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盼藕瞅着众人远去,苏妙真回了西厢房,心中大石落下一半,越发殷勤地给苏问弦斟酒布菜。然而苏问弦只是一言不发地吃着,并不去碰那龙泉窑细磁盏里的酒水,不由心急。
她正犯难间,忽听苏问弦一拍牙著,立起身踱步走到朱红栏杆处,望着亭外小池上的粼粼波纹与花园里未及盛放的芍药花丛,淡声道:“你嫁进来也有四年了吧”
赵盼藕跟着起身,蠕动嘴唇道:“今年元宵过去,妾身嫁进来已满五年了。”因见苏问弦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甚是不以为意,赵盼藕面上阵青阵白,看向这男人俊美如神衹的侧脸,听他淡淡道:“是吗?这几年倒是薄待了你,你可怨恨我。”
赵盼藕不禁咬牙暗恨,但不敢表露,勉力按住声腔,道:“原不是爷薄待我,实在是我当年年纪小不懂事,铸下大错,给娘家王府抹黑不说,更妄图欺骗爷……我愧疚无比,纵使这些年爷不肯理我,也是我该受的,我断无怨言。”
她又双手捧起酒盏,“妾身这两年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能在宫里宫外的宴席上同爷说两句话,今夜静好,爷可否赏脸,饮尽此杯?”
男人接过酒盏,摩挲着杯口纹路,却不下口。赵盼藕心中焦急万分,欲要催促两声,忽见得前头一个小厮跑进来,报说道:“殿下,李侍卫跟人争买布料钗环而起了口角,随后大打出手,结果遇上几个练家子。”
赵盼藕啊了一声,脸色一变。
“被群殴打了个半死不说,还被店家叫人绑住,两头一并送到五城兵马司牢房里去了,白指挥听闻是咱们府里的人,又看李侍卫神志不清似是重伤,就吓得亲来说一声,想问殿下要如何处置。”
自从乾元十年后,五城兵马司白指挥使便奉苏问弦为上座,后来苏问弦认祖归宗,更唯苏问弦马首是瞻,此刻听得人没被绑入顺天府衙,而被押送到五城兵马司,赵盼藕心中一松。随即又是一紧。
眼前男人约束手下极为严苛,虽不吝啬财物美人,但也断不许底下人随便生事,此时赵盼藕只怕他恼怒,一气之下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警示其他部下。
赵盼藕下意识地捂住腹部。焦急地等他拿主意,却见这男人身影纹丝不动,捏着酒盏仍在赏着外头景致,叫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她这会儿也想不起旁的,咬着嘴唇道:“李侍卫不就是那个原籍北地,后来被爷带去扬州的护院总管吗!他怎得忽然如此糊涂,竟然不顾我们王府脸面,同人当街争斗起来。只是既是我们王府的人,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倒也不能让他久留牢狱,否则他自己身子亏损不说,倒让外头小瞧了我们裕王府的手段牌面。”
话一说完,却被苏问弦冷冷地看了一眼,赵盼藕心中七上八下,唯恐他看出个好歹,苏问弦却对她没说什么,看向那小厮,吩咐道:“你去知会白指挥一声,另外那拨人既然犯到我头上,就不能轻易揭过。”赵盼藕另要说点什么,又听他道:“至于李尧,派府上太医去给他瞧着,必得把人救回来。”
那小厮便即刻领命去了。赵盼藕脊背一松,直觉不过片刻里却像生死间过了一趟般,唯恐苏问弦恼恨李尧犯事而撒手不管。
赵盼藕刚想说点好话,苏问弦转脸看过来说,“这李尧也算我半个心腹,听这意思他多是为了给外头的娼妓买东西,才闹出是非。我记得你身边还有两个没配人的丫鬟,你瞧哪个合适嫁出去。”
赵盼藕咬唇道:“倒是都不太合适,这种事急不来,不若慢慢相看吧。”因见苏问弦态度不清,又说了许多话来劝,这方将他的主意暂时打消。
