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他能认识多少个希尔?
一个。一个而已。
他在唇齿之间咀嚼这个名字,仿佛自己在嚼一片变软变黏的口香糖。
薇诺娜.希尔。艾比盖尔.薇诺娜.希尔。
她会知道吗?那个晚上她在场吗?她有没有混杂在那些飞行的,鬼魅般的身影里?她会不会目睹了弗洛伦斯被攻击,会不会知道是谁攻击的她?
只要能找到她。
你该如何找到她?
口香糖的甜腻在反复咀嚼之后在唇齿之间消散,只剩下无数乏味的,口腔里原本的味道——他感到那变得黏黏糊糊的名字让他反胃,甚至弥漫出苦涩。
他不知道在哪找她。他不知道如何找她。即使真的寻找到了她,她是否会告诉他自己所想要的一切信息?
像是西西弗斯的巨石,在接近山顶的那一瞬间便蓦然陨落,带着他一起往山底无穷无尽地跌落,直到落回他本来的位置上。
归零。
他望着在灯光下变成米黄色的纸页与那张纸片,几乎想要将它们烧毁成灰。
弗雷德进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他烦躁地一抬手,撞掉了放在一旁的玻璃杯。它飞速下落,在跌落在地并就此粉身碎骨的时候忽然停住了,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又飘飘悠悠地飘回来,回到了它本来的位置上。
“动作敏捷嘛,兄弟。”乔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在笑,却着实没有笑的意思。
“噢得了。”他拉开椅子在乔治身边坐下,顺手拿过自己的杯子。“不想笑就不笑,丑死了。”
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过久的冷落已经让它变得冰凉,像是硬生生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冰并咽了下去。
“我在想艾比盖尔.希尔的事情。”乔治望着他因冰冷而微微扭曲的脸,这一回带上了笑容。“我想见她——弗雷德,这很重要。要是她看见了谁攻击了弗洛伦斯,说不定她会——我不知道,救她。”
“救她?”弗雷德从那过于冰冷的刺激之中回过神来,给了乔治一个诧异的目光。“见鬼了,在那么多食死徒的面前搭救一个凤凰社的姑娘——更何况那时候弗洛伦斯还是哈利的样子——搭救哈利.波特,梅林啊,真的吗?她是不是最好把弗洛伦斯送去圣芒戈?”
“那么至少也知道她从哪儿掉下去的。”他揉了把自己的头发。“听着,这真的很重要弗雷德。”
“是啊,很重要。我从没说过这个不重要。我只是在好奇你是不是在苦恼不知道怎么找到希尔?”
乔治猛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得意地了笑起来。
“没人知道希尔在哪,以前只有暑假能见到她,现在就连暑假也没办法儿见到了——但是今年不一样。希尔大约会到伦敦来过圣诞节。”
“你怎么——”
“加西亚说的。”他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那天下午你急急忙忙丢下我和酒水账单跑了之后我问了问他关于那个AWH的事情,他描述的人确实符合艾比盖尔.希尔——他们认识。我猜你大概会想和她说话。”
然后他扬起手阻止了乔治开口。
“承认我是我们之间最帅的就好了,乔治。还有,你胆敢再抛下我和酒水单试试。”
“你说了算。”乔治笑起来,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谢谢你,弗雷迪。”
他看见对方夸张地做了个干呕的动作,却也笑起来。
“不客气,乔吉。”
这个昵称再次让他感到一阵愣神。
外面的雪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白雪,冷风还有燃烧的壁炉,冬日一切温和而令人喜爱的事物将他们包围——当日子步入十二月的时候韦斯莱夫人来了信,询问他们要不要回来度过圣诞节。
“要是我们能在圣诞前找到希尔,那么我们就回去。”乔治轻声说。“错过这一次就没法儿抓到她了。”
弗雷德哼哼两声,把乔治的话照着写了下来。
他们每天都会到那家“罪孽与救赎”的酒吧去,询问两句与艾比盖尔有关的事情,喝上几杯酒。埃斯特雷尔调的酒非常好喝,看着并不像是能出自一个柔弱男孩儿之手的酒——但那却真真切切是他的杰作。每当他将酒端上桌子时都会不好意思地笑笑,撩开自己垂落下来的棕色头发。
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过去,圣诞节似乎就站在拐角处,等着人们撞入它的怀抱。但对于乔治而言,圣诞节来得着实要更快一些。
一只银色的鹰在十二月下旬的某个周五下午撞进了把戏坊的大门。这只羽翼丰满的雄鹰拍打着翅膀,以一种帝王般的姿势飞到了站在柜台边探讨要如何定价的乔治与弗雷德面前,并稳稳地落在了桌子上。
“六点,罪孽与救赎。”
它这么用一个漠然的女声说完,便像是来时那样突然地化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突兀地闯入温暖室内的冰雪一样消散在了空气里,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乔治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时针差一点指向6的位置。
当他们从把戏坊里出来,跑出对角巷并走上那条无比熟悉的街道的时候,白雪下得更加大了。他们大步往前走着,浑身裹在两件大衣里边儿,就连领子也翻了起来,试着遮挡冬天的狂风。
虽然还没到圣诞节,但整条街上已经有了圣诞的装饰,圣诞乐曲不眠不休地唱着,像是生怕有人不知道圣诞节为何物一样。他们踩着“铃儿响叮当”的歌声推开了酒吧的大门,风铃又是一整乱晃。
埃斯特雷尔还是像他们光临的无数次那样站在柜台后面,西装马甲与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试着把一瓶金酒放上柜子。听见响动声他回过了头,一眼便看见了浑身布满白雪,正瑟瑟发抖的韦斯莱双胞胎。
“加西亚,麻烦来两杯随便什么酒,冷死了——”弗雷德叫着,往柜台边上凑,可乔治却快他一步。
“希尔呢?”他问,看着埃斯特雷尔往后退开一步,咽下一大口唾沫。
