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回府,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傅绛仙见傅夫人待她一如过往,更是喜得不行,闹着要与傅夫人同睡,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地歇了。
次早起来,傅绛仙做足孝心,亲自端盆倒水伺候傅夫人梳洗,又给插戴婆子打了下手,让傅夫人喜得合不拢嘴,把她好一阵夸:“可是听进去你苏姐姐的话了。”
三个插戴婆子为傅夫人绾出高髻,戴上金丝鬏髻,插得满头富贵。傅绛仙哎一声,转到傅夫人身后,在丫鬟举起的黑漆富贵牡丹托盘上选了一镶百宝王母銮驾挑心累丝簪,扣稳发髻簪进去。又取一样金累丝镶翠青玉镂空双凤牡丹满冠,斟酌着插入鬏髻。插戴婆子笑着恭维了傅绛仙的手艺,傅绛仙也乐,望向铜镜,见傅夫人面上满是欣慰,眼圈微红,只不住地从镜中瞧着傅绛仙,似看不够般。
傅绛仙不免大为懊悔曾经的不懂事儿,重声道:“娘别难受,仙儿以后定都改好的。”
傅夫人笑起来,丫鬟识眼色,忙不迭递来手帕子,傅夫人擦了擦眼角:“娘不是难受,娘是心里高兴。”插戴婆子用白玉雕八仙像头箍系结在金挑心下,傅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们退下,留傅绛仙与傅夫人说话。傅绛仙道:“仙儿往日不孝,以后出嫁前,天天来服侍娘梳洗。”
傅夫人道:“有这心就行,倒不必每日都来。”傅绛仙忙摇头:“那不成,妙真姐姐也说了,不能只弄什么虚礼,要让娘看到我的孝心还得真落实行动。”
傅夫人一听她喊苏妙真为姐姐,心里一动,扭头按住傅绛仙的手问:“仙儿,我瞧着以前你分明是不太喜欢苏家那女儿,现在两人可是亲如姐妹了。”
“她人聪明,但是心眼儿却很好。我以前老挤兑她,还曾抢过她的一只哈巴狗,她也没计较。”
傅绛仙扭扭身子,吞吞吐吐,便把毛球一事尽数讲出,傅夫人听了,沉默半晌,方道:“我儿,这事儿若一般的女孩子,根本猜不出是你做的。聪明但傲气些的,脾气起来了,定和你闹一场。再聪明而会做人的姑娘,会私下解决,甚至为了人情,摆出大度态度送给你,但不会让你抓着她们的任何错处。可像她这样,抖出自己也干了偷帕子的坏事儿,让你安心而不落脸面离去的,却万里无一。”
傅夫人长长叹气:“难怪你亲近她,我先前还纳闷儿,现在知道了前因后果,也只有更喜欢她的。”
傅绛仙迷迷糊糊地点个头:“我就是觉得和她处得来。可惜她能嫁来我们家,等她出嫁了,以后走动也不方便。”傅夫人道:“你哥哥是个没福气的。话说回来,真娶回家,也怕你哥哥误了人家。否则,她嫁来,你在耳濡目染之下,学学这女孩儿的处世举止,也是极好。”
傅绛仙趴在傅夫人肩头,笑道:“娘,她虽做不成我嫂子,但可以做我姐姐啊。听戏文里有什么《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你要是答应,我便和她结拜做姐妹,这样就能时时往来,我跟她也多学学。”
傅夫人凤眼一睁,点头道:“这主意好。”
傅绛仙一听,人登时一怔。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逗趣,不料娘亲却一口答应下来。那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可不亲如兄弟,互为臂膀。若是自己与苏妙真成了金兰姐妹,日后更能时时往来。当即大喜,忙晃着傅夫人的肩膀:“娘可是真话,不是唬我的。”
傅夫人慈爱一笑:“这还能骗你,这人眼见着是娶不来做儿媳,倒不如认做干亲,你王婶婶也是个心性好的,两家多走动,有什么不好。我这就写封信备些礼物,送往苏家。”
说着,傅夫人即刻先差人往京中大营里头问过傅侯爷,傅侯爷一听是傅绛仙与傅夫人都赞同的,哪有不依,立时应下,说也会找苏观河一提。傅夫人与傅绛仙母女俩用毕早膳,恰赶上递话的人回来。
知傅侯爷别无异议也不闲着,亲笔写了封信,又备出大小不一的九盒礼物,忙活一中午,便让人送往伯府。过小半日,人来回话,说王氏看了信,又逢上苏观河递话回去,夫妇二人都一口应了。傅夫人便让婆子拿出黄历来,挑了二十一与二十三,让送过去,问日子可行。这么来回打发数遍人,二府便议定了于这月二十三,傅绛仙与苏妙真义结金兰,傅夫人将其认做干女儿。
