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么一须臾的光景,沈鸾来了又走,哪怕面对的是太子这样的尊贵人物,也丝毫不假辞色。
偏偏众人好似都觉得理所当然,狄雪滟看在眼里,从最初的惊诧到后来的麻木。
初进国公府时,她曾偷偷羡慕过沈鸾日日富贵奢靡,那些神仙一样精贵的衣裳沈鸾穿过一次她便再没见过第二回,寻常人家听都没听过的珍奇玩意儿沈鸾从来不缺,就连拾曦院里一个打杂的下人过得都堪比普通富户家中的娇小姐。
在留春院住下的第一晚,她盯着身下的黄花梨木架子床整整一夜没阖眼,她从未想到,国公府是这样的日子,或者说,她根本无从想象,她怕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然而到今天,她突然意识到,她对国公府的了解似乎还远远不够……
“……狄妹妹?”沈鹭轻声唤她。
狄雪滟回过神来才发觉太子准备离开,正与沈澈一同往外走去。
她怔怔望着那道清俊身影转过院门,太子的侧脸在她视线中一闪而过,唇角微笑的弧度显得那样温柔。
“狄妹妹可要与我一同出去?”沈鹭继续笑着问她。
狄雪滟刚想点头,又顿住,似乎纠结了一下才有些为难地对沈鹭道:“不若大姐姐先去吧,我、我有些话想跟二姐姐说……”
她声音本就细弱,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沈鹭不知怎的,耳边忽然响起昨晚嫡母佟氏絮絮叨叨抱怨的话,不免多看了狄雪滟两眼。
狄雪滟垂着头不语。
沈鹭轻笑一下,拂开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声音,颔了颔首:“那好,我就不等你了,不过阿鲤昨夜才折腾了许久,这会子必定精力不济,你也莫要和她多说。”
“我知道了。”听着众人对沈鸾的诸般爱护,狄雪滟眼底不自觉黯淡下来,祖母在时对她亦是这样关心照顾,可如今祖母不在了,她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纵使日子过得再鲜亮,那些委屈心酸又能和谁说呢?
目送沈鹭离去,狄雪滟收拾了下心情,便走出东隔间,央了守门的丫鬟通传自己想见二姐姐。
内堂,沈鸾才拥着暖被窝在软榻上,乍然听闻狄雪滟要见她,不由一愣。
“都说了姑娘要安心静养,怎么还有人来!”白露一听便挂下脸来。
见白露这般,沈鸾忍不住笑了下,又敛眉思索。
她虽未特意留心,但从昨日狄雪滟的举动来看,她不认为这时候的狄雪滟已经拥有了那个神奇的东西。
只是她也不知道上辈子狄雪滟到底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只能依据她前后的举止差异来推断,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上元节前后,前世上元节的时候……
想到那件事,沈鸾明净的杏眸暗了一瞬,抿抿唇道:“叫她进来罢。”
“姑娘!”白露有些不情愿地去开门,对狄雪滟这个不识趣的表小姐更加不待见了,语气也有几分冲地道,“请表小姐长话短说,姑娘还得吃药呢。”
听见这话,狄雪滟一下子红了脸,手足无措地走进来,支吾着想跟白露说什么,但白露开了门便径直回身,并不理会她。
等见到了沈鸾,狄雪滟的面颊已经鲜红欲滴,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盛满了恐慌,手紧紧攥着衣摆,语气也支离破碎:“二、二姐姐……我、我……”
看她你你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白露忍不住说:“表小姐您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呀,我们姑娘这都等了半天了,再过一会儿,炉子上的药都该凉了。”
若是以前白露这样说话,沈鸾是一定会斥责的,她在外虽有些骄纵的名声,但与她深交的人却都知道,沈家阿鲤是个再随和不过的人。
但现在,看见狄雪滟一副无地自容的窘迫模样,沈鸾眼前总能浮现出上辈子狄雪滟来告知她沈家被定罪时那副趾高气扬的得意神情。
她自问沈家没有半点对不住狄雪滟的地方,可是狄雪滟却踩着镇国公府的高枝攀上太子以后,甚至不是一脚踹开镇国公府,而是要彻底镇国公府毁掉!
