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道下, 停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人马。
夏日炎炎, 哪怕头顶草木葱茏, 蒸熏的暑气还是随着山风掀动车帘, 无孔不入地涌进车厢。
冰盆里的冰化了大半,凝结的水珠从刻有鸾鸟的盆壁上不断汇集淌落, 打湿了垫在底下的绸布。
衣衫鞋帽、食盒用具、各种各样的东西堆满了桌案小几, 成王妃又一遍点数面前的行李,忽地柳眉竖起,伸出戴满琅翠的纤手拍了拍面前的小包。
“就说有什么忘了, 瞧那些下人的记性, 你先前最喜欢的那枚镇纸,他们竟然忘了收来……”
说着, 她推起侧窗,朝外面呼喊:“书绫, 画虹!”
“母妃, 不必管了。”张正潇忙把她拦下来, 手持折扇不断摇动,为她送去徐徐清风,口中宽慰道:“儿子此去是为求仙得道,等到成了仙人, 哪还需要这些俗物呢?”
一提此事,成王妃的眼泪就不住淌落,她直起身,搂住面前的儿子哭泣片刻, 察觉到他身上漫起热意,又忙松开手,取出冰丝帕子抹了抹泪,亲自为他打扇扇风,擦拭汗水。
“潇儿,你这一去不知道多久能回,娘实在放心不下,先前答应过的,每旬派人送信一次,可千万不能忘了!”
“你父王本想一同过来送你,不曾想陛下突然急召,他只好去了,你不要怪他。”
“怎么会呢,父王自当以国事为重,况且儿子又不是不归家了,以后多的是时间相处。”
说着,张正潇扬了扬手中的折扇,俊俏风流的眉眼间盛满了自信的笑意,“母妃且等着吧,儿子习得仙术之后,一定要炼制长生丹药,让您和父王千秋相伴,无病无灾!”
成王妃悲伤稍缓,嗔了一声:“那你娘岂不是成了老妖怪?”
“母妃才不会老呢,怎么说都是貌美胜花的仙子吧?”
张正潇人俊嘴甜,又陪着自己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她情绪平和之后,这才喊来仆人搬走自己想要的东西,跟着离开了马车。
车帘掀起,成王妃稍稍探出身子,与骑在骏马上的俊俏少年挥手告别,望着从未离开过身边的儿子,她又扑簌簌地掉泪,一双美眸肿成了红桃。
仆人护卫们齐齐行礼,送他远行,张正潇的心头不禁漫起了浓浓的愁绪,可他怕母亲忧伤过甚,便没有多留,顶着炎炎烈日往离山道上去了。
鲜衣怒马的少年渐行渐远,没有多久,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山道的尽头。
成王妃身边的婢女凑上前来,小声说道:“王妃,您也别太伤心了,先前那位仙人说过,世子殿下必须拜入仙门,才能平安无虞地活过三十生辰呢……”
成王妃叹出一口气,“回吧。”
*
张正潇拜入了空雨门,虽然只是正道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型仙门,但在周围一圈王朝小国眼中,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对于云陵国成王世子的到来,空雨门内部分弟子是有些微词的,因为他们从没见过有人拜入仙门求道学艺,还要带着凡人小厮贴身伺候。
若不是长老反对,恐怕这位成王世子的手下还要搬来金砖玉石,铺设道路,挖掘水池,重新建造一套新的居所了。
然而一切的不满都在测完灵根之后消失了,张正潇拥有金、木两种属性的地真灵根,当之无愧地成为了空雨门资质最佳的弟子。
空雨门的掌门宁三耀收他为亲传徒弟,悉心教导倾囊相授,短短五年的时间便让他从毫无灵力的凡人成长为凝台境中期的修为。
几位长老又费尽心思从外面寻回宝物,哪怕掏空家底也没有怨言,只盼他能够早日冲击到知虚境,好让门派能够尽快多增一位高手。
张正潇不敢怠慢,去信告知了父王母妃自己即将闭关的消息,这才在师门上下满含期盼的目光中,踏入了与世隔绝的地底密室。
然而闭关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心神不静,数次走火入魔,等到成功突破到知虚境初期,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的时间。
他也从刚入门时的少年世子,成为了而立之年的年轻男人。
出乎意料的是,从地底密室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迎接。
空气中充斥着腐朽的尘土腥味,原本还算热闹的门派满目凋敝,到处残留着打斗过的痕迹。
张正潇飞掠过每一个角落,可除了灵力冲击过后的断壁残垣,别说活人了,就连一具尸体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了。
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他夜以继日地飞回云陵国……不,如今改名为昭戈国了,生活了十几年的成王府也已经盖头换面,变为了所谓的镇国公府。
几方盘问之下,他收集到不同的证词,知悉了所有的情况——
五年前,邻国昭戈派兵攻伐云陵,因为背后有修真门派十绝山的支持,他们逢战必胜,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打下了云陵国的半壁江山。
期间成王一直派人向空雨门求援,然而援兵全都遭遇对方截杀,最终昭戈国兵临城下,俘虏了云陵国的帝王,接管了整个国家。
而成王和成王妃……在城破之日一同自刎身亡,尸身跟死去的兵将、百姓们混在一起,全都被十绝山的修真者焚烧殆尽了。
空雨门察觉到异状,派出弟子前往探查,与十绝山的修真者产生摩擦,招来了灭门之祸。
……
张正潇屠尽了昭戈皇室。
在国都大乱之后,他凭着一腔孤勇和满心仇恨,独身潜入了十绝山。
十绝山,中小型修真门派,实力强于空雨门,自称中立,并不曾加入正道同盟。其中知虚境高手八名,凝台境护法以及弟子五十余名,普通弟子三百余名。
在幽暗潮湿的监牢里,张正潇见到了被折磨到灵力尽失,只能残喘度日的亲传师父,空雨门掌门宁三耀。
苍苍白发与血粘结,腐臭的气味中,宁三耀睁开了双眼。尽管神智已经模糊,他还是认出了面前的男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推开了弟子的搀扶,嘶哑着呵斥道:“走、走啊!”
张正潇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响动,原本黑暗的监牢也被法宝的虹光照亮,在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中,他摸出丹药塞进宁三耀的嘴里,随后取出缚仙索,不顾后者阻拦,将其牢牢捆缚在了背上。
“师父,有您看着,弟子才能走得更远……”
厮杀声起了,倾盆大雨砸落而下,冲刷着张正潇满身的血污。
他不顾重伤撕出缺口,在幽暗的山林里奔逃了很久。
可是背上的宁三耀……早就悄无声息地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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