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
世上一切光华璀璨都凝于此处。极目望去天河中星屑反照出一片银色,朵朵堆叠金莲从云海中翻出,又破碎在虚空中,消弭于无形。
沉惜从云舟上往下看时,正好见到天河中的俗世倒影。
天界有九重天,魔界有八座主城,黄泉有九幽之地,人世古往今来却只有一个主世界。
天河自九重天发源,绕天柱回环而下。人族不知其全貌,只得见星虹坠落。
当年共工触不周山,娲神斩玄龟肢节所作的天柱其实有四节,天河所落的是极西处稍短的那一节。它百万年来如同一面镜子,真实地照出天地万象。镜中之影,分别在天界的最高处与九幽的最低处显现。
这不是沉惜第一次来九重天,可她依旧定定地望着那河中倒影许久。
久到云舟上的小将都觉得诧异。
他将船停在天宫前,轻声道:“仙子,到了。”
沉惜缓缓起身,将环佩裙裾一一整理妥当,方才踏上了天宫的地面。
守门的神君问:“来者何人?有何要事?”
他们身后的天宫巍然矗立。天宫前有一座巨大的祭台,台上悬浮着一柄巨型古剑,正是御景昔年之剑“景”。那剑身四周散发着融融清光,剑鸣之声不绝于耳。
神君们千年一轮换,这一批的神君已在此值守了五百余年,已是不堪其扰。因此他们的神情并不十分平和。
任谁来了此处,日日听铮铮剑鸣,恐怕也不会有好心情的。
沉惜道:“小仙是辞玉神君手下沉惜,前来拜见陛下。”
她是桃花所化,自然是花神辞玉管着的。
那几位神君初时见沉惜只是个柔弱的女仙,态度十分倨傲。听得“沉惜”二字时,神色齐齐一变。
领头的那个赶忙笑道:“原来是沉惜仙子,请您稍后,我等即刻通报陛下。”
“有劳了。”沉惜微笑点头。
几位神君便又站回原处,不敢同她说话。可他们的目光却不住地往沉惜身上扫。
原来这就是这些年声名大噪的沉惜仙子。
神君们常听说天帝对一个地位低微的桃仙青眼有加,可她终究只是仙子,怎么也不可能平白跑到九重天来。这五百年来,神君们都对沉惜好奇得紧,却始终不得见其面。
不得不说,沉惜在地位尊卑上拿捏的很准,她从不僭越,即使被夸成“天界第一美人”,也从不上九重天一步。
神君们便猜了她的模样很久。
奈何他们已守卫天宫五百余年不得出,消息也滞后了很多。
九重天的灵力极为浓郁,对仙神的限制却要更大些。在此处即便是那几位正神也不可动用术法,只得按照凡人那般行事。
这不是帝王权术所致,而是因为灵力越是浓郁的地方灵力就越活跃,也就越有可能引发灵力暴动。
那通报的神君不久便小跑着回来,殷切道:“陛下请仙子进去呢。仙子跟我来吧。”
沉惜微微颔首,道:“多谢。”
她确实生得漂亮。这样的美色在九重天极昼之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璀璨夺目。
神君呆了呆。
沉惜却只抿唇笑。
连接天宫入口、祭台、天帝所在的是白玉堆砌的道路,灵雾从那玉石上升腾而起,被无处不在的光染成淡金色。巨大的华表分列在道路两旁。
走过祭台时,沉惜忽问:“这祭台上的剑可是昔年剑尊所留?”
神君巴不得同她攀谈,应道:“正是此剑。昔年七尊各有所长,而剑尊主杀伐。在天庭建立最初剑尊正是用此剑护卫天庭安宁。后剑尊陨落,当时的帝尊与帝后便将此剑立于天宫之前,感念剑尊功绩。”
“小仙听说……新飞升的御景仙君正是剑尊转世——”沉惜顿了顿。
“仙子慎言!”神君猛地敛起笑意,严肃道:“那御景终究只是剑尊转世罢了。他没有那上古时磅礴灵力,如何能配得上此剑?你我都明白,剑尊早已为天庭战死。如今那位纵然再像也不是本尊了。”
沉惜略带歉意地说道:“原是如此……是小仙唐突了。”
“仙子不必自责。你年纪轻,这些事便是在天界也不常有人提起,清楚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沉惜微笑着同那神君攀谈几句,也算是对付过了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程。
神剑名“景”,其主为“御剑之人”,因此得名“御景”。
若御景毫未继承到剑尊之力,他又何必继承这名讳?
