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二章 求贤(四)

    “她往日是宫中的宫娥, 世道裹乱, 倒也不好让她一个人出去。”平陵御想了想, 他当日承诺了柳泉要看顾这个小娘子,便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你瞧着她可能替你当个下属?往后府邸上许多事情还要靠你来掌管,若是见她得用便好好带带她吧,那也是个眼明心慧的小娘子呢。”

    “喏。”白露行礼退下。

    “元昭如何看白日里的两个孩子。”忙碌了一阵子总算闲下来, 平陵御起了兴致,随意取一本游记躺在榻上细看,天色暗下来,在他左手边放着的描着小猫扑绣球的白纱灯罩下透出暖黄色的烛火, 照的满室温馨。

    “空山仿佛与旁的少年郎不大相同。”姬凛沉声道, 他常年在军中接触过的年少的士卒很多,便是再安静的性子的士卒也会想要主动找寻伙伴,但空山几乎不会与别人主动交流, 除了六如和平陵御,他几乎在固执的禁锢自己, “他虽是方外之人, 可与旁人说话却甚少主动开口。”

    “……我想收他做我的弟子。”平陵御沉默了片刻,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从面想看对方不是大奸便是大善,而这一次再见,这界限越发不清晰,他到底曾经是做师长的人, 不忍心良材美玉坠入泥淖之中,总是想着能引导对方往善良的一边走。

    “可是因为阿讯?”姬凛轻声问道。

    “也不全是。”平陵御摇了摇头,“失去阿讯,固然令人心痛,可是他是我的弟子,不应有旁人来替代——这无论是对阿讯或者对空山都不公平,也不尊重。空山往日几乎没见过外人,他愿意跟着我不过是因为我与清流是知己,可是元昭,你还记得他曾经在凤鸣镇的表现么?那样天马行空神鬼莫测的用兵手段,若是我不顾念他,往后他教旁人利用了去又怎么办?”

    “你若是想,明日便问问他吧,尽早定下来一个说法也是很好的。”姬凛宽和的点了点头,他亦是惜才的人,只是顾念对方是方外之人,否则定是要收入麾下的。

    “我寻思着,若是他不愿意,不若我投入凤鸣观名下做个记名的弟子也就是了。”平陵御想了想,当初清流大大方方的允许自己在藏经阁看书,系统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诺就收集所有的典籍作为运行的能量,自己原本就欠凤鸣观赠书之情,来晋州之后,他能迅速的将一些想法变现,也能让系统修缮原本绘制的地图,多少还是因为这批书提供的能量很充足罢了。

    “说起来,还没有问过轻舟师承。”姬凛想到这里不由笑了。

    “我是父亲开蒙的。”平陵御想了想原主的记忆,轻声叹息一声,他是占了三世的便宜,可原主却真的是个读书的天才,“但认真说起来,应该也算得上是平州谢家的弟子,我父亲早年跟着归一道长学习,二人虽然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他是谢家嫡系的子弟,至于诸子百家的学说,也是阅读先人留下的书籍。”

    “也是家学渊源。”姬凛点了点头,“我幼时是阿娘开蒙,她是越州梁家的嫡长女,一身才学压得同辈的男儿毫无光彩,便是阿爹也很是敬慕她的才干。”

    “梁夫人胸襟远超过寻常的女子。”平陵御赞同的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游记,“算算日子,元昭应该又有一位手足落地了。”

    “阿娘年岁已高,之前又因阿爹伤怀,加之此番动荡,但从长安传来的书信看倒是一切都好。”姬凛听他这样一说,嘴角微微扬起笑了笑,从旁边的酸枝木嵌螺钿架子上取下一副棋子摆开,“倒是轻舟这回从长安回来可顺道奉迎阿娘回晋州了——傍晚刚收到她的来信,此番添了一位小娘子,阿娘说等回了晋州便叫我替她取名。”

    “这是应该的,倒是不晓得庄子里一应衣食是否齐全?”平陵御笑了,他本就是细致的人,听得姬凛说起来也觉得如今晋州缺乏一位女主人坐镇,便是有白露代管内院,但到底她囿于身份,许多事还是不便宜。

    原本来了晋州,平陵御经由荀嘉提醒,想要收她做女弟子,替她找一门亲事,谁知道这丫头打定主意这一辈子都不出嫁,平陵御再说她急了就说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平陵御倒没有什么女子定要成婚生子奉养公婆的想法,只要白露喜欢,他也就由着她去了,白露留在他身边,表面上看还是大丫鬟,实际上却相当于一个高级助理。

    “倒是明日,是征辟小吏考试的第一日,你可要去亲自看看?”姬凛见他选了白子,自己则手执黑子先行。

    “一应考场陈设都与正规的科举考试相同,哪里需要多看了,不过明日的题目出来,咱们书院招人也就有了引子。”这时候二人闲话,落子也就显得漫不经心,到不在乎输赢,反而纯粹是打发时间,言语间对自己前段时间呕心沥血并不放在心上,“我想着不若我们就做书生打扮,也去瞧瞧热闹好了。”

    “好。”姬凛点点头,“倒是近来,边境安稳,北魏自顾不暇,将士们用新的法子练过了,倒是可以做一回你说的军演,见一见成效。”

