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人的女儿这几个字仿佛是千斤重的石块，Rye的瞳孔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收缩了一下，余光看了看身旁的Suze，后者正在艰难地与地上坑坑洼洼，因为雪融化所形成的水坑作斗争，提起了裙摆试图不让尾端被浸湿，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出的是一个多大的秘密。
“啧，所以我十二月份比较喜欢呆在暖和点的地方，泥泞的地老是弄脏鞋子。”
Suze撇了撇嘴，小声抱怨道。她知道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踝肯定已经被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但她还是继续提着自己的裙摆，试图避免进一步的状况，她可不希望一路走到那位大人那里自己的裙子底部已经湿漉漉的了。想到这里，她有迈开步伐，试图通过自己的长腿来迈过地上的水坑，踏足在稍微干一点的地方。她开始怀念之前和Maraschino度假的小岛了，浑身上下被沙子和海风包裹住的感觉也比在泥泞的雪地里跳来跳去来得好受得多。
“我觉得你可以别挣扎了？今天不是特别冷，雪一化地上的路就会很难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走路跟踩地雷一样的女人，Rye突然觉得一阵好笑，此时的Suze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学女孩别无两样。
“那你是要我感受小腿被冰冷润湿的衣服布料所粘着的感觉？”
Suze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没回，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难走的路。
对此，Rye只能耸了耸肩，又不是他在试图躲过一个个水坑，皮鞋踩在水里就算了，更恶劣得多的环境他都呆过不少，也没有女孩子那么多的麻烦事，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一下，对方不领情那他也没办法。
“啊，对了，刚跟你说的，Maraschino是那位大人的女儿那事，别拿出去大肆宣扬，我亲爱的姑娘并不喜欢这个身份。”Suze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目光中有几分狡黠，“或者，你就当作左耳进右耳出就行——虽然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一不小心说出来了？Rye在冲着Suze点头的同时脑袋里闪过了多种可能性，最后回想起Suze说Maraschino是那位大人的女儿时认真的神态，Rye觉得这并不像是无意之间泄漏的。那Suze的目的是什么？告诉自己Maraschino的身份，以让他知道Maraschino不是好惹的？想到这里，Rye目光深沉，这并不符合逻辑，就算没有那位大人的女儿这个身份，Maraschino国际顶尖杀手的名号可不是开玩笑的，何必多此一举？
前方的女人依然蹦蹦跳跳的，好不欢快，显然在泥泞的地里走路对她来说比参加鸡尾酒盛会要来得有趣的多，至少不再是蹦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和捉摸不透的眼神。
Rye依然紧跟着Suze的步伐，因为Suze跨过来跨过去躲水坑的关系，两个人的节奏慢下了很多，很多时候Rye甚至觉得还没有迈开一个脚掌印的长度就会被迫伫足。走在后面的他时不时抬头看这前方的女人，目光也没有过多停留，他知道按照Suze的警惕程度，恐怕自己的目光一直凝固在她身上必然会引发质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Rye始终保持着一个很低的抬头的频率，在心底暗暗揣测Suze刚刚所说的话的用意，以及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嗯，Rye，你为什么会加入组织？”
Suze的声音悠悠从前方传来，她抽空回了个头，眉眼弯弯，像个充满好奇的女孩，只不过她的笑容还是她招牌的妖娆笑容，硬生生地把少女感打了个折扣。
“失业人员，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Rye可以感受到自己肌肉的紧绷，他看上去漫不经心，脚上的步伐也没有停止，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说出口的每一个词句他都小心万分，如今早已烂熟于心。
“哈，有意思。”听到这个回答，Suze嗤笑一声，做了个很没有意义的评价。
她听过无数回答，觉得酷的，为了复仇的，为了让自己变强的，为了活下去的，可唯独没有听过为了找工作而加入组织的。如果不是因为Suze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看上去很了解组织的运转原则，她都想要好心提醒他这可不是普通过家家的游戏了。
Rye可不在意Suze的评价，他想起业内对Suze的风评，也开口继续着这个话题，“我也很难想象，你竟会为一个组织工作，我还以为你们当职业杀手的都是独来独往。”
女人的步伐轻巧，丝毫不在意身后的情况，但Rye也很肯定一旦自己停下步伐，Suze必然会立刻转身发现这个情形。他维持着两个人之间的正常距离，双手插在裤兜里，尽可能地让自己语气变得自然，尽管他知道很多时候太过刻意的伪装反而会露出马脚。
“很难想象？怎么，你觉得我被屈才了？”Suze仿佛听见了什么神奇的事一般，挑眉道。
“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一个愿意被束缚的人。”
Rye如实说道。两个人相处时间不长，但Rye觉得Suze一定是一个自由如风，潇洒如影的人。从她在鸡尾酒宴会上的枪杀行为来看就知道，这个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况且，国际报道上Suze从来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对相应袭击负责，只字不提身后这个庞大的组织。