晚间傅侯爷回来,晓得连日子都定下,沉吟道:“只两个人,倒显得我们侯府与伯府绑作一团,今儿我听苏侍郎的口风也有这意思。且结拜管是做兄弟还是姐妹,总要三五人才来得热闹,不如再给仙儿邀几个闺中姐妹,一同办了,热热闹闹。正经要庚帖认做干女儿的,只认那伯府的姑娘就是。外头看了以为咱们几家是凑个趣,岂不好。”
傅夫人深觉有理,也让傅绛仙过房来,问她可有相熟朋友。傅绛仙说出来文婉玉许凝秋二人,次日一早,傅夫人也下帖往文府许府去。文府许府难推镇远侯府的美意,又知道虽请的是四个小姐妹结金兰,但不过凑趣应景,做个佳话,真正换庚帖认干亲的,只是侯府与伯府,文府许府不过做个见证罢了。乐得当个中人,便陆续遣人回话答应下来。
闲言少叙,到了四月二十三这天,侯府备下牲礼祭品,又取出十几坛好酒,准备几桌上好席面,更从府外酒楼叫来几桌供奉。天不亮,香烛纸锭等物已在侯府后花园备下,静慈庵的静清师太受邀前来做祷致疏,也早早地过来。
辰中时分,伯府的轿马在侯府石狮子前落下,簇簇拥拥,苏妙真同王氏便进了侯府。一干婆子们急急走来,领入正房堂上。一进堂,苏妙真便见许府文府的姑娘太太已然到了,傅夫人正与许、文二位夫人说话。
许凝秋一团孩气,坐在楠木交椅上只晃着腿,按着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傅绛仙说话,她俩似乎争了几句,闹得脸红红的。而许莲子竟也跟来了,与文婉玉面对面坐着,两人都不算多话,只干坐着,谁都不开口。
傅夫人转眼间,瞧见王氏来了。忙不迭起身走下堂来相迎,又指着许妈妈等几位婆子骂了一通:“也不说通报一声,我好亲出二门去迎。”王氏笑道:“不当事儿,咱们这都是要做干亲的家了,何必客气,岂不显得疏远了。”
婢女们送来茶水,傅夫人拉着苏妙真至跟前,看了好一会儿,方扭头对文许二位夫人道:“说句实话,我曾打算把真姐儿聘来做儿媳,后来想想,天儿配她。实在是有些误了人家。”
苏妙真只装乖巧装羞涩,低了头拧衣角不说话。
文夫人是个柔顺美丽的中年妇人,与文婉玉生得六七分像,知文婉玉与苏妙真很是要好,且月初往各处踏青时,原是见过好几次的。此刻她道:“谁说不是,可惜我并无儿子,府里的几个妾室也都是肚子不争气的,各个生得女儿,否则少不得,也要跟赵家抢一抢。”许夫人连连点头,笑道:“我倒有三个儿子,大的却超不过十岁,这无论如何,也般配不上人家了。”
三人又问王氏如何教导儿女,怎得个个出色,不似一般人物。妇道人家聚在一起,常常互相显摆夫君儿女,此刻王氏长脸,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是一派谦虚,只道:“弦儿和娣儿那是天生的聪慧孝心,和我夫妇却无多少关系。也不必瞒,京里都晓得,那两个孩子原不是我夫妇所出,故竟远出我们夫妇之上了。”
三位夫人一齐笑道:“那咱们真姐儿又如何说,那也是个聪慧孝顺的。”傅夫人更笑道:“问弦那孩子虽出大房,可读书办事儿上却比你们大房的两个少爷强。听我们天儿说,二十一日是官舍会武的第三场,问弦办得极好,圣上还夸过几句。要说你没有功劳苦心,谁能信,可不能藏私。”
王氏再三谦让,方讲了一通抚育子女的心得,一开话闸,便滔滔不绝,说得是口干舌燥,几位夫人也听得专心致志,很是捧场。
苏妙真见这四位夫人论起了育儿心经,知一时半会儿了结不成,便叫住文婉玉,拉着许凝秋,推着傅绛仙,领着许莲子,五人往院中踢毽子玩儿。
苏妙真常常运动,时不时在院中跑跑步做做体操,身体素质强出不少,一连提了五十个,数在众人前头。傅绛仙不服气,再要一次机会,这回踢了,她素习骑射,体力也好,拔得头筹,当下转着眼睛道:“不算许莲子,我第一,苏妙真第二,文姐姐第三,凝秋第四,不若我们结作金兰时也按这个次序?”
许凝秋第一个不依:“既然不序齿,那怎不说倒过来排次序,我也要当姐姐。”傅绛仙哼一声,只瞪她一眼:“那凭什么,你分明最小。”
丫鬟们见她俩拌嘴,忙递上来冰镇过的梅子汤,“现下天热,吃点凉凉罢。”
五人吃过,丫鬟们又伺候着擦嘴净手,怎料傅绛仙仍惦记这事儿:“若不序齿,那可以按咱们爹娘的官品诰命来算呐。”
文婉玉掩口笑道:“绛仙妹妹,你这处处是想把自己提先,当个大姐姐啊,可知这当姐姐也不容易,是个苦差,得时不时让让妹妹们,你可受得了?”
