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海钟这一昏迷就没醒过,沈京初守在他窗前守着等他醒来,但是很明显,他就算是醒了,也赶不上晚上的宴会了。
沈京初想,在血海深仇的死敌老巢里参加他们的宴会,简直是瓮中捉鳖式的鸿门宴。
而偏偏这个时候,唯一在她身边的父亲,根本帮不上任何的忙。
是鸿门宴还是断头酒,生死难料,沈京初不知道。
即便如此,她依旧决定盛装出席。
沈京初赏小时,曾有人赞她是小花仙,当年画师手下一幅踏雪图惊艳了大半个京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的父亲心心念念只想挖空她的脑子,让她做一个温柔顺从的美丽花瓶。
或许那美丽在京城尚有作用,可是到了这蛮夷之地,沈京初只希望自己不要太快死于非命。
她坐在宴席上,看着放在她面前的酒,心里想,谁知道这一份酒里有没有当年害死她大哥的毒|药呢?
那足足折磨了他两年才让他终于死去的药,谁知道同样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在沈京初身上?
就在沈京初想这些的时候,她听到远处传来压低的谈话声。
沈京初自小耳力远超常人,因而这段对话,她听得格外清晰。
她听见平含烟远远地说道:“我同你说的没错吧?她确实是个特别的女孩。”
紧接着,平谷雪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你说那个丫头?她虽然长得还算漂亮,但是无非是个忠孝节义的蠢货罢了,和她那个势力又胆小的父亲没什么不同。”
平含烟失望地说道:“那你可就看错了。”
平谷雪冷冰冰地说道:“她?她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一个像她这样愚蠢又莽撞的人,就但愿她以后回去嫁个好人家,老老实实做个本分的妻子,别再妄想她得不到的一切。”
沈京初坐在宴席上,身子仿佛僵住了。
她将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平谷雪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直直地插进她的胸口。
平谷雪,那个冷静沉着的优秀领袖,沈京初在这个土匪窝里唯一肃然起敬的人。
在那些身高马大的士兵里一个病弱的女子,所有昂首站立的战士面前唯一坐在轮椅上的人。
明明是个久病之人,却能管得住皇帝都害怕的各路刺客杀手,让最强壮孔武的士兵对她臣服。
沈京初心想,或许就是因为平谷雪在她面前失态,且仅仅在她一个人面前失态过,平谷雪感到生气,所以才连带着一起讨厌她。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否认的话语就像是一根又一根锋利的针,针针扎进沈京初心窝。
她不被认可,不被信赖,受够了利用和歧视。
无数人对她说,你就是个软弱的女孩,你只要漂亮温顺就够了,你迟早要嫁人,迟早变成你未来夫君的附属品。
沈京初押上她的一切来到这里,她要完璧归赵,把她那个软弱的父亲救回去,希望借此想得到她应得的认可。
她想让世人知道,她永远不会变成他们希望她变成的那样。
她以为,所有人里,至少平谷雪是懂的。
因为只有平谷雪克服了那一切,打败了最强劲的对手,这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让一国君王对她有所忌惮。
令沈京初无比失望的是,平谷雪不懂。
平谷雪不仅不懂,她还用一模一样的偏见,强加到沈京初头上。
沈京初已经说不上难过了。
她只是觉得失望。
因为她那么希望平谷雪会和那些人不一样,可是事实证明,平谷雪也是那些人之中一个罢了。
就在她勉强忍住自己失望的心的时候,平谷雪的声音在她耳边凉飕飕地响起:“怎么,娇小姐吓哭了?”
