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京这时才对这个先生的小表弟有些刮目相看, 就是被人抓住了也没报先生的名字,而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若是其他小孩早喊着:我爹谁谁谁, 我哥谁谁谁了。
可见这小子年纪虽小, 顽皮异常,但知轻重识大体。
路人们看不下去了, 对着梅六合和李淑武二人指指点点起来。
李淑武面露尴尬, 本来有着胎记的那半张脸就是青红的,现在更难看了, 围观的小孩有的被吓哭了。
他的脸虽被斗笠遮着, 但正好小孩们是看得到的。
想要小孩闭嘴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
梅六合二话不说,直接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那里买下所有的糖葫芦。
“拿去。”梅六合直接将一杆子的糖葫芦全扛了过来。
明诚也不乱叫了,也不敢全接过来, 只取了其中一串:“你赔我一串, 我们就两清了。”
他说着转身准备走,又被抓了过来。
梅六合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现在我郑重问你, 你姓甚名谁, 家住何处?”
他气度儒雅中却能带着几分杀伐意味, 如此矛盾的气质放在他的身上却能恰到好处, 就连举手投足间都能让人沉醉。
明诚也发现了, 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与表哥完全不同的好看,他红着脸气鼓鼓的说道:“我干嘛要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认识你。”
李淑武看向梅六合, 却见梅六合薄唇微微勾起,如高岭之花的都指挥使竟然在笑,太不可思议了。
何子京也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了,这个人不会是看上明诚了吧?虽然他到现在还没认出这两人是谁。
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忙?
正在这时王庚来找明诚了,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表少爷!”王庚怒吼一声。
明诚吓了一跳,想解释已被王庚拎着耳朵出来了。
“是不是又淘气了?!”
“疼,疼啊,王庚,你松手……呜。”
其实王庚是故意的,他知道明诚被两个人缠上了,而且那两个人气度不凡衣着虽低调但料子可是上好的料子啊。
他多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别人以为他在训小兔崽子,但何子京知道王庚是在做戏,这个老太监对他家那小先生和表少爷宠的不得了,怎舍得打,就算骂一句都会觉得心疼。
“他们走了,不追吗?”李淑武问道。
梅六合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眸光一黯,淡道:“我们先去办正事。”
梅六合淡淡一笑,收服这个小崽子是迟早的事,迟一点也不要紧。
他一笑,李淑武心里有点发毛,他点点头。
王庚拎着明诚的耳朵一路骂骂咧咧的回去,直到走远了才松开明诚。
“表少爷,疼不?”王庚心疼道。
明诚气死了:“疼死我了,王庚你就不能轻一点。”他再怎么样强壮也还只是个孩子,细皮嫩肉的。
“表少爷给我看看吧,不会真拎坏了吧?”王庚快急死了。
“……没事了。”明诚摇摇头,“现在不疼了,就刚才好疼。”
“那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拦着你了吧?”
于是明诚将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王庚张大嘴惊呼:“他说要带你走?”
“嗯,他以为我是傻子啊,我还陪表哥打过人贩子呢,他竟然以为能骗走我?我怎会像孤峮那么好骗?!”明诚挺起胸脯,自信满满的说道。
王庚:“……”不,我还是觉得你比较好骗,孤峮那次是意外。
“小少爷以后看到那种长得好的气度好的身材高大的人,尤其是一口官话的,记得收敛一些儿。”王庚揉揉他的小脑袋,“记住了吗?”
明诚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好了,回去吧,小公子等着你回家一起开西瓜吃呢!”
“对了西瓜!”明诚高兴的跳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被人当街霸.凌过。
杨稹在家中等着王庚和明诚回来后开西瓜呢,结果没等着他们回来,陈先生过来了。
陈先生:“郑院让我跟你说,后日有座谈,你还是得去的。”
“什么座谈?”
“京中来的大人们要求的,你也知道都是为了教书育人,今年我们书院出了十几个二三甲,那些大人有点过来取经的意味。”陈先生解释道。
杨稹无语,取经也是找闵宝胥他们取吧,他手下的崽崽连参加乡试的都没有呢,是要他去了充人数的吗?
杨稹郁闷的撑着下巴,阴沉着一张脸,他是真不想去看那几个皇子藩王的嘴脸。
“你可一定要去啊,别让郑院觉得我没通知你。”见状,陈先生重复道,“而且应该没多久,你若身子真不舒服备点药,撑着多坐一会儿就好,又无需参与发言。”
“知道了,我让仆从送您出去。”杨稹低声道,显得有气无力的。
仆从引着陈先生出府,正好王庚带着明诚回来了。
杨稹对王庚说给他准备好衣裳鞋子,后日他得早起,要去书院。
“为什么啊,小公子不是请假在家吗?”
