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临近端午, 清流书院便提前放学生休沐, 蒋修原本想着给平陵御一个惊喜, 便没有通知家里,只是在书院门口雇了牛车径直送他回来, 走到书房正将平陵御与韩铮的交谈听入耳中,小少年登时闯进门去,脱了鞋子便滚到平陵御身边, 抱着他的腰撒娇道,“先生就是我爹爹,是与不是?”
“我这年纪可生不出你这样大的儿子来。”平陵御伸手捏了捏小少年肉乎乎的腮帮子,笑道, “只是若真的算起来, 你反倒可以称我一声舅舅,当年我在平州读书,蒋家姐姐倒是也很照顾我。”
“舅舅。”蒋修一听他这样说灯饰打蛇上棍, 缠着他一叠声的喊舅舅。
清明出身世家,他自幼父母双王, 万事由长姐姜姬教导, 姐弟两相依为命也不曾这样亲近过,这时候瞧见蒋修滚在平陵御怀中撒娇,那样全然的信赖看的他眼中微涩。
“既然你回来了,正好,我转头也不许教清明和阿铮再转达你,这一回缘是有事情要寻你们的。”平陵御笑着捏了捏小孩儿的鼻尖, 剪短的将前头与钟家叔侄商议的关于带汴京商户回晋州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寻思着许多事情到底要自己主动才好,与其朝廷发下旨意强行要求他们跟着我们往晋州去,倒不如令他们主动走。”
“先生可是想通过我们办的小报来说晋州的好处?”清明一点就通。
“不错!晋州许多政令想必你们虽在汴京但是也是知晓的,无论是修路队还是制糖的工坊,亦或是与胡人交易的商队都缺人口,我想着一面咱们要在小报上宣扬晋州的好处,一面也可将晋州需要的人才刊登在小报上头。”平陵御笑道,“等往后购买小报的人多了,不止可以刊登晋州的消息,便是汴京城中的消息也可通过小报来传递。只是,这宣传晋州的好,到底要如何落笔,就要看你们呢。”
“九州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有游学的习惯,咱们不若从这头切入,就以年初往晋州游学的士子的身份写他瞧见的晋州的风貌。”论起文思敏捷,还要首推蒋修。
“汴京扩建涉及的主路极多,牵连到的商家各行各业都有,阿修将文章写好,若只是在小报上刊印未免太慢了些,酒肆和茶房不若都派伙计们四下传讯一二。”韩铮想了想,他的出身不如蒋修和清明,只是寻常市井人家,可他却深谙市井人家的生存之道,这时候脑袋一转登时正色道。
“只是这消息若是吵嚷得热火朝天反倒不好。”清明补充道,“如今九州世家里头,晋州原本是弱势,一下子闹得沸反盈天,只怕太过喧嚣。”
“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们三人,若是有想不清楚、拿捏不准的便寻天机,她那头自然会有人相助。”平陵御听着三个小少年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善整个计划,不由欣慰得笑道。
“喏。”三个少年领了任务反倒越发斗志昂扬。
平陵御淡淡一笑,将书房让给他们,自己反倒转身出了门去寻天机。
“主公倒是将教养他们的担子丢给南斗了。”天机听他说明来意,不由笑道。
“天相先生在培养人上首屈一指,若非他习惯了在幕后,晋州的书院我都想要聘他为山长。”平陵御笑道,“阿修与阿铮就罢了,清流如今暂时在书坊做着,他于经商一道颇有天赋,若是有一日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他便是天然的户部尚书,如此美玉良才怎么在我手上蒙尘?且天同娘子精通数术一道,她难道就不想将一身绝学流传下去,选一个弟子倾囊相授么?”
“奴替南斗诸位兄妹多谢主公慷慨。”天机听出他话语里暗含的意思,不由微微红了眼眶。
他们习惯了做帝王手中的刀,更习惯了不得善终,可眼前的人,竟然想着他们解甲归田、享受安宁的一日,如何教天机不心悦诚服?