    “可惜到时候我身在汴京不能细看了。”他与姬凛虽大致有分工,但许多事仍旧是两人商量着来办,纵然偶尔有争执,静下来细细一分说,也就能彼此描补一番,如此下来两相印证倒是各有增长。

    “春末夏初不过第一回,等到冬日里天气寒冷之事再磨炼一番才好呢。”姬凛闻言一笑,“倒是书院的师长,你可有眉目了?若是有需要的,尽管拿我的帖子去。”

    “我与荀老先生一道拟了个名单,还没来得及给元昭过目。”平陵御见他说起此处,不由笑着站起身下了榻,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剔彩竹梅草虫的的文件盒,取出一分名单,“如今内政之上推行下去并不算困难,到底如今晋州比起其他算得上十分清净了。”

    “一应有我,你放手去做便是。”姬凛接过来细细一看,名单上所邀请的人性格各异,有经年的老吏、有不出仕的名士、甚至还有出了名的账房先生……当真是应了平陵御那句“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当中大部分人我都不担心,可这些个名士,天生傲骨,身后又有家族依仗,恐怕还要元昭出面才是。”平陵御伸手在名单上点了几个名字,都是在拔出夏侯家之后仍旧剩下的世家,其中半数与姬家有姻亲关系。

    “无妨,姑且一试。”姬凛点了点头。

    二人说定了,这才将心思放在棋局上,对弈完了,二人收拾了棋局各自梳洗便卧床而眠,春日里夜间已经能听得见草虫轻音,黑暗中二人自然而然的依靠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因报名的人多,考场借用的是科举的贡院,这时节,科举还不是唯一的为官途径,举荐仍旧是主流,众人也只以为平陵御是想开一门新的科举科目,对他的做法倒也没很大的议论。

    天一亮,贡院的门就开了,在州府前头的空地上,四面由兵丁把守。

    监考的官员三日前便被带着去了临时的住所,由姬凛一早在这些官员当中临时抽取现场监考与阅卷的人。

    虽然不知考题是什么,但招考的时候平陵御参照后世考试的原则,给大致罗列了一份大纲,涉及基础的户籍管理、财政开支、大秦律法等方方面面,令人惊讶的是居然有考生作弊,将大秦律抄写在亵衣上,教眼见的兵丁一眼便瞧了出来,整个人痛哭流涕得被拖了出去。

    “我原以为来参加考试的并不会有许多读书人呢。”三月底四月初,已经是暮春初夏,平陵御今日着一身天青色的薄绸衫,头戴玉冠,衬得他眉眼清俊,瞧着越发像个秀气的书生。

    姬凛在他身边着暗花锦衣的白色长衫,他素来难得穿白色,真的上身才显得人白净了几分。

    “郎君怕是不晓得,如今便是读书人作了官也就是□□品的芝麻官,瞧瞧这回刺史招小吏,都是掌着钱粮诉讼的,实打实的权利,比一些清水衙门的芝麻官可好多了。”旁边有中年着锦袍的郎君见他嘴角含笑十分亲切便忍不住搭话。

    “竟还有这样的缘故?”平陵御一时有些讶异,转瞬一想,如今还不是如自己来处曾经有过的明朝,读书人众多,以至于有“非翰林不入内阁”“同进士如夫人”的说法——这时节的官和吏界线并不分明。

    “这还是第一年呢,若是往后指不定还有连其他州的人也会来呢。”那郎君见他感兴趣,不由得意洋洋的说道。

    “你们就不怕旁的州的郎君过来,将你们比下去了么?”平陵御笑道。

    “郎君一听便不是我晋州人吧!连北魏都教我们拒之门外,还有什么是我晋州百姓不能够的,找某说,倒是来得越多越好,否则,如何显得出我晋州人厉害呢!”那郎君朗声道。

    “说的是呢,李货郎,你不就是精于算学的么?为什么不报名呢,还不是怕没考上教人笑话呢。”旁边另一个着茶色绸衫的郎君闻言调侃道。

    “某都半老的儿郎啦,一手字也只有某自己识得,比不过这些年轻人。”这郎君见有人调侃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回应道,“某虽然不行,可某家小儿瞧着算学上比某更厉害,指不定往后就有他中选的一日。”

    ……

    “轻舟这回可放心呢?”看过贡院秩序安稳,两人并未多留,暖风吹的游人熏熏然,平陵御定下在两日后南下汴京,姬凛原本觉得自己并非儿女情长之人,可身边的青年还未离开,他心中就已生出不舍来。

    “总算不辜负先前与诸位同僚一道殚精竭虑。”平陵御面上浮现出一丝舒心的微笑,这笑意消散在暮春的春风中,令他整个人仿若春日里枝条舒展的垂柳,满树风华,令人挪不开眼。

    “……此去汴京,为天下瞩目,轻舟还需多多保重,无论如何,在这乱世之中,我晋州还是有立足之地。”这一刻瞧着出落得越发出众的眼前人,姬凛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笨嘴拙舌竟不能将这满腹缠绵悱恻的情思吐露给眼前人听。

    “如今北魏暂时无暇南顾,可烈帝绝非能忍之人,他掌权日久,性情也就越发霸道,不容旁人肆意,元昭身在晋州,还需多多小心。”平陵御瞧见他眼底流露出的炙热的情感心头一动,“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元昭与我,大概就可以行结契礼了。”

    “若与轻舟结契,往后余生,定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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