她从前只知道世上会有恩将仇报的恶人,当这样歹毒的人事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她才知道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仇恨。
“表小姐有话不妨直说,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尚需休养,只怕不能多留表小姐了。”见沈鸾对此不发一言,惊蛰很快接过了话,不着痕迹地推开了白露,站到沈鸾身旁,笑容适宜。
这样故意的送客之词,狄雪滟自然听得出来,见状,也只能心一横哭着道:“昨日的事我知道二姐姐许是不信我的,但我那时真的没有注意到那人推了二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害二姐姐……”
她一边说一边抽噎,翻来覆去都是她的歉疚,只咬死了口自己不知情。
其实昨日里各人的站位一出来,有些事就一目了然得很,诸如是谁推的沈鸾,又有谁能看得见等等。
虽然杨淑月已经尽力保证万无一失,但这也恰恰成为了沈鸾确信杨淑月乃是临时起意的佐证。
狄雪滟看见了却没说,是阴差阳错,并不是杨淑月算计至此,当时杨家那两个丫鬟已经极力隔开了沈鸾与众人,下手的角度也是当时能做到的最好。
可还是有人看见。
所以,沈鸾猜测推她下水并不是杨淑月的最终目的,后来大概是发生了些变数吧,才显得这样虎头蛇尾,异常拙劣。
只是,她还没有猜出那个变数……
“二姐姐……”狄雪滟抽泣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她没有想到沈鸾居然就这么看着她哭却一动也不动,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那戏台子上引人发笑的丑角,酝酿许久的眼泪再也落不下来。
看她停下,沈鸾又慢条斯理地抿了口热茶才抬眸道:“原来是为了这桩事儿,狄妹妹多虑了,既然你说了没看见,那便是吧。我今儿也乏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留你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这件让狄雪滟又哭又闹的事于她而言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过。
有那么一瞬间,狄雪滟觉得沈鸾说的不是事,而是她,她这个人从来没有被沈鸾放在心上过。
是啊,对于沈鸾这样的天之骄女来说,又怎么会把她这种来投奔的破落户真的当成自家姐妹呢?
狄雪滟垂眸掩下通红的眼眶,她只觉满屋子的侍女都在看她,那些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嘲讽着她的自作多情。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太子对待沈鸾时格外不同的语气态度,心底的难过愈加深厚。
见她不语,沈鸾抬了抬下颌:“惊蛰,送客。”
狄雪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拾曦院的,等她重新感受到四周涌来的寒意才恍然发现自己站在花园的假山前。
富贵如镇国公府,便是严寒的冬日,花园也不会荒凉,且不说那耗资巨费的暖房,便是外面也早早移栽了许多不畏严寒的花种,维系着满园繁华——纵然只有一个冬日的寿命。
狄雪滟目光森寒地掐下一朵鲜艳的花,将脆弱的花瓣在手里碾成一滩汁水,莹白的指尖染上艳色。
她盯着手指,眼里蓦然显出凄婉,她也没有办法啊,她本来没想过要给沈鸾使绊子的,可是昨日她听见那人说现在只能指望她了,到嘴边的话就鬼使神差地换了。
她只是想,哪怕就一次的机会,让沈鸾颜面扫地。
她想看沈鸾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变成一个笑话会怎样……
然而命运待她何其不公,到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的谎言,她什么也没看到!
狄雪滟平复下自己翻涌的心绪,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假山另一面传来交谈的声音,一个字眼引起了她的注意——
“……凤命?”
“哎呀,你没听过吗?”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音,“就是咱们府上的二姑娘呀!”
“快说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得有十几年了,就是二姑娘刚出生的时候,夫人还在,只是身子已经不大好了,那一年,西域高僧来静安寺传法,好些人都去上香,夫人也带着二姑娘去了,谁知道一进门便遇到了那位高僧,高僧看了一眼二姑娘就对夫人贺喜,说二姑娘乃是凤翔九天的命格,将来贵不可言!”
“真有这么玄乎?”
“可不是么,这话当时好多人都听见了,那阵子闹得京城沸沸扬扬,府上闭门谢客了好久。要我说啊,这事儿幸好是出在咱们府上,国公爷压得住,不然啊……不过自打那以后,宫里待二姑娘就格外不同了,赏赐那是一车一车地拉,逢年过节总要把姑娘叫到宫里去几趟,也就这些年姑娘渐渐大了,许是为着避嫌才叫的少了,可是你看,今儿太子殿下还亲自来送赏赐呢,整个京城,谁有咱们府上这个体面?”
“这么一说,二姑娘岂不是……”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今儿跟你说的,你可别往外传啊……”
两个人说着走远了。
狄雪滟站在假山后,还有些回不过神。
凤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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