*
天帝着一身白袍,面无表情地坐在星海之中。星海平静无波,映出他孤寂的身影。
他的身前有一块悬空的镜子,里面映照出沉惜的模样。
天帝背对着沉惜,白色的发散落在身后,衣角上有着金色的神纹。
沉惜来时正好正对着那镜子,就将镜中的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镜中美人的面容只停留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株落英纷然的桃树。
她感到有些窘迫。她被魔尊暗算了那么一遭之后,本体的花就落得厉害。常常是她在哪待久了,离开的时候都落了一地粉白。
好在幻化出的道体比较稳固,不会出现莫名脱发的事。
沉惜有理由怀疑魔尊那个秃子是有意报复。
“陛下。”沉惜盈盈下拜。细软的腰身不盈一握。
虽然她知道自己在天帝眼里估计也就是一株会行礼的树,但面子上还是要做好看的。
天帝终于分了她一个眼神。
他金色的眸毫无波动,只是“看”了过来。冷然且霸道,沉惜有一刹那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
……包括为脱发困扰的事。
平心而论,天帝确实生得俊美。可他的神情实在太冷,冷到令人生不出半分绮念。
沉惜受天帝青睐这事,其实来得毫无缘由。无非是有一日她被战神戏弄,刚巧天帝召湛都觐见,他于镜中见到了沉惜的模样。
之后沉惜便稀里糊涂地搭上了天帝这艘大船。若说她蓄意勾引……那也不能说没有。
可每次卖弄着手段的时候,沉惜也会觉得心虚。天帝那样的修为与能力,当真看不穿她的心思么?
还是看破不说破,只当闲时逗乐?
这些都不是沉惜能够左右的。她觉得那御景仙君在天帝那的分量都要比自己重一些。
至少御景入天界时,天帝是确确实实地发了重怒。
“你为少亓之事而来。”天帝道。
沉惜在他身后坐下。星海是微凉的,那温度隔着布料传过来,令人心中清明。
天帝身前的镜中倒映出沉惜本体的模样、倒映出被照得通彻明亮的星海,却独独没有天帝的身影。
沉惜知道自己没法瞒过天帝,垂眸笑道:“是,少亓神君说得恳切,沉惜心生恻隐之心,一时动容便应了。”
天帝璨金色的眸中空无一物。
有时沉惜都怀疑天帝是个瞎子。
……这样的话当然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不过沉惜既然敢应下少亓的请求,其实也是有成算的。
天帝虽然冷心冷情,可他待沉惜到底是与别人不同的。
她沉默片刻,俯身一拜:“求陛下助我。”
天帝阖眸,忽然道:“你身上有股臭味。”
沉惜一愣:“什么?”
她沐浴过了的呀。她可是香喷喷的仙女呀。
可惜天帝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说话做事也只凭自身的想法。
沉惜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已经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天帝喜欢在拿腔拿调的时候自称“朕”。
他道:“花神之位可以予你。”
“只是,”天帝那双放不下任何事物的眼中终于倒映出了沉惜的模样,“你心思玲珑,仅得花神位未免有些屈才。”
又来了。
沉惜瞧着他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又温情脉脉的违和模样,心里忽地升起一种无力感。
“陛下的意思是……”
天帝手中打出一道灵力,那镜中的场景霎时变幻。永昼的流光之下,一柄古朴的巨剑悬在空中。
那剑身上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缺口。
“此为神剑景,乃是昔年剑尊遗物。”
沉惜听到“遗物”一字,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悦。她极力压下心中的异样,问天帝:“陛下的意思是?”
天帝的解语花有些看不透了。
那高高在上的天帝眸光微动,道:“自剑尊陨落,天界这上百万年来都无人可御使神剑,神剑自天庭创立至今便得不到灵力养护,如今已将化作灰飞。”
“竟如此……”
凭沉惜对天帝的了解,若是他真在意神剑的完好与否,少亓根本活不到来一重天找他。因此沉惜……不过是打算空手套白狼,过来跟天帝聊聊天,把人哄开心了成事便罢了。
却未曾想,是这神剑本身就出了问题,并非少亓之过。
可这事也很奇怪。
那神剑的主人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沉惜不得其解,于是依旧沉默着。
天帝道:“我欲将此剑赐予你。”
沉惜:啥?你说啥?
她瞪圆了眼睛,即使是冷静如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要如何作答。那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双唇微张的样子有些滑稽。
天帝却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只见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并且破天荒地耐下心详细解释。
“你心思细腻,且体质独特不受神剑排斥,我欲将剑神之位赐予你……这景剑便赠予你去炼化,待你成功炼化神剑,便是天庭正神了。”
沉惜很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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