听了这话，Suze的脚步顿了顿，提着裙摆的手紧了紧，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我想，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服务并不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毕竟如果没有那位大人，我早就不知道凉透在哪一片荒郊野外了。况且，我和Maraschino的关系你应该也清楚，她不会背叛那位大人，我更不会背叛她。”
Suze的每一个字都坚定有力，声音不大但力度很足。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她最在意谁，那答案无疑是Maraschino，连Rye这样的旁观者都可以很笃定地回答出这个问题。
“看不出来，你倒不像是传闻中的冷漠无情。”
Rye看向Suze的目光有几分诧异，没想到在这个女人嘴中也可以听到这么重情重义的话，刚刚那段话的最后两句更像是誓言。在他的印象里，杀手都是抛弃了善心与感情，行尸走肉的杀人工具，而其中站在杀手顶峰的Suze更是典型的代表。哪怕Rye并没有了解过太多关于Suze的资料，也可以推测出这个人的手里沾满了多少鲜血。
Suze听到此话，脚下的步伐顿了顿，在Rye看不到的地方笑了笑，不作回答。
她又何曾知道，何曾猜到，最后真正让她连命都不要的人并非Maraschino，而是她面前这个男人。
坑坑洼洼的路总算是走到了尽头，Suze一个拐角带着Rye进了一个破旧的小巷子，微弱的路灯只能让脚下的路变得隐约可见，漆黑之中，Rye甚至数次有种Suze的身影也彻底融入了黑夜的错觉。地上的雪被踩得不成样子，不难推断平时白天有不少小孩从这里跑过。
推开一道木门，连最基本的锁孔都没有，更别提指纹锁这种还带有些科技的的东西了，这个房间就像是无人问津的废弃小屋。在踏进门槛的瞬间，Rye开始左右打量起这个地方。房间里不同于房间外看上去的破旧，至少一脚踩到地板上发出“咯吱”的声音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墙面光秃秃的，像是覆盖了某一层金属。除了几个椅子和窗户，整个房间也不见别的家具，却惊奇地不见灰尘，说明即使没有人住，但也总会有人来清理过，至少最近是这样。
黑暗之中，Rye可以看见几个红点，这让他甚至不敢随意倚靠在墙面上，谁知道会不会出发什么机关。
“拿着。”
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Rye转身就接到了一个墨镜，看上去与普通的别无两样，除了镜框上有些不知用处的按钮。Suze再丢出墨镜的同时，自己也带上了一个，弯下腰把扫地的裙摆打了个结，避免让其触碰到地面。她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放在门口，赤脚站在地板上，抬头就看见男人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又不是要弄瞎你的眼睛，自己带上不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吗？”Suze冷哼一声，很显然Rye的警惕性很高，并没有在接到墨镜的第一时间把墨镜戴上，“收起你那些疑惑，这只是每个城市十多个与那位大人定点联系的小屋之一，没人在意是否被销毁是否被发现。屋里都有摄像头，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红外线，警报随时可能被触发，一旦警报触发这个联络点就会被荒废掉，组织并不缺这样的地方。”
触发警报的代价还有从你看不见的地方会出现的子弹和暗箭。
这是Suze在心里默念没有说出的话，她觉得这时候选择性隐瞒部分事实是个好选择。
听了她的回答，Rye都不知道该说这个组织是小心谨慎还是肆无忌惮，不管怎样就这样把联络点光明正大的立在一个别人随时可以进出的房间也太草率了一些。他带上墨镜，环顾四周，果不其然，面前看似平常的空间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红色线条所包裹，最近一个离他不过几厘米远，这让他收回了本来想要迈出的步子，选择跟Suze一样站立在原地。
“Suze，以后不允许这么高调行事。如果还有下次，就自己去研究部领罚。”
顺着墙上细小的扩音器，那位大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两个人的耳朵，被明显处理过的声音听不出性别和年龄，带着滋滋的电流声，根本无法掌控任何信息。
“Yes, boss。”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笑容轻浮，漫不经心，只不过Rye看见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在右手拇指上微微压出一道痕迹的，明显在用力的右手食指。
Suze心中一万个不甘愿，提起研究部那群疯子她就头疼，如果可以她是一辈子都不想和那里的人打交道，也不想进到那个地方去。里面的疯子可不管你曾经是什么高层管理，什么顶尖杀手，但凡被那位大人下令丢进去的至少会掉一层皮，里面做的可都是生化研究，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Rye，从现在开始你和Suze成为新的搭档，搬去跟她住在一起。明天你们两个前往沙特完成几笔轻武器交易和军火交易，具体内容我会发到Suze的电子邮箱里。”
说出的话语带着些暧｜昧不明的意味，点名让Suze和Rye同居，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只不过在场的两个人也都算是在这方面身经百战的老手，大家之间很多话不用说太明白意思也都清楚。在听见自己的私人空间会多出另一个人时，Suze有些不耐烦地哼一声，双手抱胸的姿势体现出她明显心情不佳，但也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显而易见，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让Suze作为Rye的搭档，来观察Rye是否有任何异常举动。