赵盼藕用帕子擦着额头沁出的冷汗,觉全身虚脱疲惫,竟也没有旁的心思,想要告退,明日再找时机,却见眼前男子将那杯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犹不解渴般,另连斟数杯,尽数喝下。
又提起前头尚且有事,要先去书房一趟,让赵盼藕在房中等着,半步不许踏出,又说最近有事要同赵盼藕讲。因听出他言语中的冷冷警告,赵盼藕立马点头,称即刻就回院中,绝不耽搁。说完就见对方撩开衣摆,往亭外走去。
赵盼藕软了腿,身边的萍儿上来扶住她,慢慢道:“听爷那意思,晚上像是要来姑娘房中了。”
赵盼藕摇摇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萍儿又道:“好在早安排下去了,除了这酒水,少爷送来的那香料也都拿出来等着点,原是大同行院里姐儿们常用……混在常用的哪里分得出来,定然神不知鬼不觉,届时好事一成,姑娘便能去了一桩心事。” 赵盼藕心中一紧,茫然点头,叹道:“希望如此吧。”
……
子时将近,打邦声隐约响起。
苏问弦进到后院,先问过赵盼藕的动静,再叫来晚间服侍苏妙真的丫鬟相询。丫鬟将如何为苏妙真收拾床榻点燃安神香送去莲子羹都一一说来,又细细讲了苏妙真问到称心连娘等人的去向归宿,自个儿是怎么一字一句地好生答着。
随后瞅着酒意深沉气息不稳正竭力隐忍的苏问弦,想起这主子怕有许久未曾近过妇人身子,一咬牙一跺脚,就要蹭到苏问弦跟前。
丫鬟刚一跪下,伸手去探某处,却见原本扶额闭目的苏问弦猛地睁眼,目光森森,冷冷地瞅着她道:“滚。”
这字一出,丫鬟想起前面几个人的下场,唬得浑身是汗,哪里还敢再勾搭他,忙不迭走了。
苏问弦在房中枯坐半晌,扶额忍耐到子时过半,直到药劲一波波翻腾上来,他再也忍耐不住,这方起身,看一眼灯火通明的东院,踉跄步向西院厢房。
因早已安排过,苏妙真更不常劳累下人,到了王府小住这几日便也没让奴婢上夜,西院静悄悄地,只能听见初春的花鸟嘈杂,虫鸣低微。
苏问弦推开房门,寻了火纸点起一盏红烛,见果然铺设得整整齐齐,隐约瞧见内房桌上陈设着时令鲜果和美酒佳肴之类。因这厢房原是预备给苏问弦的妻妾所居,就按苏问弦的喜好陈设得十分绮丽。
板壁悬着莺莺烧夜香吊屏和寿阳点额图,茜红纱窗前散着四个春凳,檀木博古架上放了玉盘镜架,无处不显精致。
苏问弦拨开垂地月色绣花缀璎珞软帘,把烛步入内间。床榻前撒着芍药红洒线缠枝金梗白梅衫,绯色绣并蒂莲绉纱绸裙,与一双不端不正的红罗缎白绫平底绣鞋。
他移开眼,看向静静燃着的安神香,目光一动。坐进东坡椅,吃了些桌上半冷酒菜,看着对面的这螺钿楠木浮雕折纸花卉架子床出神半晌,极力沉心静气,直到听到帐内响动,这才起身趑趄向前。
慢慢挽开纱帐,苏妙真闭目沉睡,乌云也似地青丝撒将下去,直铺满了软枕。她面色涨红,呼吸急促,气息已是极为浮躁不安,似不知如何排解,小手紧紧抓着湖绿地落花流水软枕一角,咬着嘴唇含糊着哼哼。
苏问弦凝视着她酡红的脸颊,见她睡梦中不住焦躁翻身,辗转间露出大片雪色与一抹娇绿,知道乃是苏妙真贴身穿的肚兜儿。苏问弦心中一动,身上一疼,忽然记起那年端午,她倚在芍药台中的藤椅上歇午觉,因睡相不好把衣襟散了开点,也是这抹动魄惊心的鲜翠。
他那时欲*念难捱,恨不能把她立时办了,可偏偏他二人有兄妹之名,他就是手段再高,也得顾忌一二。谁知竟有今日。
可如此行径究竟是对是错,苏问弦收回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心中大为踌躇不定。苏妙真像是碰到了解热的冰块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哼哼着紧贴了过来。
这些年明里暗里,他使了无数手腕,可苏妙真待他虽有避嫌之意,却仍无男女之情。他倒也愿意继续等继续忍,可眼见着那荒唐的两年之约渐近,她心意始终不改,又恰逢如此时机,再君子下去,是否他就成了另一个赵越北,另一个杨世南?
