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坐起身,横他一眼道:“而且你答应过六月中会带我去骑马的,小顾,你怎么说话不算话!这也就算了,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顾长清闻言不免紧张,正要说话,苏妙真却又轻抬藕臂,搂着他的脖子软下声道:“还有,你怎么不告诉我张首辅想让你去济宁?我晓得你心里除了‘丈田清粮’,就是理漕治河,再就是澄清吏治。可苏州府的清丈快要完成了,你就是接替岳知府成为苏州知府,也似无用武之地。而南直隶的试行结束后,山东的清丈才刚刚开始——济宁府除此之外,既有河台又有漕台,难怪你想去那儿……”
“但我瞧见你那封还没送出去的回信了,小顾,你没理由推辞这个任命——是因为怕我不乐所以干脆先拒绝么?但如果你觉得我会为自己而阻止你,你可就小瞧我了,我非但不会阻止你,还很愿意让你去呢……你既没有遵守诺言按时回来,又小瞧我的觉悟,哼。总之,我快生气了,顾长清,你得哄我……”
顾长清先前因早答应过苏妙真万事都不避讳她,故而一听“济宁”二字,就立时做好要被她冷声骂上几句的准备,但见她只是可怜可爱地扑进他怀里撒娇求哄,心中实在意料不及。
他更生出万千柔情,慢慢将她放倒在床,就开始在她额头、面颊和唇上细细吻着,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方低声给她赔礼道歉,同时解释着其中缘由。
吴县的鱼鳞图册和皇册格外复杂,还有不少失落难寻的,折抵赋税劳役的计算量相当繁重,岳知府的钱粮师爷又忽然生了急病,顾长清和林师爷只能顶上阵去,难免耽搁许久。
而至于转任济宁的事,顾长清自己也有些犹豫不决,后来虽决定拒绝了这任命,但也不想让苏妙真知道后疑惑多虑,便没让人告诉她。
“真真,你去年出的那几个‘领织’‘市场化’的主意非常有用,如今织造衙门的岁贡也不用我发愁,若成惯例,后续上任的织造也不能大肆从中渔利。但真真,苏州府离问弦所在的扬州府近,他时不时就能来看看你,而这里又有你的闺中好友,故我先前一时间就难下决断。后来做了推辞的决定,就更觉没必要让你得知此事——毕竟我也不打算去济宁了。”
顾长清又低下头,在她红唇上慢慢地吻着,趁两人换气的空儿含糊道:“我就是知道你不会拦我,说不定还要善解人意地劝我去济宁府,所以才不想告诉你——苏州府民风开放,你在这里自由自在,若去了孔孟之乡的山东,恐怕就只能足不出户了。真真,我不想委屈你……”
苏妙真听他一心替她考虑,心中的甜蜜无比,自不消说,得意喜道:“我原猜到你是为了我才没接这任命。”她捧住顾长清的脸,哼哼道:“但你想过没有,我也挺想去济宁看看的,那里离临清清江浦很近,有河台漕台,山东境内的新运道也将近完工,我一直想瞧瞧眼下治河的办法,也想去见见二叔,和二叔母——我喜欢这两个长辈。还有,芸妹将要嫁到临清,离济宁不远……”
顾长清闻言,顿住了亲吻她的动作,小心问道:“真真,你确实是这么想?”
“当然。”
苏妙真笑道:“再说,不计黄河漕运,你若在山东单办清丈的事,虽不能比苏州这边的半年一般迅速,但也绝对超不过一年半,到时候你再去谋他地的缺,不也成么?”
顾长清听得此话,当然觉得欣喜之极,心中种种顾虑消失得差不多无影无踪,他埋头在她脖颈处慢慢亲吻着,模糊道:“真真,那我就接下这份任命了,但我答应你,最多一年半,我就去谋江南或京城的缺。应天府尹,浙江学政或布政使,或者京城里户部工部的其他衙门,都行……”
苏妙真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地被腰间传来的刺痛打断,她嘶了口气,重重地拍了顾长清的手一下,嗔道:“轻点儿。”
顾长清未免低声苦笑:“你这样的身子,让我怎么忍得住……”
听得这话,苏妙真轻轻一笑,反手移向顾长清的肩背,迎合他的亲吻抚弄,微喘着气道:“清心寡欲,素有柳下惠之名的顾大人,居然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么?”
