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二十一年冬月冬至夜。
星辰暗淡, 旷野寂然, 远方的风带着尘埃和战火的喧嚣迎面扑过来。
平陵御身着金丝软甲, 披着厚厚的狐裘独自驭马在前。
一行人在夜色中悄然前行,马蹄上裹了布匹, 踏在地上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他们一行都是精壮的汉子,偶尔惊起栖息的飞鸟, 发出轻微的声音。
原本是由乌昶带他,但他们已经预料到长安城中会是怎样的乱局,一时之间难以获得骏马供两人共骑。平陵御自身的骑术虽称不上娴熟但自己御马前行并不成问题,到不如让他自己单独走还更安全几分。
他们在地宫耽搁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破晓, 冬日里原本天色阴沉看不清道路, 但绕过山林下了平地便瞧见左手边火光冲天照的半边天色明亮恍若白昼,更有喊杀声兵戈声乱入耳中。
“如郎君所料,北魏攻城了!”便是隔着一里地, 仍旧能感受到远处火舌熊熊燃烧的声音,乌昶微微抬头望着在他左前方白衣玉冠的青年, 火光照应着他的眉眼, 显得格外淡薄清瘦,身边任何一个甲胄在身的将士都能轻易将他击倒,可是这份料事如神的智慧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宁城中也唯有荀嘉先生可以匹敌吧。
“这时节,恐城门已破。”平陵御尚且顾不及乌昶的感慨,就在刚才,系统在他耳边轻微的落下一声, “叮——,主线任务三完成:秦帝身死,获得华阳公主信任。”,平陵御一怔,微微垂下眼睑:那个有一腔孤勇和热血的小娘子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自己百分之百的信任,大概只有如溺水之人拼尽全力只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当她身边强敌环伺茫然不知所措,仿佛在漆黑的夜色里见到一点儿光便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也不怕这火焰是否会灼伤人。
“那主公,我们可还要入城?”七杀跃跃欲试。
“城自是要入的,但我们人少,若是迎面遇上拓跋敢率军撤出,无异以卵击石。”夜风撩起他耳边微微散落的几根发丝,平陵御望着被烈火焚烧的城池容色沉沉,“此番有人踩着长安万户百姓的性命朝北魏俯首称臣以期能求得荣华富贵,但拓跋敢不是傻子,他若是傻子也到不了长安,北魏兵马悍勇,但他们到底不过两万人,再有青州驻军在附近,北魏驻军在此半月,若是教他们平安走脱,诸葛家的颜面也活该被人扯下来踩上一踩。”
“主公的意思是北魏劫掠之后便会出城。”七杀见他宽厚原本心里的忐忑都散了许多,倒露出几分活泼来。
“此番咱们入城首要做的一桩事儿便是寻人。”平陵御正色道,兵祸连绵,他虽然想到拓跋敢这一回必然是获得好处才回去,却不料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嗜血,竟是直接火烧长安城。
此时寻常百姓的住处多用木制或砖石,教火焰一焚烧,登时哔哔啵啵串连开烧成一片火海,更何况此时正值夜半,坊市封闭,无数人还在沉眠之中,火光乱舞,哀嚎声一片,惨不忍睹。
等探子回复北魏兵马早在半个时辰前引兵往西南逃窜,路遇青州兵马双方战作一团冲散开了,平陵御微微蹙眉:“这么说来竟是没有遇见长安兵马?不知禁中如何?几位殿下可安稳?”