“真真,说起来你是有意中人,可在我看来实在荒谬绝伦。若论相处情分,除开巡抚夫妇和苏妙娣,我是你最亲近依赖的人;若论爱欲怜惜,世上再无男人比我对你更多,这些年我怎样煎熬辗转,旁人不知,天地却知;而若论政务外事,我同样能给你施展的地方……旁人如何能像我一般,万事以你为先?”
苏问弦记起这几年的痛苦煎熬,微微苦笑,“就连皇上,其实也瞧出了些端倪——虽是我也没想过瞒他老人家——这两年我只在他面前提你一个女子,他也年轻过,怕是早就明白几分。”
“你概是会极怨恨我,只怕到时横眉冷对都是轻的,这我也有预料,只是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受得了你不理我——”
苏问弦强自忍耐,深深吸一口气,这几日他明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临到头却也无法抉择,不愿来日看她冷言冷色。
踌躇万分,却见苏妙真带着哭腔哼了些“难受”“好热”’之语,甚至低声啜泣起来,显然是从未遭过此等罪受,再抵挡不住药效折磨摧残。她哭得极是可怜,但嗓音却从可怜中透出十分的娇嗲妩媚,只让苏问弦欲*念勃发,无法自持。
须臾,她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苏问弦心中一惊,但晓得那大同秘药的厉害,便未有动作,果见她定定地把苏问弦看了片刻,似是认出他一般,委屈泣道:“哥哥,我好难受,你救救我,你救救我罢……”说着,就伸出柔荑胡乱在空中拍着,可不等苏问弦握住,她再度翻了个身,伏在枕上狠狠蜷起身子,死死地咬着自己纤若葱根的手指。
苏问弦俊美无匹,更位高权重,苏扬杭宁乃至宣大京城,各处都有的是美貌女子往他身上扑,听过的淫声艳词没高没低无所不至,早非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但一听眼前人只不过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救救她”,立时血脉喷张,情**欲大发,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再也隐忍不住,觉得比那些姣言浪语还要撩人心弦摧人神魂。
他粗喘了几口气,脱靴上床,一手探取来床前桌上的鸳鸯执壶,一手将人搂入怀中,一口一口地喂她喝酒。怀中人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对象,紧缠着抱住他的臂膀,呛了几下后不住地哼哼,双颊染霞,已是艳色**欲滴的模样。
苏问弦安抚摆弄她片刻,在她鬓边耳畔细细吻着,果把怀中人又激起许多战栗不安,他使出手段,小心柔情地同她温存,直到手指触到那条妆花膝裤,目光扫到踏板下落着的金烧蓝镶宝石绒鞘匕首,微微一顿。
苏问弦面色一沉。明日她醒来后,纵然信了那些说辞,只怕也要怨他恨他,再有不准,却要葬送这些年和她的情分。但这些他早想过数遍,可有一头却忘了,苏妙真虽不是把贞洁看得比天重的女子,但只怕个万一。
万一她有烈性想不开,最后伤了她自个儿,又该如何是好。
苏问弦苦笑一声,抚摸着怀中人的脸颊,“我如何舍得看你自伤自戕?”他再三思索,狠狠心闭了闭眼,苦苦熬了半日,待要穿衣下床,却听苏妙真拉住他,轻轻喊了一声,“夫君……”
苏问弦骤然一呆,他回过身,神色变幻不定。良久过去,终于在她又喊了一声后,解下鎏金铜钩。霎时间,银红绡帐哗啦轻响,垂落下去;双股玉钗咔哒一声,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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