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参加完长安长公主长子谢淇奥的三日礼, 从各州来朝觐小圣人登基的队伍也陆续到达。
汴京的皇城还在重新休整之中。
选址就在汴京城南靠着汴河的地方。
那里原是谢家避暑的园子, 面积比之长安禁宫不足十分之一, 可到底也是落脚的地方,如今宫里重新修整, 自年初至今,也算勉强有了个宫城的样子。
各州朝觐天子的时间由钦天监测算定在了四月二十日。
这一回出人意料的是邕州刺史宇文督、青州州牧诸葛明月、蜀州刺史陈箴、越州刺史梁悯竟是都亲自来了。
到了大朝会一日,平陵御早早起来。
由下仆服侍着穿上朝服, 东秦朝服承先秦制度,以玄色为尊,春夏两季三品以上的朝服皆是大襟窄袖的青色直裾,质地是上好的丝绸棉纱, 平陵御还是第一回正儿八经的穿朝服, 瞧着铜镜里头样貌出众的青年不由淡淡一笑。
虽是到了汴京,皇城之中一应宫殿与长安相同,上朝朝觐天子所在为紫薇宫紫宸殿, 汴京河道纵横,出行多靠乘船或是骡子拉车, 牛车马车比之原来长安都少见得多。
平陵御入乡随俗也在家里头养了一匹高大的骡子, 这会子由乌昶赶车、燕祁带着人马在前后护卫,他住的远步入得也迟,进了众臣等候的宣政殿,便见一干臣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却一声不吭,站在众人中央的是一中年郎君,平陵御抬眼看去, 见他形貌寻常,却觉得神明英发。
“来者可是晋州刺史平陵轻舟?”这中年郎君见他进来微微抬起眼睑,平陵御看过去,只觉得他双目如电,威慑逼人。
“正是御,阁下莫非是邕州宇文刺史?”平陵御迅速将屋子里的人瞧了一遍,来人朝服与他相似又以此长者口吻相询,必然品阶或资历远远胜过自己,想想朝中如今敢这样说话的不是宇文邕便是诸葛明月,可他细细一瞧,便觉得与宇文督眉眼有几分相似,登时轻轻一笑。
“去岁听闻先帝将郎君点为一州刺史,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挺好奇,到底是怎样的良才美玉才能教先帝破格相待,如今一看,平陵刺史果然仪表超群,俊雅不凡。”宇文邕见他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登时朗声大笑,他如今有征战天下的野心,自然求贤若渴。
这个青年到了晋州时间不久,可晋州的变化却是举世瞩目,只是他也明白如今并非招揽人手的时候,对方表面是与自己平级,亦是有一州之地可以施展自己,便是要引得良凤来栖,邕州如今也还称不上梧桐,少不得还要再等上一两年。
可见此良才美玉的心思到底超过了其他,他便按下原本的计划,亲自来长安想要见一见这个优秀的青年。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钟罄之声,有小黄门从殿外小跑进来引得众人上前朝拜。
如今中枢无人,一行文官抖抖索索瞧着几位着青衣的刺史、州牧,宇文邕大笑一声走在前头,平陵御微微一笑迈步往前站在他旁边,再往后便是蜀州陈箴和越州梁悯,这位次虽小,却是各州实力的彰显,若是青州诸葛明月在,平陵御或许还要考虑几分,可如今他就敢堂堂正正压在陈箴前头。
紫宸殿里,小圣人独坐高台,他今日头戴通天冠,着玄衣纁裳,宽阔的正殿衬托着他小小一个,显得格外孤木难支。
“拜!”李和站在小圣人左下方朗声道。
随着他的声音重臣纷纷作揖行礼。
拜礼初定,众人分坐在大殿两旁的蒲团上。
就在这时,从殿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而后一身青色朝服的中年郎君大步迈进殿中,他朝着小圣人拱手行礼,站定了放笑道,“臣青州州牧诸葛明月拜见陛下。”
“诸葛州牧请起。”小圣人虽然不喜他迟到,可见满朝臣子皆无人出言,不知怎么心下觉得有几分难过,只得勉力学着书里教导的帝王有容人之量,请他起来。
诸葛明月闻言果然起来,他漫不经心的走到宇文邕跟前笑道,“某来迟了,如今没有位子,还请宇文刺史稍稍往后挪一个。”
这一回大朝会原本诸葛明月是不打算来的,只打算派长兄的四子诸葛芳过来,可后来接到消息说是宇文邕竟然亲自来了,他就动了旁的心思。
自年初两边结下梁子,他便想着若是自己不来,只怕宇文匹夫还以为诸葛家竟是怕了他宇文家,可他先头冲动一场惹得胞兄气了一场,这会子便晓得先去请示一番。
“你既然要去,便率性而为。”诸葛明珠虽不知道宇文邕为何亲自前去,但唯恐漏了消息,胞弟要去,他便想着亲自走一遭也好,到底如今皇室声望地位可还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历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他们做这个先撕破脸皮的人家,必然引得群起而攻之,总要帝王失德,臣下才能有另起炉灶的心思。
且胞弟的性子有几分混不吝,这样也好,到可以顺手试探试探皇室对他们容忍的程度。
而诸葛明月得了诸葛明珠的许可,可不就成了脱缰的野马。
他前几日刚到,原本就听闻汴州教坊女子多才气,少不得见识一番,昨天夜里包了个画舫夜游汴京,一时放纵酒意上头,今晨便迟到了。
“如今圣人初登大宝,我等第一次朝见,需依礼而为,诸葛州牧来迟了,可是对陛下有所轻慢?未将陛下放在眼里。”宇文邕尚且未开口,如今的礼部尚书薛良便先开了口。
他是邕州人,先帝年间中进士得官。
他家中贫寒,娘亲早亡,生父另给他娶了个后娘,这女子并非贤德之人,再替他生了三个胞弟胞妹之后便越发跋扈,后来遇到荒年,他生父亡故,他后娘便只能将他卖给大户人家做奴仆,说好等来年有粮食了再赎回来。
