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芽衣，正好, 这个给你。”

    川上音二郎送完客回来, 见她还站在酒楼门口，就叫她抬起手, 往她的手心里放了几枚硬币。

    “这个是？”绫月芽衣有些疑惑。

    “你今晚的薪水，我刚刚抽空去问见番要的。”见番，就是如同艺伎的经纪人一样的存在，负责跟客人商谈酬金以及给艺伎发放工资。

    “这怎么可以, 本来就是为了感谢川上先生，”嘴角一抽，绫月芽衣咽下险些叫出口的姐姐大人, “我今晚才会来这里的, 怎么还好意思要工钱。”

    “拿着吧, 我一开始就说了不收费, 今晚也只是稀缺人手, 才会拉你过来充数, ”川上音二郎以毫不艺伎的姿势松了松筋骨，“如果不出意外，你以后也不会来这里了。”

    他嘴角一挑，露出不同于音奴, 极具川上音二郎特色的轻佻笑容：“如果过意不去，以后就来剧场买票看我的表演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川上音二郎可没音奴那么温柔, 他会把可爱的女孩子一口吞掉唷。”

    先前为了不把小姑娘吓跑，川上音二郎也是拼上了作为演员的自尊，一直在扮演一个风情万种又温柔可靠的女性角色，现在终于能放飞一下自我了。小小的调戏了一把绫月芽衣，他招手让候在一旁的人力车过来。

    “天色这么晚了，你就坐这个回去吧，我也要回住宿所为明天的酒宴做准备了。”

    跟川上音二郎告别后，绫月芽衣对车夫报上了她要去的目的地。

    初来这个时代时，她还有点坐不惯一颠一颠的人力车，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天后，也习惯了这种感觉。不完美却消失在历史中的生活，这正是明治时代的魅力，如果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话，她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明治人。

    “小姐，日比谷公园到了。”

    微暗的煤气灯下飞虫聚集，绫月芽衣付了车资后下来，但车夫并未立即走人。

    “小姐，都这个时间了，公园里不会有人了，要是有也是人拐子或者妖怪，”车夫好心提醒她，“还是回家吧。”

    “多谢您的关心，我跟人约好了，”不想被不相干的人说教，她理正和服上的皱褶后，就跟车夫小小的撒了个谎，“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大半夜的约到这种地方，”车夫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是在酒楼门口拉的人，脸上神色跟刚才比起，顿时大不一样，眼神也变的令人不适。

    绫月芽衣只想着这人马上就离开了，就假装没看见车夫眼中下流的神色。她拨开眼前拦路的枝条，借着微薄的月光，从树林缝隙间进入了日比谷公园。

    “小姐，这个时间谁都不会来这里的，你是不是被坏男人骗了啊？”

    没想到车夫竟然抛下车，训着她的动静追了过来。

    “我已经付过车资了，”绫月芽衣的脸上终于浮上了不悦的神情，“放手。”

    “小姐，这是你自己的不对，”车夫抓住她的手臂，脸上流露出猥琐的神情靠近，“我都告诉过你了，这个时间会出现这里的只有坏人，怪就怪你自己，偏偏要来这种没有人的地方。”

    绫月芽衣眼底的情绪彻底冷了下来。

    “放手，不然……”

    “不然你能怎么样，”车夫试图伸手摸她的脸，“在这种地方，就算你大声呼救、啊——”

    车夫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打破静谧，他身体缩成虾米状，双手捂着裆倒在地上。

    “你自己的说的，”绫月芽衣这才不紧不慢的收回脚，“在这种地方，就算你大声呼救，也没有人会救你的，你要救他吗？”最后这句话是对站在车夫身后的人说的。

    “不救，”魔术师摇摇头，色素稀淡的发色和皮肤在黑夜里看起来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荧光，“小姐，”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来日比谷公园？”

    “你不是说自己平时会在这里表演魔术嘛，”绫月芽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来这里，也许是对于明天的选美大会产生了紧张感说不定，于是下意识的想要见到跟她一同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同伴。

    “今天的魔术表演已经结束了，”查理单片眼镜后的瞳孔颜色比往日里要更加寡淡，绫月芽衣敏锐的觉察他此时的心情不好。

    “我给你添了什么麻烦吗？”

    “没有，小姐是不会给我添麻烦的，”查理沉静的表现只有短短一瞬，他马上就又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为了弥补晚到场，没赶上魔术表演的小姐，我现在就在这里为你表演一个独家魔术吧。”

    “不用了，”绫月芽衣推阻道：“我下次再来就行，你没有必要为我特别演出。”

    “那怎么可以，让重要的客人失望归去可不符合魔术师的风格，”查理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看好了，小姐，这可是我独家的魔术，3、2、1——”

    数了三个数后，魔术师啪的打了声响指——蜷缩成一团的车夫身影消失了，原地只有一只团成一团的大个老鼠。

    “如何，小姐，我的魔术不错吧，”查理得意的说：“如果你讨厌老鼠，我还能变别的动物出来。”

    “那个男人呢，”绫月芽衣四顾里看去，都不见车夫的身影，于是她便用脚尖踢了踢似乎陷入慌乱在原地乱转的老鼠，“不会真的被你变成老鼠了吧？”

    “小姐，你觉得呢，我可是超超超超一流的魔术师，”查理的唇边浮现暧昧的笑容，就是不正面肯定她的猜测。

    “算了，消除掉记忆后变回去吧，”绫月芽衣补充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小姐觉得光是这样就可以了吗？”查理第一次表现出了反对的态度，“虽然小姐你也有错，不该一个人到这种寂静无人的地方来，但一想到那个人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打量小姐的，我就觉得非常生气，没法轻易放过他。”