“书院有座谈,我得过去充数。”杨稹面无表情的说道。
王庚和明诚:“……”
杨稹撑着下巴,反正吃着书院的饭拿着书院的俸禄就该为书院生死存亡担忧嘛。
王庚和明诚考虑了好久才将刚才在大街上的事告知杨稹。
明诚:“表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坏人?”
杨稹眯眸:“那两人有什么特征?”
明诚想了想:“他们都很高,力气也很大……虽然没我的力气大,若不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抓住我,他们一个一个上,绝对打不过我,哎,气死我了!”
杨稹唇角一抖:“……有没有特别一点的。”
明诚点头:“有吧……有个人长得很好看,对了!其中一个人脸上有块疤……不对,是胎记。”
杨稹一讶:“在哪边脸。”
明诚闭眼想了想:“好像是右边……对,就是右边脸,青红色的,是胎记不是疤。”
杨稹抚摸额头,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是李淑武那个煞星!
只要那鬼人出现的地方准没好事!
不是有战事就是有大案,反正就是杀人放火的事……
杨稹觉得最近开封城肯定要不太平了,虽然原书没有提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
果然,次日一大早就传出来了,信阳府的府尹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到六月初七消息才传到开封。
那个府尹杨稹见过,去信阳救孤峮,还是那府尹办的事儿。
开封城传是意外,这个信阳府尹去信阳外头儿办事的时候从马上摔下了死了。
信阳的百姓为府尹的意外感到很伤心,甚至自发的举行了祭拜,前去府尹府为府尹大人送行。
杨稹暗忖:有李淑武出现的地方,这还能是意外?现在的李淑武应该是锦衣卫了吧,锦衣卫替皇帝办案的,这还能是意外?
信阳是什么地方?信阳是开封一带最大的萤石产区,萤石又是什么,提到这个就要提明诚的好朋友姚尧家了。
姚尧的老爹因为给宫里供应一种特殊的瓷器而成为皇商。
而这个特殊瓷器就是用萤石做的瓷器。
萤石具有特殊的光泽质感,且有温肺降逆,益气暖宫,镇心定惊的功效。宫里上至皇帝皇后贵妃,下至女官黄门都很喜欢。
姚尧的老爹虽不是信阳人,但他有将信阳的萤石变成精美瓷器的技术。整个开封府,姚尧的老爹是首屈一指的。
信阳的主要经济来源源自农业和矿业。这个死去的信阳府尹又格外关心矿业,在他上任期间信阳百姓收入猛增。
杨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断定信阳府尹的死,与银子有关。
每年农忙前是国库充银的时候,秋后国库会协同六部清算财政……这个信阳府尹死的时间正好是要给国库充银,上交银子的时间。
做过大奸臣,他太明白这其中的鬼心思了,这信阳府尹明显是被人算好时间弄死了的。
杨稹歪在竹床上,手边的葡萄顿时索然无味,心里被这事堵的不上不下,有些事就是如此,猜了一半却不知到具体的结果会让人觉得烦躁无比。
罢了,不想了,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还不如关心怎么多搞点钱钱。
“王庚啊,你去庄外看看,我们那批玉米什么时候进城。”
王庚也想到了他们的玉米到了进城的时候了:“我这就去。”
“等玉米进城的时候,再把那一批去年做好的竹编大帽和羊毫笔拖进城,现在可以高价贩售了。”杨稹撑着脸,继续道。
王庚眉开眼笑:“好嘞,我这就去。”
因为有钱赚了,王庚圆滚滚的身子显得更欢脱了。
“……”明诚就很奇怪,任凭王庚怎么运动都是圆滚滚的,还天天对他说要他少吃点,吃多了会胖。
…
次日,六月初八,书院座谈当天,杨稹被迫早起,可怜他才请假几天又得回去了。
“穿黑色的。”
王庚:“啊??”
因为黑色的比较没存在感。
王庚:“小公子穿黑色的不热吗?现在夏天啊。”
杨稹面无表情,心如死灰:“那就灰色。”
王庚:“啊??”
因为灰色比黑色更没存在感,还凉快。
“别啊了,快点吧,就那件深灰色的盘领。”杨稹柔声道,那语气如游丝,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羽化登仙……
王庚一吓:“小公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吃药?要不今日别去了?”
不去?怎么可能?郑院摆明了是要让他去充数的。毕竟夏休农忙,近两日好多外地的先生都回乡去了……
杨稹依旧面无表情:“没事,还死不了。”
王庚:“……”
杨稹穿好衣裳,还觉得太显眼了点:“发带换一下吧,来条黑发带。”
“……”王庚不知道小公子今日咋回事,但小公子的吩咐他全都照做。
给杨稹重新绑好发带,王庚去取来小公子爱穿的小红鞋,杨稹看了一眼小红鞋,叹气。
走到门口,默默穿上门边放了好久的草鞋。
王庚惊呆了:“??!”