“我在这里,韦斯莱。”那个从那只鹰一样的守护神里传来的声音从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乔治顺着看了过去。
那便是艾比盖尔。穿着黑色的紧身高领毛衣与一条深色的牛仔裤翘着腿坐在酒吧另一头的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双纯色的黑色短靴的鞋跟正敲着高脚凳的边缘,发出有一下没一下的撞击声。
她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举起面前的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黑色的指甲油在昏黄的光下却在闪光。
乔治大步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在找我。”她喝了一口酒,又将酒杯放回了桌面上。她的齐耳短发利落地拨去耳后,露出挂着两个玫瑰金色圆圈儿耳环——看上去倒真的像圣诞节出门与男友约会的普通麻瓜女孩儿了。“埃斯特雷尔告诉我有人天天到酒吧来打听我的事情,打听那个涂鸦。”
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往杯子里放柠檬皮与橄榄串的男孩儿,涂抹着鲜艳唇彩的嘴唇往上扬了扬。
“怎么,韦斯莱?”她说。“为什么找我?”
“我想询问你几个问题,希尔。”乔治在她身边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空出了两张椅子。“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问完这几个问题我就——”
“那么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呢,韦斯莱?”她反问,似乎饶有兴致。“我没有任何好处。”
果不其然。乔治这么想到,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法儿询问别人,希尔。”半晌后他这么犹豫着开口了。“我在弗洛伦斯的笔记本里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D&WH,是你的姓氏。”
“这么说,你偷看了她的笔记本,发现了无足轻重的小纸条。”她讥诮地笑起来,冲着走过来递酒的埃斯特雷尔点了点头。“于是想过来问问我她有没有和我私奔逃走?如果这是你的问题的话,没有,韦斯莱先生。”
“弗洛伦斯失踪了,希尔。七月二十七号那晚被你们的人击中了。”他皱起眉头。“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希尔,那张纸条与你有关吗?是你放的吗?”
艾比盖尔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看了乔治一眼。那双蓝色的眼睛近乎漠然地上下打量了一圈,最终使得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称得上是嘲讽与不屑的笑容。
“纸条与我没有关系,韦斯莱。我是不是需要提醒你我的名字叫艾比盖尔,这样你就能知道我的缩写是AWH?”酒杯贴近她的红唇,酒水又少下去一些。“少一只耳朵是什么体验,韦斯莱?”
“棒极了,不劳你费心。”他握紧了拳头。“那么你在场吗,希尔?那天晚上,你知道是谁——”
“韦斯莱。”她出声截断了他。“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酒吧里安静下来,只有假壁炉正尽心尽力地模仿着火焰燃烧的声音。乔治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面无表情,眼睛里甚至没有半点感情——他没由来地想起了另一双眼睛。蓝得像海洋一样的海因里希的眼睛。
他几乎要开始讨厌蓝色了。
那双蓝眼睛的主人冷笑了一声,扬起头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韦斯莱,你猜想的一直都对。弗洛伦斯没有死。”
仿佛是热水落进了铺满白雪的地上,又或是离开了水的鱼儿——乔治感觉自己从座位上猛的跳了起来,撞翻了那张高脚凳。咣当的声音在酒吧之中回响,他却顾不上这么多了。
“你说什么?”
“弗洛伦斯没有死。”艾比盖尔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扁下去的香烟,抽出一根咬在了嘴里。“还是说你希望她已经死了,韦斯莱?”
“什么?不——”他几乎在尖叫,仿佛有人在他的胸腔里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与喜悦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带着他飞上云端一样。“她现在在哪?她还好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希尔?”
被他询问的人却没有半分他的喜悦,甚至连万分之一的活力也没有。她坐在那张高脚凳上,用一个复古的老式打火机点燃了含在嘴里的香烟,并吐出一口缭绕的烟圈。她只是仰头看着那烟圈往上飞升,在光芒之下变成暗淡而昏黄的色彩,最后消散不见。
仿佛有什么东西也从她的身体里随着那烟雾一起飞升消散。
“D&WH是丹尼尔和薇诺娜希尔。你们转移波特的那晚上我也在。我目睹了疯眼汉的死亡,也看见弗洛伦斯从扫帚上掉了下去。但她没有像疯眼汉那样垂直地掉下去,她摔下去并开始往下坠落的瞬间便消失了。大约有人带着她幻影移形了。”
然后她停了下来,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望向了乔治的方向,她的手却在抖。
“是我认出了她。”她说。“也是我试着杀死她,韦斯莱。”
烟灰从尖端跌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了。
=乔治卷.白鹤之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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