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南息起身绕村子跑了一圈,练了一会儿基本功便回来了。
原身根骨出乎意料的不错,这一早上的大汗淋漓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南息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半旧的灰白色衣衫,这还是家境好的时候做的,现在早就不合身了,衣袖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和脚踝,要是原身早就恨不得缩埋,养成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南息却觉得几分好笑,现代人衣服经常往短了做,故意裁成九分裤,到了原身这里却窘迫的要死。
南息不会梳女子发型,就到杂物间随手拿了条卖不出去的浅色发带绑了起来,李云歌卖的就是这些饰品玩意,家里也不缺这些,反倒时时有积压的存货。
垂落的发带与黑发交织一起,露出一张眉目精致的脸,眉间略带英气,薄唇轻抿,看着有些不好接近,就是身子单薄了点。
杂物间的李云歌早上起来后一般先把粥熬上,然后给地里的菜浇水,顺便摘些菜回来,此刻窄小的厨房升起袅袅炊烟。
李云歌看见南息时明显一愣,往常她衣服不好好穿,头发也梳得怪模怪样,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好好拾辍一番,跟变了个人似的。
眉间淡淡疏离之色,周身一股矜贵淡然气息,与院子这般的格格不入。
跟鸡窝里掉进的金凤凰似的。
李云歌心里有些慌,从昨天起,人还是那个人,可妹妹就不像是那个妹妹了。
然而面上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平时不好好上学,这会儿好好打扮,估计是想上都没得上了。”
南息唇角一弯,她知这个便宜哥哥刀子嘴豆腐心,“谁打扮了,我这不是想着不能给那谁丢人吗。”
李云歌眼底有了笑意,故作嫌弃地撇撇嘴,“嘁,你丢的人还少吗。”
“行了,吃饭了。”
早饭是青菜稀粥,稀得只有几粒米,两碗下肚还跟没吃一样,李云歌给阿爹喂了饭和药,又从灶里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递给南息,南息一愣,摆摆手,“不用。”
“不过一个鸡蛋,还吃不起吗。”李云歌一脸固执。
是啊,不过一个鸡蛋,这家里还真吃不起。
真是好可怜一家子啊。
原本李云歌该是到镇上摆摊子的,但今日,他要带南息到柳家私塾解决被退学一事。
然而刚打开院门,就看到院门口站了个背着手的白色长衫的女子,听到开门响转过身来,“李大哥。”
南息无语,这人是隔壁刘大叔的女儿刘秀英,和南汐一样在私塾上学,目测对她暴躁老哥有点意思,虽说也没考上秀才,但整天端着个读书人样子,把原身比得一文不值。
“刘妹子,你怎么站在这里?”李云歌笑着招呼道,“我正要去你家呢。”
刘秀英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嗯,我知道的,爹告诉我了,他让我带你去私学,他会照顾好李叔的。”
李云歌有出门摆摊就会拜托刘大叔照顾一下阿爹,这么多年下来,两家关系也比较亲近。
李云歌对刘秀英笑了一下,转头又想拧南息的胳膊,嫌弃道,“看看人家,不仅书读得好,还那么周到,再看看你……”
南息侧过身躲开那只手,随口应道,“是是是,大哥你说得对……”记忆力这话听多了,都麻木了。
这刘秀英也是个心机女表,一路不着痕迹地给李云歌上眼药,多半是贬低南息抬高自己的话,偏生还时不时地拿眼神挤兑她,南息简直是没眼看。
刘秀英这么狗腿也是由原因的,李云歌和表弟周小齐是响彻十里八乡的两枝花,这样的人要不是被家里拖累,早就嫁出去了,任谁也想试试能不能摘下这朵泼辣的村花。
*
柳家私塾在柳家的一处庄子上,由原本的从一品部院尚书柳客青一手创办,因前朝文官大受打压,及早自请下放还乡,如今新帝大力重用文官,若非年事已高,早就被起复任用了。现在虽说无官职在身,但当地的富豪乡绅都分外给她面子。
柳家私塾不缺钱,因此每餐都有免费的粥喝,也就原主这傻逼得罪自己吃饭的地方。
等三人从驴车下来,人渐渐多了。多半是穿白色长袍,束发戴冠的年轻女子,一路上时不时的有人同刘秀英打招呼,还一脸好奇地看着李云歌,这极大满足了刘秀英的虚荣心。
同时这些人看南息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南息:“……”
原身上学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吃了睡睡了吃,在私塾里整一个草包名头,一下课就跟李二妮那群痞子混在一起,可不是傻子?