傅绛仙不说话了,低头琢磨着,许凝秋洋洋道:“就是,做姐姐的得让着弟妹,到时候我问你要你心爱的马驹,你若是姐姐,就得给我。”傅绛仙很是肉疼,哼了一声,迟迟疑疑道:“那若是你们都喊我姐姐,倒也不亏。”
苏妙真手里垫毽子玩儿,抛来抛去,抛了二十余个,听她语气,噗嗤一声笑了:“依我说,如今便是不序齿,也没序官的,多俗气。合该序些德行,譬如我这样有才有德的,合该当老大!”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皆笑起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更是肚疼弯腰,险些打碎了茶碗杯盏,只说她不知羞。
在旁边看热闹的许莲子眯了眼,把手帕拂来拂去,“五姑娘这大话。听着只让人好笑,倒料不及,这样的锦绣皮囊下,是一副这样的底子,有不知的,还以为是草包呢。”
屡屡被这许莲子出言讥讽。苏妙真也没了耐心,头一扬,得意笑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我,可是——”她拉长声音,笑吟吟地望向许莲子,眉毛一剔:“生得美貌就够了啊,我就喜欢别人说我长得好看”
许莲子概是没料到她会反击,当下没想出来话刺苏妙真,只得讪讪走到院边上,扶着庭柱站了。
苏妙真得意一笑。摇摇头,喊丫鬟们过来,要一个个地轮着跳百索。丫鬟们听得这样能耍子,都喜之不及,忙取了皮索出来,没玩两轮儿,几位夫人出来,说时辰已到,得往后花园去烧纸祷告并结拜。
后花园里掇开一处清净所在,植满了翠竹苍松,更有些奇花异草四下装点。左手边有一间敞厅,厅外陈列香案。静清师太净手烧香,打点牲礼上祷苍天,问过几位夫人如何填疏。四位诰命合计一番,仍是定下序齿。
依着年岁在香疏上写了各人名字,展开大声念道:“维大顺朝顺天府京都信女文婉玉、苏妙真、傅绛仙、许凝秋四人,是日沐手焚香以请旨意。伏为桃园情重,仰风而欲效行,管鲍谊深……”
静清师太念得字字皆慢,好半日才读毕,苏妙真四人便在案前拜神,又互相拜了四拜。婆子们忙过来焚香、烧纸钱、化纸锭子。一时间送神完毕,四人定下姐妹次序,义结金兰。
王氏四位夫人各自封了福礼给静清师太。静清师太笑得眼眯不见,再三谢过,傅夫人又让她往前头安坐吃素席,静清师太便谢之不尽地去了。
傅夫人领着诸人往前头回,至正堂,已有婆子安放下红毛毡毯,上置下了两张金丝楠木雕纹交椅,傅夫人拉着王氏坐了,两椅间的翘头案几搁了两方红帖,苏妙真一见,知那是她与傅绛仙二人的庚帖。傅夫人单认她做换帖的干女儿,故而只有两封。
王氏夫妇都觉既做不成亲家,私下拜做干亲很是合适。正巧,傅家小侯爷与苏问弦交好,日后两府更近一层,也能时时走动,还不似姻亲那般绑在一起,倒是极好。苏妙真当然没甚意见,就是有,王氏夫妇既已赞同,如非必要,她也不会反驳。
因是私下认干亲,并不铺张。礼节却也不可少,当下便由文许二位夫人做个见证,苏妙真跪在红毡上,三跪九叩行了拜亲礼。
傅绛仙见她起身,急吼吼地让清儿端茶过去,苏妙真接过,捧给傅夫人,口中喊道:“干娘喝茶。”又另捧了一盏茶与王氏,二位夫人俱是笑吟吟地喝了。
傅夫人笑着抿了一口,拉住苏妙真,喊丫鬟呈上来四个雕漆牡丹纹样盒,里头有一套红宝头面,又有一对羊脂玉镯子、一套上好顾绣物件、诸如笔墨纸砚孤本珍籍亦是不少……“往后你就把我也当母亲来看,你比仙儿大些,可得拿出个姐姐的样子,别被她欺负了。”
傅绛仙一跺脚:“娘。”众人皆笑,一旁观礼的文婉玉、许凝秋走来把苏妙真与傅绛仙团团围住,小姐妹们又拉着说了不少话。唯独许莲子走到许夫人座位后头,悄悄拽了拽许夫人的衣袖,却被傅绛仙瞧见,给她们使了个眼色。
便见许夫人咳一声,面上浮出些局促,望向正座道:“傅夫人,我突地想起来,上回你问我的那跌打方子我带来了,咱们往明间说说。”
傅夫人一愣:“那跌打方子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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