“几位殿下由周郎将护持着往东南走,更有谢驸马领着部曲断后。”
知晓华阳公主无碍,又有周坚护持,平陵御不由长舒一口气,东秦宗室人数凋零,便是有逃出的宗室,可华阳公主手握两位皇子又有周坚支持,他们又去的是平州,可以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从四月离开蜀州至今日,可怜圣人至死都不曾看出他麾下的臣子包藏着也样的狼子野心。
与北魏联手的宇文家,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诸葛家,妄想圈地自治为一地诸侯的陈家……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谋划了许久出现了这样有利的局面,可面对长安一地焦土,平陵御委实欢喜不起来。
“那谢驸马人呢?”同为男人虽然不齿谢端早年糊涂的纠葛,但到底是自家弟子的生父,如今既然知晓了几位殿下无碍平陵御心念一动便猜到他们多半是往平州去了,想到这里不由长舒一口气,也不知诸葛家要是料想到他们筹谋拖延许久只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却落到这样一个鸡飞蛋打的结果该是何种反应。
“主公,在这边。”一行人跃马入城,七杀对长安极其熟悉,有他带着众人一路避开人群约莫半个时辰停在一户百姓家,平陵御下马一看,木门开阖早已是人去楼空,从屋内倒地的扫帚也可看出主人离开时候的仓皇。
谢端平躺在偏房的床榻上,甲胄脱下来放在一旁,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腰腹上刀刃卷开的伤口已经包扎上了,仍旧有鲜血沁出来。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唇色泛白干裂开,听到动静,艰难的睁开眼睛。
“……是你。”重伤之后,谢端极其虚弱,但他的目光还是如从前一样敏锐,谢家桃李满天下,又有名誉天下传承数百年的清流书院,他见过的天才不少,但能在十五岁夺得乡试头名的仍旧是凤毛麟角,更不论这个头名并没有延庆名师,在他少年时候对方还是个安静的像个小娘一样的豆丁。
“谢驸马,许久不见。”对于原主的记忆他只粗粗提炼出重点并没有详细去看,此时听出谢端语气里的复杂,细细一想才知是故人。
原主幼年时候往平州拜见祖父,老人带着他去见老友,正是淮山书院的院长蒋鸿。又因为父亲一身本事都是归一道人所授,他幼时也常常去谢家祖宅,后来担心在蜀州考试教陈家一手遮天,回的平州参考也多依仗谢家相助。
原主是独子,蒋芳蕤是独女,原主性子又乖巧,跟蒋家娘子也十分投契,自认是蒋家娘子的兄弟,还戏言等蒋家娘子出嫁,他要背着姐姐上花轿——没想到不过几年世事飘零蒋家散落无人,他也孑然一身。
当初哪怕囊中羞涩他也要坚持买下霜降只因小郎的眉眼像极了蒋家姐姐。
“……难怪他跟在你身边。”谢端恍然大悟,他以为自己必然身死在乱军之中,却不料仍旧留着一口气竟能得见故人,想来是上天都看不过他这一生辜负两个女子,教他死到临头才知晓自己竟是怎样卑劣的人,其实圣人性子和善,星轩又不是非他不可,他若秉诚想告,便是在翰林院修书能与芳蕤白头亦是幸事,不过族中近年来难见优秀的子嗣,又因归一道人惹得先帝厌弃,为家族计,才一口应承下来,到头来却是两厢亏欠。
“他的赋风神散朗,辞句婉丽,有蒋家姐姐的风采,往后必能不堕蒋公名声。”平陵御见他神色灰败,竟是一点儿生气也无,一时觉得他可恨可怜,但受过往记忆影响,忍不住出言相激,若是谢端当年不辜负蒋家娘子,又怎会有后来蒋鸿病逝。
“好!”听他这样说谢端不由大笑出声,半晌,笑声一停,平陵御细细一看,谢端已然溘然长逝了。
“留几人替谢驸马收敛了,送他回乡吧。”沉默片刻,平陵御低声道,伸手一抹,才知自己竟不知何时流泪了,原身已逝,但他残存的记忆还在,情感也还在,一时间到教平陵御心生恍惚,原主与蒋家娘子亲近,对谢端又何尝陌生,且谢端少年时候是真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人物。
他性情开阔,文思敏捷,人又生的俊俏,谢家玉树指的便是他,又喜欢交游,往来书生无论是玉冠华戴还是青衣纶巾皆喜欢与他往来。
那时谢家还是文人心中天下第一等的世家,每年乡试前后,经纶满腹的学子总是会举办文会。
原主年纪小,但书读的好,也被长辈要求让谢端带着出去见一见世面。
席间觥筹交错,总少不了红袖添香。
平州州府建康城因文风荟萃,文人风流,连画舫里的女郎也格外才华出众,其才思敏捷不逊于一众才子。
宴酣之时,众人掷骰子行酒令,输家令花魁出题做诗,做不出来便罚酒。谢端那日手气不好,连输七局,当时的花魁隐珠便折窗边柳为题,谢端落笔成折杨柳七首,分述柳絮、柳芽、柳花、柳枝、柳叶、老树……隐珠见而伤怀,隔日便拒绝了要提她赎身的书生,反而自赎其身,束发为道士,自此告别红尘。
“主公,既然得知殿下平安,不知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打算?”乌昶方才听他与谢端说话,竟是故人,此时见他面色沉沉,神色端凝,恐他伤怀,忙开口打断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对谢端意见都很大,所以让平陵御直接把他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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