    “那你想怎么办，杀了他吗，”绫月芽衣挑衅的问：“如果我让你杀了他，你会照做吗？”

    “是，”查理唇边的弧度一点都没产生变化，他的脚抬起悬在老鼠身体上空，“只要小姐你拜托我，我就会杀死他。”

    “……对不起，是我说过了，”绫月芽衣拉住他的衣角，“放了他吧，查理先生，他已经受到了足够多的惩罚了，说不定后半生都没法碰女人了……还有，抱歉，我不该来的。”

    绫月芽衣叹了口气，垂下眼睛：“我只是……坐在人力车上的时候，想到还有三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就产生了无论如何都想来见你一面的想法、就顺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小姐……”查理放下腿，没再分给老鼠多余的目光，他困惑的望着绫月芽衣，“为什么要来见我呢？”

    “一方面，是来确认你是不是如自己所说那样，晚上都待在日比谷公园，谁让你失信的前科那么多，还有就是……”说前一句时，绫月芽衣还有些气鼓鼓的，但是到了后面，短暂的怒火烟消云散，她放轻了声音说：“看到查理先生的身影，总觉得很安心，感觉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

    “小姐，”查理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有些淡淡的哀愁浮现，“在这个时代的生活不快乐吗？”

    “很快乐，”绫月芽衣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遇到的人都很照顾我，也适应了这个时代的饮食和风俗，只是……这里总归不是我的家，”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中的下弦月，“我想起了一点关于自己的记忆，虽然分量很少，但我以前好像经常待在一间窄窄的屋子里，光是回忆起那时记忆里的灯光，都会从心里产生——啊，那就是我应该呆的地方——的感叹。”

    说着，她对查理露出了来这个时代以来，最灿烂的一次笑容。

    “我非常期待能回到那个时代去。”

    “是吗，”查理眨了眨眼，悲戚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他露出温暖的笑容来：“那我也要努力了，得在下个月圆之夜把小姐一次就完美无缺的送回去才行。”

    “就是这样，回到现代后，你有固定的巡演路线吗？”绫月芽衣已经开始计划回去后要做的事情了，“如果可以的话，等回到现代，我想继续看查理先生在台上表演魔术，你的话，要成为家喻户晓的大魔术师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哈哈哈，小姐对我的期待值原来这么高吗，那我可得努力了。”

    这时，静寂的四周忽然传来落叶被踩动的声音，而且听声音，好像四周都有人在往这里靠近。查理跟绫月芽衣一下子就噤了声，彼此面面相觑。

    “不会是警察吧？”绫月芽衣没发出声音，只用口型表示。

    “哎呀，最近的街道取缔真是严格，”魔术师拉住绫月芽衣的手，“要准备好逃跑了，小姐。”

    “群众举报的可疑人物在那里！”

    “抓住他！”

    “这里有两个人！”

    像是对逼到近处的包围网觉得万无一失，四周汇集的警察也就放开了遮住灯笼的黑布，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当他们汇集于一处时，本该在原地的魔术师跟另一个没看清模样的人却消失了身影，地上只有一名昏过去的中年男性。

    绫月芽衣不知道查理具体做了什么，她只是被魔术师拉着不停的跑，从杳无人迹的黑暗小道跑到了大路上来，最后两人气喘吁吁的在一处繁华路口停下脚步。

    “到这里来就没事了吧？”绫月芽衣下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大概，”查理比她表现的要好一些，他不确定的看了看身后，“看起来没有追兵呢，小姐。”

    “是不是因为你经常在日比谷公园表演魔术，所以被盯上了，”绫月芽衣终于理顺了气，直起腰来，“偶尔也换换地方怎么样。”

    “没关系，我只是表演魔术而已，跟政治扯不上关系的人，他们就算抓进去了，最多几天也就放出来了，”查理拿这个时代最有名的抓捕事件给她举例，“小姐知道人气演员川上音二郎吗，他就被警察以煽动群众的罪名逮捕了近200多次，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在准备新的戏剧吗。”

    “200次？”绫月芽衣被这个数字惊到了，听了这个数字，感觉就会陷入被抓个一两次，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

    “不不不，”她使劲摇头，“我们可是还有三天就要离开了，我可不想因为你被捕，把回家的日期延续到下个月的满月之夜。”

    “我一个人的话，是不会被抓的，毕竟我是魔术师。”

    “是是，拖了你的后腿真是对不起。”绫月芽衣向天翻了个白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两秒，然后同时爆笑。

    “哈哈哈哈，我真是没想到，”绫月芽衣笑的靠在路旁的树干上，“我居然也有被警察追的一天。”

    “小姐，你刚才跑起来的表情超级狰狞，”查理捂着嘴，身体笑的一抽一抽的，“我都不敢多看。”

    “那都是因为我穿着木屐，”绫月芽衣抬起脚来给他看，“这种鞋跑起来很不方便，话说我今天根本没想到会被追的到处逃窜，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会穿着这个衣服过来了……不过，这里是哪？”

    她四顾里打量，这里她还是第一次过来，街道上的人比神田区那边还要多，鳞次栉比的屋檐下，红色灯笼在夜色里摇曳着。

    “这里是东京第一的演出街浅草六区，聚集了戏院和杂耍小屋的地方，我之前因为表演来过几次，”很难说是查理是随便选了个逃跑方向偶然跑到这里的，“小姐还没有来过这边吗，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接下来能让我作为导游带着你观光浅草吗。”

    绫月芽衣想不到有什么需要拒绝的必要性。

    “那就拜托你了，”她自己也很期待明治时代的浅草跟现代比起来会是如何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