他进了那户人家,因为天资出众跟着府中小郎读书,那家郎君是宇文家旁支,也是个有见识的,见他读书聪颖,便消了他的奴籍,送他读书,还赠与他盘缠。
等他中举之后,还送他回乡。
等他衣锦回乡之时他后娘带着几个孩子在田地讨生活,他接回后娘奉养其终老,很多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做这样以德报怨之事。
他便说逃灾之时,后娘乞讨来食物,将其中大半给了他的弟妹,剩下下半给了他,反倒是自己饿了便啃树皮草根,或是喝水,他后娘待他虽然有亲疏之别,可到底有活命之恩,此事传开,人人都赞赏他的美德和孝心,便是圣人亦是对他交口称赞,等到后来中了进士,因为名声良好也算得上是官途顺畅。
“我道是哪家小犬一早上便在这大殿之上吠吠而鸣?今日一看,可不就是宇文门下的走狗么?”诸葛明月冷笑一声。
“诸葛州牧还请慎言,薛尚书为忠厚之人,您官阶虽高,却也不能如此恶语中伤。”说话的人事新提起来的刑部尚书郭郛,他是平州人,原本是淮山书院教《大秦律例》的先生,今年年初刚刚征辟入朝,算得上是朝中新丁。
“你又是谁?本州牧入朝多年,竟是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竟然也敢在本州牧面前大放厥词!”诸葛明月斜睨了他一眼,“这天下还没有我诸葛家看不穿的人!人人都称赞他忠厚老实,可又谁知道他接回他后娘,后者活了不到半年便因病亡故,放出来的消息竟然是早年亏损一命呜呼;他两个弟弟,一个养到二十岁跟旁人争一个粉头直接教人打死,一个养到二十五岁说是行商,半道上就遇见流寇尸骨无存;一个妹妹,嫁给他上峰的独子,嫁过去不到一年,一尸两命……这样人都敢称得上仁善忠厚?我诸葛明月虚度几十年光阴还是第一回晓得呢。”
“……你!”郭郛一怔,转头看向薛良,后者原本颐指气使的站在中庭,此时脸色惨白,汗如雨落,朝中人没有几个是没有眼色的,瞧见这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窃窃私语,郭郛原本就是耿介之人,见自己竟然是替一个小人说话,登时大怒,转头冲着小圣人一拜道,“臣治学多年,精通《大秦律例》,不料竟是不辨黑白,纸上谈兵,若是长居此位,还不知往后会有多少冤假错案,臣无识人之明,愧对陛下托付。”
他说完,登时解下印绶,脱冠披发大步从朝堂迈步出去。
“郭尚书!”小圣人眼瞧着这一幕竟是目瞪口呆。
“瞧瞧,这些个读书人可不是书读傻了么!”诸葛明月见状登时笑道,“这人虽性子脆弱可某到底敬他处事果断,可你呢,薛良,我若是你,便撞死在这殿中,也算是全了家族名声。”
“诸葛刺史请慎言。”宇文邕见薛良怒发冲冠,面皮涨紫,他素来笑的诸葛明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若是让他再说下去只怕真的要将薛良逼死在这里,登时开口阻拦,“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若是有实证,大可上书陈条,请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如今仗着嘴皮子利索,逼迫朝中官员,邕才要问你,视朝廷法度为何物?又视圣人为何在?”
“说道藐视圣人,可不是你宇文邕么?”诸葛明月冷笑,“禁宫之中不许纵马,这是祖宗先帝立下的规矩,可是你宇文邕呢,好大的威风,竟然纵马从午门进来,有宫人阻拦,你竟然一剑斩杀,藐视朝廷法度的到底是谁?”
平陵御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入得宣政殿时,朝中大臣皆是寂然无声,却原来在自己晚到的一会子,竟然错过了这样的场面。
“邕之胞妹为天子嫡母,邕乃国舅,有何不可?”宇文邕傲慢的笑了,“反倒是诸葛州牧你,朝见圣人迟到在前,信口开河污蔑朝中重臣在后,你诸葛家才是真正不尊天子之人!”
“陛下,宇文老贼欺人太甚,还请陛下替我主持公道。”诸葛明月见说不过宇文邕,登时转身朝着小圣人一拜,哭嚎道。
他原本就是八尺大汉,这些年安于酒色,身子生的十分圆润,又留着一嘴长须,此时朝着小圣人哭嚎,还真的落下泪来,朝中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有那等性子孤高的,更恨不得以袖遮面,将这丢人的一幕忘在脑后。
“左右不过些许小事,何至于就闹到陛下跟前?”江芳如今任御史大夫,又自忖是从长安来的,往日里见着这些刺史、州牧的少不得跟在林清身后陪个笑脸,如今却自持身份不同,也敢出言调停了。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在某面前说话。”诸葛明月受诸葛明珠的影响,对前御史大夫林清很是佩服,可对上江芳这样的小人,他是一万个看不过眼,登时转头啐了一口,一口浓痰便落在江芳面色。
江芳登时气的满脸通红,竟不知是擦了好还是不擦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最最最最难写的人物终于出场了,宇文邕,啊啊啊啊,脑壳皮都要痛死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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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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