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婚事的两位主角都没了意见, 秦尧自然要成人之美,给他们两个人赐婚。
楚辞心中有些不安, 她在人群中找寻那个一瞥之下就不见了的人影, 秦尧察觉到她的动作, 侧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楚辞迟疑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 感觉很熟悉, 和我哥哥特别像。”
说完又摇了摇头,有些恍惚道:“可是他早就不在了啊。”
秦尧却没应她这句话, 飞快地在外面扫了一圈, 伸手召来一人, 俯首交代;两句,那人立刻领命而去。
他看了看韩穆和王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左手抓紧了楚辞,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王翎既然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一切都为时已晚,况且这一切他都在旁边听到了, 既然保持了沉默,想必就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既然如何,一切都不必言错过。
这一场科举开始得荒唐, 然而一纸提问和一场答卷就足以让人信服。
秦尧出身低微但有高瞻远瞩, 有魄力也有心胸,韩穆沉默多年仍是能力卓著,他们两个就是最好的领头人。
状元得了名次还得了赐婚, 双喜临门,这一场选拔对于大衍来说却刚刚开始。
有人犹犹豫豫地想要入场,有人自知之明地退却,有人为名利却也有人为天下,这一场利欲熏心的较量,最后还是落到了清清白白的考量上。
那位一马当先,裤腿上还沾着泥点的斯文人,当仁不让地坐在韩穆原来坐着的位置,提笔走龙蛇,呵气泼浓墨。
韩穆的答案皆是浓雾中的点睛,但他高居云端太久,和他们这些本就是泥土里长出来的人不同,那些方法和政策要想真的落到实处,还有很多的不妥。
而他就是最好的阶梯。
陆陆续续地,有人不断地进场,外面依然有些吵闹,可是坐在考场里的人,个个脊背挺直,端坐如松,气度沉稳安静。
他们将要撑起一个繁华的,千古一代。
今日诸事繁多,楚辞跟着秦尧一直奔波,白日里又被那个身影扰乱了心神,晚间很晚了仍辗转难以睡下。
秦尧在书房里批阅今日考场上考生的答卷,更深露重,手边一直烛光摇曳,他疲惫地揉揉额角,放下没看完的答卷,召来今日吩咐的人:“把人带来。”
那人相貌普通,是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长相,人却很机灵,办事牢靠,秦尧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找到了人,只等着这一声吩咐。
他自然是知道找到的这位是谁,也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可正是因为知道,此时却更加为难。
他皱着眉,舔了一下嘴唇,有些紧张地说:“楚公子说他腿脚不便,此时还没入的宫来。”
这话说得委婉。
秦尧冷哼一声,径直问:“原话。”
见瞒不过去,那人只得应着头皮如实告知:“韩公子说——我当年心软放过的小流浪狗,拐走了我妹妹不算,如今还好意思腆着脸指挥我这个瘸子,小狗,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说完他小心地打量着秦尧的脸色,却没从这位年轻的陛下脸上看到任何被冒犯的不悦。
秦尧靠在椅子上,垂着眉眼波澜不惊地说:“把人带来,不必客气。”
那人心中一凛,有些谨慎地估摸着该下几分狠手才能让这位韩公子进宫却又不会被人记恨
然而意外地,韩公子这次很是配合,都到三更天了,穿的厚厚实实暖暖和和,弯着眼睛,眉眼和善地等着他们带人走。
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他这么一笑,简直和楚辞一模一样,看起来温暖极了。
就是挺可惜的,是个瘸子,左腿废了,一跛一跛的,走路都吃力。
楚朝被带到了秦尧的书房,秦尧没有在看答卷了,他坐在宽大的坐椅上,双手放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一言不发隐在半暗的烛火下,看起来有些危险。
夜里凉气很重,沾湿了楚朝的衣裳,也让他经年的骨头泛起了酸痛,他有些自嘲地任人领着在一团漆黑的皇宫里东走西走,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忍不住想,这是哪里,楚辞有没有来这个地方,她会不会被人欺负?
秦尧看起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长的那么凶,身量还那么高,他的阿辞小小的,又胆小,会不会夜里哭着咬被角都不敢出声。
他想了很多很多,却不敢想一想楚辞会不会愿意见他。
他太没用了。
秦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楚朝皮相是很好的,端正淡雅,是很多世家小姐都喜欢和君子之风,跛了一条腿他仍是从容的。
可是面上终究留下来痕迹,比起养在京中的公子哥们,他有些显老,皮肤黑了些,还有些粗糙,像是长期风吹日晒的,虽然还像个君子,却是一棵风雨无惧的松了。
只是两个人见到对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秦尧嘲讽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又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了?”