“Yes, boss.”Suze还是这句话，表情都没变一下。
“是。”Rye也应了一声。
得到可以离开的命令，Suze先是走到门边把高跟鞋穿在脚上，刚刚冰冷得面刺得她从脚心升出一股凉意，又看了看门口泥泞的路，少做犹豫就大力地把刚刚打了个结的裙摆底部给撕碎掉，这下裙子不过刚刚比她的膝盖长一点。伴随着一声像是惋惜的叹气，Suze拿起撕掉的布料，对于自己刚刚毁掉了一件价格不菲还挺好的衣服表示很遗憾。
走出房屋，Suze还是在前面领路，她不喜欢跟在别人的后面，就跟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一样。尽管被撕掉的裙摆让她的半截小腿露在了外面，她的步伐也丝毫没有因为寒冷而停滞。上半身量身定做的小外套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走路时背挺得笔直，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步看上去自然但又明显是接受过专门的教育，像极了一个女王。
Rye在背后跟着走，看向Suze的目光几分深邃。
自从见到Suze，对方一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怕是面对那位大人的所有命令都毫无异议，Rye其实也并未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畏惧之色。这让他不禁暗暗揣测，如此无拘无束又实力强大的女人，究竟能有什么弱点吗？ Suze宛若一潭沼泽似的，越想深入越拔不出，她的心底暗藏着多少黑暗与恐怖无人知晓。
“喂，亲爱的Rye，你的眼神会让我觉得你爱上我了。”
Suze的背后似是有一双眼睛，她勾起嘴角，调笑道，却并未回头。
也正因为她未回头，错过了那双墨绿色眼睛里的猜疑和寒光。
“闭嘴。”
清晰的手｜枪上膛声，Rye的声音比冰冷漠。
“哎呀，别这么凶，对待女孩子要温柔一点才会像个绅士。”
Suze似笑非笑道，转身的瞬间以不动声色之态握住了自己腰间别着的M500，后天锻炼出的警惕感让她对刹那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更何况是手｜枪上膛这么危险的举动。尽管能够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紧绷，她也没打算停下嘴上的调笑，“我相信你可不能对你的女朋友这个态度，不然早就被甩了。你的女朋友，嗯，叫宫野明美是吧？”
伴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也响起一声枪响，子弹贴着Suze的右肩而过。
Suze抬眸，只见Rye手中的M-1911A1还冒着烟，刚刚的子弹是谁的杰作显而易见，灯光下男人脸部冷峻的线条更加锐利，他的眼神冷若冰霜。
“你找死。”
伴随着一声恶狠狠的警告，Suze怒极反笑，十三岁起敢在她背后开枪的人就没有一个人现在还有命呼吸人间的空气。
刹那间她身形暴动，几米的距离瞬间拉近，速度之快看得Rye心惊。然而，Rye也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反应极快，往后一退躲过了Suze扫过来的腿，一掌对着Suze的腹部打去。Suze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掌同时抬起手臂，对着Rye的肩膀就是两枪，仔细看着两颗子弹的轨迹竟是完全按照Rye可能的闪避路线打去的。Rye一边躲开一边看得心惊，这是要有多少实战经验才能在瞬间做出对对方下一个动作的判断？Suze一枪落空一枪打在Rye里面穿的防弹衣上，尽管隔着防弹衣，这么近的距离还是让Rye感到一阵痛。再抬臂时，他的M-1911A1指着Suze的太阳穴，Suze的M500也对准他的眉心。
交手不过几秒钟，如今一个风吹草动就可能换来两条命。
“Rye，你胆子很大。”
Suze冷笑，放下手中的枪，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因为刚刚的大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衣服。
她自认为自己的身手与Rye在伯仲之间，但实战经验绝对甩这个男人一大截。只不过穿着一套晚礼服她不能大动作，不然Rye打向她腹部的那一掌铁定落空。
“你再提明美，也是同样的结果。”
只可惜Suze的警告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Rye并不畏惧第一杀手的威名，冷冷地看着Suze。
“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告诉我要做什么？”
她狂妄地弯了唇角，不甚在意。或许她应该好心提醒一下面前这个那人有多幸运，毕竟她一旦出手很少还会给对手生还的空间，都是招招见血，哪怕是组织平时的内部训练对上Maraschino她也从来没放水过，两个人下来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
Suze自认不算是心胸狭窄的女生，她更偏向于一个做事随心所欲的人。如果没有当场一时兴起做出什么激烈的回应，那事后就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记到心头。
可被冒犯的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她本就是一个见血之人，不是个好姑娘，尽管她手下除了任务目标和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以外也并未染上更多人的鲜血，可说到底她还是一步步踏着尸体走上的国际杀手的巅峰，早就磨练出了她内心的冷漠无情。
若不是这个人对组织可能有极大的利用价值，若不是她对这个人还存有兴趣，Suze想，她不介意在这个男人身上开几个孔。
多年后，她曾后悔过，她真该当时一枪杀了那个男人。
不是后悔遇见他，而是后悔把自己伤到彻底也得不到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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