“自来君臣之间便是肝胆相照,我替你们考虑也是应该的。”平陵御微微一笑。
“明日是华阳长公主殿下邀您去伽蓝寺礼佛的日子,奴去给你准备衣裳。”天机一转身,心下忍不住叹息,这样好的主公竟是教他们遇见了,说起来当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可惜自家主公偏与姬家那黑面郎绑在一道,当真是可惜。
到了第二日是往京郊伽蓝寺礼佛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平陵御便换了一身玉色直裰,头束玉冠,腰上悬着一块玉佩。
“舅舅今日要出门?”昨日三个小少年都是在宅子里歇息的,清流与韩铮早早起来便在院子里打拳,偏蒋修小少年直睡到朝食之前,这时候瞧见平陵御领着天机、燕祁和乌昶往外走,不由好奇得问。
自他昨日得平陵御松口,如今是一口一个舅舅,只怕周围人不知道他与平陵御的关系。
“我今日出门自然是有事,你这头读书也好,还是跟着阿铮、清流做昨日的事情,总之要出门也要带着人。”他今日起来晚了,头发尚且有些乱糟糟的,平陵御不由伸手揉了一把,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您也是疼他。”天机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到底是故人之子,且阿修性子纯然,他与白露又曾与我相依为命,若是我再年长有些,当真将他当儿郎来养。”平陵御笑道。
平州道教兴胜,四处可见道观的痕迹,佛家在这头势力衰弱,只是伽蓝寺是个例外。
佛寺建立的时间几乎与东秦建国时候相持平,第一任主持是当年东秦开国皇帝的幼弟,因勘破情关遂遁入空门,佛寺修建极其瑰丽,里头供奉着众多神佛。
因是皇家寺庙,来往多是世家名流,好在主持慈悲,寻常百姓便在伽蓝寺周围摆摊叫卖,贩卖的多是些民间新奇之物,倒也养活了不少百姓,再往后传承至今日,每月初一至初五,便在伽蓝寺山门前形成了固定的市集。
南屏长公主是在四月底跟着驸马姜衡一道到的汴京,连同她膝下的儿女。
姜家素来豪奢,南屏长公主虽是帝姬,可她是再蘸之身,好在与姜衡琴瑟和谐,夫妻多年瞧着却越发显得年轻。
今日礼佛原是便装出行,她身上穿着的交领襦裙都是上好的缂丝,因在孝期,头上身上所带首饰皆是珍珠和白玉,旁的赞且不提,就她耳下带着明月珰,上头的南珠足有成人小指粗细,滚圆莹润,价值连城,采珠人不深入深海不可得。
对比之下,着白锦黑缘直裰的华阳公主竟是还不如她显得富贵。
“经年不见,妹妹也出落得成人了。”南屏长公主今日并未带儿女,只是于姜衡夫妻同行,姐妹两多年不见,彼此相顾却又几分尴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来。
“当初姐姐出嫁之事,我还年幼,自姐姐嫁到并州之后多年,咱们姐妹也难得有相聚的时候,如今再见能圆了团圆的意思,想必爹爹在九泉之下亦是觉得欣慰。”姐妹两相约着在后殿替先皇点一盏长明灯,姜衡则在前头欣赏伽蓝寺的壁画,见南屏长公主有几分紧张,华阳长公主不由携了她的手淡淡一笑道。
“咱们女儿出嫁,原本就是跟从夫家,我嫁到并州多年,原本想着常常回长安,只是却不曾料想,有了孩子之后,膝下牵绊,再想与往日一样回长安探望爹爹便有诸多不便宜之处,却不料,这一别竟是永别。”南屏长公主说道此处,忍不住垂泪,“我和兰陵长公主,到底不若你与长安长公主,时常都能在双亲膝下尽孝道。”
“兵家祸事,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人可以预料到的?”华阳长公主见她垂泪,可话里话外说到底都在分辨自己为何经年不曾回长安探望先帝,心头只觉得一阵发冷。
早年时候南屏长公主的婚事并不顺畅,哪怕后头和离之后再嫁姜衡,这位公主心里到底是怨恨这先帝的,可是人死灯灭,先帝当初将南屏长公主嫁给寒门出身的状元郎也是觉得对方才华横溢能与自己的掌上明珠相配,只是先帝识人的本领到底忽高忽低,华阳长公主相信,若是爹爹知道对方是那样薄情寡义之人,必然不会将这位姐姐下嫁。
等到后来南屏长公主嫁给姜衡,先帝又替她备了一份嫁妆,只恐这个女儿嫁入豪奢的姜家教人耻笑罢了,可于南屏长公主而言,先帝与她父女之间并无太多的深情厚谊,第二份嫁妆也是她力所应得的——她如今垂泪,不过是因为皇位上的人从对她心怀愧疚的父亲变成了极其生疏的胞弟。
“自得了消息,我与郎君心中担忧不止,紧赶慢赶,可不巧天寒地冻的,你的两个侄儿年幼,在路上病了,不得已,我们又在驿站里调养,到底在四月里到了才到了汴京。”南屏长公主一面说着一面用鲛纱制成的帕子轻轻擦拭眼泪。
“爹爹素来慈爱,他原先在世的时候,也很记挂姐姐膝下的儿女,既然是孩子的缘故,想必爹爹也不会怪罪姐姐。”华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她今日约南屏长公主夫妇出门,同时也给平陵御下了帖子,她原本是想要请姜衡教导小圣人,可如今见南屏长公主凉薄如斯,心中一冷,先前的期盼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她如今只盼着平陵御在前头能试探出姜衡的真实水平,天子之师,至关重要,非德才兼备者不可胜任,她如今就担心对方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妹妹点长明灯,怎生请了三盏?”姐妹两说着话,一旁的知客僧忙引着二人在佛前写下记名,南屏长公主见华阳长公主顺着手写了三份,不由吃了一惊,出言问询道。
“一盏是为爹爹的请的,他为帝二十一载,做儿女的自然不好评述爹爹的功过,只是祈愿他来生平安喜乐罢了。”华阳长公主瞧着知客僧将她亲手书写的三份生成八字封好,这才搭话,“至于旁的两盏灯,一盏是替阿娘请的,她做皇后多年,母仪天下,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北魏攻城,她以身殉国,于公于私都称得上问心无愧;最后一盏,是我替三姐姐为贤妃娘娘请的。”
“贤妃宠冠后宫,便是皇后娘娘自她跟前都不得不暂避锋芒,你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又何必为她请?”南屏长公主脱口而出。
“贤妃娘娘生前如何,都是长辈的事情,我做小辈的如何敢出言置喙?”华阳长公主深深看了这个姐姐一眼,将封好的手书供在佛前,这才在知客僧的指引下走上前用蜡烛一盏一盏的将长明灯点亮,瞧着火焰悠悠,她才淡淡一笑,“当初在大佛寺,贤妃娘娘自知带着女子逃命必然拖累,为了逼爹爹先走,便悬梁自尽,无论她前头多跋扈,可大是大非之前林娘娘分得清楚,我敬佩她这一份忠义之心,替她点一盏长明灯又是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天最后一更,明天我要休息一下,请假一天,爱你们宝贝儿,收藏一下作者和文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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