楚朝冲他一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你可是比我死的更早呢,你都拖着一把老骨头爬出来了,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秦尧比楚辞还要大上一岁,在楚辞心中,也“死”在他前面,这话倒是十分的准确。
只是听起来让人不适。
两人在意的却都不是这些。
楚朝率先开口,他看着飞鸾宫的方向,声音很轻地问:“阿辞睡了吗?”
秦尧冷漠道:“不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晚饭也吃得少,夜间应当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楚朝声音有些发紧:“她今日看到我了?”
秦尧道:“看见了又如何,你在她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朝一愣:“不是她要找我?”
秦尧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是,是朕,刨了你的坟,棺材是空的。”
楚朝心中有些失望,连对着自己的坟被人挖了,棺材拖出来撬开都不在意了。一路上紧张了那么久,心中突然空荡荡的,像是没了着落。
他弯腰按着隐隐作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哪怕背挺的再直,背影却有些狼狈。
秦尧看着他坐下,才开口道:“今日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楚朝浑身一僵,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最后却摇了摇头,靠着椅背,垂眼看着自己的左腿,不辨情绪地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是挺好的,大喜的日子,这么多年的陪伴,他一个残废之人,就不要再出现了。
韩穆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相貌家世秉性都是上乘,如今又得秦尧重用,王翎跟着他会过的很好的。
至少会比他好。
说到这里,楚朝忍不住严肃地看着秦尧,问他:“你为什么要娶阿辞?是报恩?”
当年秦尧突然出现在楚府引起好大波澜,境况紧急楚朝来不及多问,只当他是楚辞偶然得来的小飞贼玩伴,毕竟小少年的情谊总是出现得又各种可能。
他当时为了楚辞,放了他一命,许多年后,秦尧又救了楚辞一命,想来想去,楚朝能够对着秦尧施恩的,也就这么一点了。
不待秦尧回答,楚朝就说:“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承你一份情,只是如今我回来了,阿辞有了亲人,我要带她走。”
“你是大衍的皇帝,合该有后宫佳丽三千,早早开枝散叶安抚人心吧。”他这样说。
楚辞身体并不太好,幼年伤了身体思虑过重,这些年也一直体弱身寒,虽未明说,但难以有孕。
楚辞可没有孩子,可是秦尧却是必须要有的,楚朝不过是把话放在明面上来。
秦尧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行。”
楚辞和秦尧的再见并不美好,王国之后和新朝之君,在一场逼迫下没有选择的妥协。就算现在他们两个人再好,在世人眼中,也都是秦尧的巧取豪夺。
哪怕楚朝给他加了报恩的因果,想的都还是要把楚辞从他身边带走。
他们都不认为楚辞是心甘情愿的。
也许是楚朝的话让秦尧不悦,他非常具有攻击性地嘲讽:“你当年既然能毫不留恋地抛下她,以后说不定也会对她弃之如敝,朕如何放心把她交给你。”
说起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做的好上一分。
秦尧说要带她走,天高海阔四处游走;楚朝说会陪着她,不离不弃相依为命。
秦尧给她一刀,死在楚府留给她一件带血的衣裳;楚朝在她伤口上又狠剜一箭,留给她一座无人拜祭的孤坟。
只是秦尧对楚辞源于承诺,只他们两个人知,楚朝对着楚辞却源于血脉,他们是彼此植根于骨髓的责任。
楚朝脸色一下子就灰败下去,像是受了一拳重击。
是他没有做到承诺,抛下了楚辞。当年他喜欢王翎,是那种放在心尖上的,只要遥遥地看一眼就好的喜欢。
他已经身处泥沼之中了,不想把任何人再拉下水。可是楚序微为了定了这门亲事。
那个红衣纵马,自由得像风一样的姑娘要被他拖进泥里了。他不想。
他逃了,留下了楚辞,背弃了承诺。然后很多年都不曾回去。他对楚辞的责任最后还是败给了他的软弱。
谁能不想要自由啊!见过天空的鸟,如果不是被打断翅膀,怎么还会愿意被关在笼中。
他困于日复一日的樊笼,自由于一朝的叛逃,清醒于山南海北的辽阔,痛苦于背后交托的信任和倚靠。
现在他回来了,他想要看一看,他的小姑娘过得好不好。
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冰凉不知听了多久的楚辞,白着脸含着泪,有些惶恐地叫了一声——
“哥。”
屋里的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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