有同班的跟她打招呼,“不悟,今儿个怎么来上学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其余人笑作一团,“是啊,不悟,不是说被退学了吗?还不回家睡大觉……”
这些同窗们都喊南息“不悟”,因为原身曾把夫子们气得大骂她“不悟”,意思是没悟性,没办法理解。
原身也曾想过好好读书的,不过被骂习惯了。私塾几十来个人,有个风吹草动人人皆知,看到她就跟风喊。
女尊国女子十八成年该有表字,因着这两个字,所有人取笑她表字不悟好了,喊得那是一个欢快。
李云歌拽了一下南息的衣摆,这些人促狭的眼神让他有些不自在,南息一下子明白了,谁理那她们谁就是傻狗。
一概充耳不闻,跟刘秀英道别,带着李云歌就往夫子书房过去了。
刘秀英还没反应过来,“哎,哎……”
……
任课的夫子自然不是柳客青,这些毛头小孩还轮不到她亲自教导,管事的夫子是柳家的一名学识丰富的举人。
退学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得发生了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南息敲了几下门,直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
在房内站定,南息定睛一看,原来柳渭雨也在,端着糕点坐在一旁吃呢,看到她还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果然不死心呢。”
南息按照记忆作了个揖,喊道,“柳夫子,学生南息。”
柳意不惑之年,头发微白,身形偏瘦,在书桌前正看着学生写的文章,闻言,头也不抬,“你回去吧。”
李云歌脸色煞白,口不择言道,“夫子,求您继续让她上学,打她骂她都行,就是不能退学……”
柳渭雨把手里的糕点扔回盘子里,耻笑道,“你可真是混蛋,居然让别人帮你求情。”
南息觊了她一眼,柳渭雨一时被摄住,说不出话。
“夫子何故退南息的学?”
劝退她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气,她不过是个炮灰,哪里用得着花费力气对付她。
“你既无心向学便让你回去。”柳意冷着个脸,看着很不好说话。
装得像模像样的,不过是受柳渭雨指使。
“学生并不想回去,学生家里老父亲卧病多年,□□晒雨淋、早出晚归。说句实话,学生是全村,哦不,是全家的希望,学生日后一定好好上学。”
南息表面信誓旦旦,内心暗自诽腹,全家就两个人,哪来的什么希望。
李云歌一旁不住点头,一脸希冀,“是是是,要是不听话了打也成骂也成。”
柳渭雨觉得欺负孤儿寡夫的也不太好,咬牙道,“你不就是想留下吗?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不是的,并不想。南息心底叹了一口气。
唉,事已至此,冲着早上的那个鸡蛋的份上她都要安了李云歌的心。
“我打听过了,你一上课就睡觉,一听课就走神,腹里空空,气得夫子骂道,‘不悟不悟,朽木不可雕也!’你只要把‘朽木不可雕也’的典故出处说出来,就让你留下,怎么样?”
南息无语,兄弟,这么羞耻的事就不要说出来了,既然知道原主是个草包,为何还要跟个草包过不去呢?
李云歌一脸心如死灰,南汐回家后都没见她读过几回书,怎么可能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
柳渭雨一脸鄙视,“怎么,被骂了这么多年的朽木,连出处都不知道?”
《论语》本来就是科考中的必读书目,而这个典故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了,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南息转头看向一脸看好戏的柳意,“夫子,可当真?”
柳意被抓了个正着,不急不缓道,“这是自然。”
南息展颜一笑,眉目如画,这一室沉闷倏忽明亮起来,“出自《论语·公冶长》,于孔子见宰予白天睡觉所言,原文为‘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
众人有一瞬间呆滞,这还是那个草包吗。
“不知柳学子可知下一句是什么?”
未等她回答,南息对着夫子作揖道,“学生告辞。”
拉着李云歌大踏步地出去。
下一句?柳渭雨一时想不起来。
屏风后的一男子转身出来,轻声道,“姐姐,是‘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小尘,柳姨,她这是何意?”
“唔,大概是告诉你不能道听途说,听了别人说的话,还要观察别人的行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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