紧要关头却不如华阳公主与两个皇子的车架轻便,华阳公主往日里与这个胞姐相处只是淡然,彼此之间也差着年岁,可偏生两人皆是爹娘不在,难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有劳皎皎。”长安公主如今怀孕将近五月,小腹隆起,比之往日笨拙了几分,为了方便两个年幼的弟弟,华阳公主的车架里铺着厚厚的毛皮褥子,躺上去软乎乎的,行驶起来也不见波折,十分平稳。
谢端一身轻甲带着兜鍪,他上前一步微微伸手将妻子打横着抱起来将她送进华阳公主的车架,这才翻身上马。
下弦月挂在天幕上,冷月如霜,虽是逃难但众人列队前进,阵列倒也算得上严整。
“阿姐,我们要往何处走?”四皇子困倦的伸手揉了揉眼睛,在他身边脸色苍白的五皇子举着水带小心翼翼的喝水。
“听闻平州民风淳朴,文风蔚然,姐姐早年也在平州呆过,不知可是如此?”华阳公主伸手拿了一个隐囊放在四皇子身边,又抬手替五皇子擦擦嘴角。
“平州?”长安公主歪着身子侧躺着,此时听她此言不由微微抬眸,想起早年在平州驸马与她还相对生疏哪里如现下心有灵犀,不由叹息一声,“平州有淮山书院,相去不远又有清流书院,旁人道天下文气十分平州独占九分便也因此。”
“不知如今平州刺史与州牧又是怎样的人物?”华阳公主借着车内壁灯细细一瞧,长安公主素来喜红,如今竟是一身清淡的银白,她素来知道这个姐姐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只怕这几日的事情谢端没有告诉她,她自己也猜测了几分,再有东秦开国多年皇室还是第一回遇见这样的难事,她们可要齐心协力才能渡过难关,想是这样想,可心里一念及殉国的母亲、林母妃,还有下落不明的父皇,她心头一酸,好半晌才稳住心神道,“母后在时常夸赞姐姐聪慧不逊男儿,做个富贵闲人却是可惜……如今、如今免不得要姐姐劳心了。”
“可是有噩耗过来?”长安公主神色一凝。
“这消息原本不该我来说,只如今咱们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华阳公主握住长安公主微微颤抖的手,昏黄的灯光下对方的手莹白如玉,因着有了身孕长安公主没有染指甲,十指圆润指尖是最自然不过的淡粉色,却因着主人心襟动摇生出一层冷汗滑腻腻,“母后与母妃皆在十几日前殉国了。”
“……你,你说什么?”长安公主素来是京中贵女的典范,言行坐卧环佩满身却悄无杂音,可如今却听得头上步摇淅淅索索。
“姐姐。”华阳公主握住她的手,“姐姐熟知史书,通晓经义,当知若是亡国,皇室罹难,百死不得其生,如今国难当头,还请姐姐与我等携手。”
“怎么会?姬灿不是死了么?”长安公主一时心乱如麻,她生来便带着前世的记忆,只模糊记得秦亡晋代,开国皇帝叫姬灿,其余便不记得了,但她前世是学中文的,研究的还是训诂学,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她也不是没想过教人杀了姬灿,可她受过的教育又哪里让她敢动手,更不论秦哀帝姓嬴名殇跟自家父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等到后来嫁给谢端,她一心一意就只有谢端,前段时间听得姬灿坠马身亡,便以为高枕无忧,那里知道还有这样的意外?偏生时间过了二十多年,她对前生记忆越发恍惚,哪里又还发生了什么。
“姐姐说什么?”她声音近乎自语,华阳公主并未听清,只以为她心头难过,不由轻声道,“好教姐姐知道,如今弃城而逃,却不知往何处走?北魏兵马刚巧将咱们与晋州隔断了,若非如此,去晋州也是挺好。”
“晋州?”长安公主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华阳公主说了什么,她由林贤妃一手带大,后者温柔亲切,母女情深自不在话下,又有圣人素来慈父,将她视为掌珠,唯恐她有些许不顺,这样长的时间都杳无音信,只怕已是不测,想到这里,心中凄凄,不由呜咽出声。
她这一哭倒引得华阳公主亦是落泪,连两个睡眼惺忪的皇子都忍不住呜呜啜泣,周坚与谢端打马在旁听得哭声四下一看,宫人皆尽垂泪,便是连拱卫的禁军亦是心有凄凄,面露惨然。
“先前姬家被诬陷谋反,是父皇一心信任,且平陵刺史更是父皇一手提拔,他们必是念着父皇一缕香火情谊。”哭了一阵两个小皇子困倦了睡过去,华阳公主取了绢帕揩拭了眼泪,见长安公主亦是止住了哭声,才幽幽叹息一声道,“青州驻军长久未到,也不知打得何等注意,只怕亦是包藏祸心;至于邕州,听母后身边逃回来的余容娘子讲,亦有不臣之心;而蜀州偏远,陆路艰险,水路逆流而上亦非容易之事;反倒是平州,有姐夫一家在,不知可否为依靠?”
“往日里父皇待这些臣子恩重的又哪里是少数了?偏都是白眼狼,好教妹妹晓得,我素来也是不管这些事儿的,如今妹妹既是说平州好,那便往平州去,那里忠心耿耿的士子也不少,只等打退了北魏跟晋州联系上咱们还有再回长安的一日。”长安公主止了眼泪,她心中伤怀却更要顾惜孩子,便是到了平州虽然与谢家人相处寻常,但她早年在平州的宅子也一直都在,如今谢端与他一条心,倒也不怕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伸手摸了摸腹部,快五个月了,只可惜阿娘盼了这孩子许久竟是一面也不得见。
如此行了数个时辰,天上的星子越发暗淡,东边渐渐露出几丝霞光来,华阳公主掀开车帘子一看,他们才将将要出城,身后长安火起,烈火熊熊烧的半边天如同白昼,这一夜不知又有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
“再往前行不多远便可停下休整一阵子了。”周坚见她心事重重策马行至她身边轻声道。
“表哥,也不知金陵姑姑他们如何了?”夜色之下,华阳公主看不清他的神色。
“母亲有家将护着应是无碍的。”周坚沉默片刻,人心有取舍,他心中更挂念舅舅,自然将皇子和公主看的更重,至于父亲,千百年来他大概是第一个劝母亲养面首解闷的儿子吧。
车马粼粼,二人不过闲话几句,便听得身后喊杀声铺天盖地。
“可是魏人追来了?”长安公主睁开眼睛,她如今身子疲累便是自己想醒着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此时听着响动从梦中惊醒,惴惴不安,只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追兵在后,来势汹汹,需有人留下抵挡才是!”谢端勒马于前,“还请周郎将护卫几位殿下先走,端领着家将断后。”
“郎君!”长安公主从车厢出来,扶着门框站在车辕上。
“星轩。”谢端策马从她身边停下,神色竟是难得温柔,他的目光落在妻子微粗的腰身上,挽起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你我结缡十年,我有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我更对不起的人已经在十年前便长眠地下了。星轩,你要好好。”
“谢澄远,你混蛋,你到底要说什么?”长安公主忽然大怒,她近乎歇斯底里的想要追随心上的人远去,却被华阳公主从身后抱住,她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朝着谢端伸手,“澄远……澄远,不要走,我已经没有阿娘了,我不能没有你……”
“星轩,好好教导我们的孩子,勿要令他像我。”谢端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转身打马而去。
“澄远……谢澄远。”听他语出不详,长安公主顿时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翻了下前面,长安公主的府邸安排的跟华阳公主逃难的方向在一个地方,幸好没有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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