苏妙真自打年初从扬州返回苏州后,就拿出百般媚态,使出千种手段,要拢住顾长清的心。若换以前,顾长清自然能看破其中怪异,但他和苏妙真两情相许后,就不再能保持住旁观者清的态度,顺理成章地,他也没意识到苏妙真的小小不良居心,反而一头栽了进去。
苏妙真容色既好,还特特在扬州学了些风月上的东西,顾长清更极喜欢她,故而她如此这般地下着工夫,便让两人情意日浓,如胶似漆。以至于除开去办必不可少的公务,顾长清几乎离不开她。
但即便如此,两人却仍有最后一道防线没破。皆因苏妙真四月底去扬州参加了朱老太爷的八十寿宴,结果某日在扬州运同府后宅里调解连娘和赵盼藕的矛盾时,不小心失足踩空,又落了回水。扬州的几大名医诊断下来,都说她禀赋已伤,身体得一年将养,他便不敢碰她让她有孕。
苏妙真虽自觉身体康健,但她本身仍是个极为谨慎固执的人。也知产育之事是鬼门关,向来很惜小命,同时更不愿意冒星点半点的危险生出不健康的孩子,便默认了此种状态。
且她两世为人,都没有过感情经历,虽喜欢顾长清,但也觉得该慢慢来,而再等一年似乎不算久——横竖顾长清没到三十,她今生也才刚过十九。
所以此刻顾长清虽心浮气躁,但也丝毫不敢越过界限,放了纱幔和苏妙真在床上纠缠了一会儿,便自行解决。过得半晌,苏妙真昏昏欲睡,顾长清方上床抱住她,跟她说了几个外面来的快要做定的小道消息。
原来年初两淮盐运使司盐运使年老致仕,乾元帝暂时没派新任盐运使,似乎这圣心是想指苏问弦暂代。说是暂代,其实按惯例,只要苏问弦半年内不出差错,这盐运使的位置就是他囊中之物。
而与此同时,湖广情势彻底平息,而珉王迁府到武冈也已成定局。武冈远远不如江陵府富庶繁华,位居湖广极西南处,雪峰东麓,北接南岭,毗邻苗人土人的很多聚居地,显然是乾元帝心有不满的表现。
与珉王的惨遭冷遇相比,内阁传出来的风声,苏观河的革职留任处罚即将结束,大概七月里就能恢复原职,重任湖广巡抚。据说到时候更将会添督巡漕运还有提督学政、提督军务三样大权。
苏妙真强忍着睡意,拉着顾长清细细追问,后揉着眼睛感慨一笑,说起乾元帝其人倒是个明君,只可惜身体差了些,更多疑心狠了些——当初乾元帝登基没多久就杀了一批宗藩勋贵,他后来疑心苏观河挑拨皇家骨肉亲情,就从来总是一昧偏袒珉王以至于荆州民怨沸腾。
眼下不喜珉王了,就直接把他的封地赐地剥夺入库,同时把珉王打发到偏远地区——否则按他的种种治国方法来看,乾元帝完全能做到一代明君。
——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决心推行“丈田清粮”这一关乎国本的政策。“当然,他若肯把军户清勾、漕运黄河、还有看似无足轻重实质上顶顶要紧的海禁这几样都改上一改,那就是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伟大了。”
又迷迷糊糊道:“我知道你心里排第一的大事是赋税丈田,其次是黄河漕运。不过我最看重的却是海禁外贸,其次是军制清勾……小顾,你以后跟元辅大人提一提,这市舶司不但关不得,最好开放鼓励海上贸易。我敢说,关了市舶司,扶桑人没处做买卖,以后只会衍生出越来越多的倭寇,这还不算,咱们大顺若弄什么闭关锁国的政策,以后过个几百年,就只能落后挨打了。”
她越发迷糊,躲在顾长清怀中已然睁不开眼:“其实光丈田清粮是远远不够的,士绅一体纳粮才能在赋税收入上治根治本,可惜元辅大人根基不稳。且他的才干虽够用,但也只是够用而已,政治智慧上却差不少火候……”
“但我不急,小顾,我看人很准的……我一直觉得,十年二十年后,你肯定能坐上元辅的位置,你这样有能力有耐心,到时候咱们同心协力,肯定能改变一些的……”
顾长清起先还是带着笑意听她嘟囔,越往后听得越发认真,等见苏妙真沉沉睡去后,不由把她抱得越发紧密,凝视了她的睡颜许久,方百感交集地吹灭油灯,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真真……”
荷花生日过去没多久,便是七夕,苏妙真觉得这算两人定情以来的第一个情人节日,就缠着顾长清领她去外面浪漫。
顾长清虽在苏州府的鱼鳞图册上忙碌,但对她是千依百顺,就极力排出空来,两人推拒了吴王府七夕乞巧宴的邀请,一同去到苏州城外单独处了一天一夜。
再过小半个月,京中旨意陆续降到各地,果然同顾长清打听到的消息大概一致:
湖广处,珉王府年底就要迁到武冈,苏观河的确官复原位,但只多了督巡漕运、提督学政两个职责。
而淮扬处,苏问弦因着勤勉办公,铁腕缉私,而成功暂代两淮盐运使,权柄日盛,在淮扬和盐政上几近只手遮天。
至于苏州这边,岳知府出乎意料地调任顺天府尹,顾长清则定下前往山东济宁,升任四品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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