沈京初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当初她被父母关在家里的时候,她放火烧了房子逃跑,一点也没怕过。
继而在大街上被父亲羞辱,用手帕覆在脸上的时候,也只是愤怒,半分也没觉得难过。
后来被母亲要求为兄长的仕途牺牲一生的时候,她心如死灰,拔刀架在亲生哥哥脖子上,也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可是平谷雪,实在是让她太失望、太失望了。
沈京初冷冷地擦了脸颊上的泪水,转头定定看向平谷雪,打量着她的面孔,说道:“我对所有人说,我此次来西蜀是为了随父入山,但是其实不是。”
和平含烟那恣意的美丽不同,平谷雪的美是克制的,她并不过多打扮自己,身上只穿着平整的黑衣,那一身衣裳仿佛一道道铁律裹在她身上。
她有一双明亮又锐利的眼眸,可是即便是这双眼睛里,也写满了压抑与克制,她用强势的目光打量所有人,像一头成熟的野兽,有着强大的爪牙,却收敛自如。
沈京初看着她,又继续失望说道:“我不要命也想来蜀山,是因为你来的。”
平谷雪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沈京初几乎都能想到她的想法——京城来的贵小姐为了活命开始拍马屁了。
沈京初不在乎她的想法,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为你来,是因为你是我听过最优秀、最了不起的年轻领袖。可是当我见到你之后,我却从所未有的失望。”
沈京初指着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眼泪,嘲讽地说道:“这几滴眼泪,是因为我明明押上了一切,却见到了一个让我失望透顶的平谷雪。”
平谷雪的脸色变了。
之前看到沈京初落泪的时候,她的眼中还有几分怜悯。
而现在,这几分怜悯,变成了被触怒的厌恶。
沈京初又说道:“平含烟说的没错。比起她,你根本没意思。我就应该听她的,不要来千里迢迢来这里见你。”
如果说之前那几句话只是让平谷雪生气,而最后这句话,直接戳到了她心窝里。
平谷雪都被气笑了。
她几近狰狞地笑着,美丽的眼睛里浮现出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来,眼睛死死盯着沈京初,仿佛她根本不是她的客人,可是她的一个猎物。
一个等待着被她撕破喉咙,噬咬胸膛的猎物。
平谷雪轻声说道:“你的胆子可真是大呀,娇小姐。”
她说着,把酒杯重重放在沈京初面前,轻笑着问道:“怎么,不敢喝酒?你胆子这么大,现在又怕我毒死你了吗?”
平谷雪死死握着那酒杯,轻轻向沈京初倾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放心,像你这样的一个弱女子,我还不屑杀呢。”
沈京初转过头,看着那双锐利又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
很明显,平谷雪怒了,可是她如此善于克制,即便是被触怒也压住感情。
末了,所有愤怒化作一个冷笑:
“我劝你还是趁早嫁人吧。这世上的险恶你还没见过呢。”
侍从推着平谷雪的轮椅离去了,可是即便是她走了,那迫人的气场依旧压在周边,让沈京初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平含烟笑着坐在了沈京初身边,颇为悠闲地说道:“我和你说过了的。”
那柳梢一般的眉毛颇为得意地高高扬起,妩媚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浅浅的得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暧昧:“阿雪没意思。”
沈京初看着她的神情,恍然醒悟过来:“你故意的?”
平含烟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一副天真无措的神情靠近了沈京初,柔声问道:“什么故意的?”
沈京初说道:“你故意让我听到刚才那些话,你故意让我气她!”
平含烟拿过沈京初面前的酒,悠闲地啜饮着:“我啊,想要什么东西,一定要抢到手才可以。”
她的眼睛一转,那双妩媚的眼睛里带来几分占有欲,看沈京初的眼神仿佛在审视着属于她的东西:“你心心念念在乎的人,偏偏一心放在别人身上,多让人失望呀,是不是?”
平含烟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我说了,杀阿雪没意思,你来杀我多好呀,我愿意陪你玩。”
沈京初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平含烟伸手擦了擦红唇附近的酒渍,轻声说道:“就凭我替你把你的毒酒喝了,我难道不该得到点奖励吗?”
沈京初一听那酒中有毒,心里立刻一慌。
她虽然说不上喜欢平含烟,但是也不希望她死。
她立刻站了起来,想把平含烟从椅子上扶起来,着急地说道:“快,我带你去找解药,你是平家人,他们不会任由你死的……”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平含烟非但不走,反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向自己。
那艳丽的红唇几乎近在咫尺。
平含烟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得意的笑意:“你在乎我。”
她手上的力气太大,简直像是一把铁钳,夹得沈京初生疼。
沈京初说道:“谁在乎你?你是我血海深仇的死敌,你们全都死了我也不在乎。”
平含烟的笑意愈发恣意:“你明明就在担心我,你害怕了,你想为了我去求阿雪,是不是?”
沈京初急道:“我没有!你、你这个人烦死了,你死了算了,我不管你了!”
她试着甩开平含烟的手,却只令对方抓得更紧。
就在这时,平含烟忽然猛地捂住了胸口,脸色痛苦地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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