站在门外的明诚默默给他奉上常用的折扇。
杨稹看了一眼,走到院子里的藤架上,将王庚常用的蒲扇拿在手上。
杨稹摇着蒲扇出门了。
明诚:“王庚,有没觉得表哥今天像街上闲逛的老大爷……”
王庚点头。
很不显眼,很没存在感……
杨稹去了书院就不淡定了,清一色的红红绿绿蓝蓝紫紫,他身在其中反而变得显眼了……
杨稹表示千算万算,没料到一群平时穿的低调朴素看上去两袖清风的先生们,今日这些人会这么臭美……能否给他一个馒头撞一撞。
玄字小班的闵先生很诧异的看了杨稹好几眼,见杨稹面色阴沉也没同他说话。
杨稹坐在角落里,他们的谈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倒是几个先生表现的很好,将如今书院里的教学重点,及在科举应试时的重心进行分析。
杨稹坐在角落里,特地观察了一下那些皇子藩王世子们脸上的反应,其实真正在听的又有几个呢?不过是这些公子哥儿们应付形式罢了。
既然来了这里,他们总是得折腾出什么事儿来,显示自己是有很认真对待此行开封的。
倒是难为从京中过来的大人们了,这几个大人可是真心实意求教呢。
科举取士作为当今选拔官员的主要途径,谁不希望自己的学府所出的进士最多,谁又不希望自家的世族子弟都入朝为官。
座谈一结束杨稹就遛了,只不过是先往茅房遛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坐他旁边的陈先生都不清楚。
等杨稹从茅房里出来,大堂里的人都走光了,杨稹慢悠悠的踏着步子准备回府,他经过书院花园的时候陡然听到谈话声。
“大人说的是杨小先生吧?”这个是郑院的声音。
听郑院提及自己,杨稹耳朵竖起来了。
“正是,久仰杨小先生大名。”那个年轻人微低着下颌,似乎是有几分腼腆。
杨稹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刚才在座谈上说过话的今年的恩科状元!
这个状元提他干什么?
郑青:“不知大人是想认识杨小先生?还是?”
那个状元爷儿竟然面红耳赤话都说不清楚:“是是……是的。”
郑青眉目一动,很奇怪他这个反应,他想了想说道:“杨小先生身体不适,本来还在养病中,今日虽然来过,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坐到会谈结束就走了。”
杨稹眯眼儿笑,这郑院挺会为他着想的嘛,就冲这状元爷儿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还有此人说两句话就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就拒绝和此人结交!
“这样啊……”状元爷儿好像还挺失望的,不过人模狗样的表现出极好的风度,“那就让杨小先生好好养病,本官就不去打扰了。”
杨稹哼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杨稹陡然发现他将王庚的那把大蒲扇落在了书院里。
杨稹心烦,用折扇赶蚊子不顺手,又爬起来穿上鞋回书院找。
白天会谈的地方,晚上一个鬼影都没有。
不对……有鬼影,还两个。
杨稹惊呆了,什么人会来这里谈话?
只听那边传来对话声……
先是一个声音:“……填补……两白银的漏洞,杭二郎想出这么一出,脑子是真的好使。”
杨稹浑身一僵,这不是在云中阁内听到的那个声音吗?这个少年当时还揍了那个杭二郎。
这个声音继续道:“光国库拨的银子就有……万两了,花销节省在十万两内,还有……万两填补漏洞岂不是美哉。”
“谁?”杨稹还没有听下去,就听到另一道声音大声喊道。
这个反应也太快了吧!!
杨稹能被吓到当场去世,他躲的这么好怎么可能被发现??
正这时一只猫儿喵了一声。
这猫儿从墙头上跳下来。
说话的人笑了一声:“原来是只猫。”
杨稹也不敢再听下去了,找近路回去了。
书院里常常有流浪猫儿过来,有时能看到十几只。
这些猫儿真的是时常救人性命呢……也不枉他时常从书院食堂里弄鱼肉给它们吃。
“猫儿们,为师过几日让王庚给你们去东市买一斤猫儿鱼。”走到杨府外后,杨稹叹道。
因为后怕,杨稹有些脚软,软的有点不正常的那种。
不对啊……他前世经历过大风大浪,什么酷刑死法没见过?为什么当时被那三皇子的一声“谁”,吓得接近魂飞魄散了?
杨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不对,甚至把他的最强自卫反应都快给叫唤出来了。
若不是遇到足以与自己的心智匹敌的强大力量,他本能的自卫反应是不会被激发出来的。
这就说明其中有威胁力十分强大的东西存在……
可他虽不想重蹈杨昭覆辙,但不代表他没有与三皇子交锋的勇气。
他确定,他刚才惧怕的并不是三皇子。
那会是什么?
杨稹陡然想到那天的梦境,顿时浑身都是凉意。
“小公子!”王庚见他回来了,还在门口站了半天,忙给他打开大门,“小公子可找到蒲扇了?”
“没有,我可能把蒲扇掉在茅房里了。”杨稹淡声道。
“??”王庚顿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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