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进荣府·第五啪

    且说那日林如海小心翼翼叫内侍带着私下里见了钟泽元,钟泽元取了密旨与他看了。

    上头写的却是令林如海将差事回禀与钟泽元,另有一份明旨,赐林如海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兼巡盐御史。

    林如海小心之心松快下来,长出一口气,忙面北谢过太上皇恩典。

    钟泽元含笑道:“如海乃麟德十九年进士及第的探花郎,原因无妄之灾才遭左迁。如今重回高位,也是实至名归。倒是我占先,先道一声恭贺。”

    林如海忙笑着拱手,“皇子爷谬赞。”

    两人之后相谈正事,钟泽元不过略问几句,都在林如海早预备的范畴内,答的小心,并无错处——钟泽元也不是真心苛责,明知林如海是太上皇的心腹,不过随意问两句应付。

    问罢正事儿,林如海才算是悄悄出了口气,暗自叹这位爷年纪轻轻威势惊人,往往一双眼睛看过来,不等说甚么,眼神儿先吓得人干咽口水。

    “两淮盐政上的税银,”钟泽元顿了一下,笑道,“皇祖父的意思便是叫你尽快接手,这次我在扬州停驻半月,届时回京,税银便一并叫人押运。”

    林如海忙躬身回道:“是,臣必定尽心竭力。”

    钟泽元也察觉他小心,有意松快些,便笑道:“适才来的路上,闻听如海家中有一女孩儿,请了位老师在家,四书五经无一不通,倒是叫人惊叹了。”

    这是高平递来的条子上写的小消息。

    林如海却全无轻松,他悚然一惊,暗道典校果然消息灵通,比之前朝厂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忙道不敢,心念微转,忽想起忧心无人带黛玉进京来,当下试探着叹道:“当不得殿下赞誉,不过是聊慰膝下空虚罢了——只这孩子一个孝顺是好的。拙荆卧病,她亲自侍奉不说,见拙荆提起京城,先有名的净和师太处,又自请亲自前往祈福的,倒是叫我好生心疼。”

    他试探着说这么几句,若是钟泽元不搭言便当是慈父之心,若是钟泽元搭言了,自然好了——

    一则黛玉人小体弱,虽不能随皇子舆驾进京,但能跟着押送税银的官船进京最好,不必忧心安危;二则也是同太上皇表忠心,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放心随着送去了,哪儿还有二心呢?

    钟泽元自然洞察了他的意思,正暗合自己心思——更何况林如海要向太上皇表忠心,便不能悄悄的,定要张扬起来。还能有什么比跟着重兵看护的税银船进京更“大张旗鼓”的呢?

    他不动声色夸了几句,又提点道:“皇祖父也最看重一个孝字。”

    果然林如海大喜,又谢过钟泽元赞誉,才忧虑道:“只是京城山高水远,她一个小孩子家,我如何能放心?很是苦恼了一阵子,如今也寻不出个周全法子。”

    钟泽元微微笑了,“这有何难?林卿还同我使心眼呢?我这里不便,你自管叫令嫒随官船上路就是——我带的上千的兵丁,可放心了?”

    林如海老脸一红,连连赔笑。

    钟泽元便叫留一个人来,届时上路好跟着同去。

    林如海连连拜谢。

    钟泽元笑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权当我体谅令嫒一片孝心。”

    林如海忙也替黛玉谢过。

    “如海外道了。”钟泽元不再多谦,倒似是不在意地调侃了一句,“也是我替如海省事儿——皇祖父最厌苞苴竿牍之事,林大人一向做的极好。”

    这却是钟泽元叫秦理查的,原本钟泽元并不在意的,只是不知为何瞧着贾化贾雨村的名字不大舒服,翻了他的履历,见倒不是什么人物,进士出身,一个落魄的官儿。

    却也是进士出身,只是知府任上被上司弹劾贪酷、生性狡猾,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被吏部考核撸了的。

    钟泽元最是不喜这样的人,很是皱了皱眉,贪酷之人,何堪为师!

    又忖度太上皇退位,启祥帝登基,奏准起复旧员,只怕林如海要去信举荐,这才在话中稍提一语,若林如海未参详出来,钟泽元其实便也罢了。

    林如海哪里敢这样想!他听得心里翻涌惊惧。

    钟泽元本就是为了密旨顺便解决黛玉的“福利”才见的他,目的达到,自然不愿多留人,索性端茶叫秦理进来送客。

    他是满意了,林如海却苦事缠身,一个劲儿地琢磨,苞苴竿牍、苞苴竿牍……我也不曾做过啊!

    林如海左思右想觉着钟泽元最后几句话中有深意。回了家还在书房细细思忖,自己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奈何他在这些上一向注意,想了半日也无解,忽听外头小厮回说,贾雨村来求见,问前些日子说的进京一事,可定了什么时候动身。

    林如海正烦恼,闻言不耐道:“去,回他说我这里另有人,不必他跟着了。”

    小厮去了,过会子却又来问,“贾大爷问说,您前儿提的书信一事。他近日要动身了,烦请您写封荐书,路上也好过些。”

    林如海原是预备好了给贾政的一封信的,闻言才想拿,忽而一下子醒悟过来,惊得满头冒汗——苞苴竿牍之事?如今可不是正有一件!

    他也不及细想如何太子知道的这样清楚,忙抖着手把书信就在烛火上,哆哆嗦嗦地燃了,愣愣盯着燃得成了灰才安心。

    桌上小小的一撮儿灰,林如海愣是盯着瞧了半日,脑子才转——不管钟泽元如何得知的,太上皇可也知道了与否,但既点了一句,自己万不能犯太上皇的忌讳。

    他忙叫了贾雨村进来,取了一百银子与他做路费,却再不提补缺荐书一事,还道家中小女进京,便毋需馆师,特拿了银子送他别图。

    贾雨村多番暗示,林如海只做不解。贾雨村也是无法,只得收了银子告退。

    林如海忖了半日,实是再想不起来有别的了,方才安下心来,着手接管盐政税银——可不是简简单单送进京就行的。

    这盐政上的银子都是送皇帝私库,如今太上皇退位,自己是太上皇心腹,但新帝又三把火未烧,正等着逮人的时候呢,税银送上去,给谁?再者钟泽元领了这巡察盐务的差事呢,来了难道不要打点,这又该给多少合适?

    这都要林如海好好参度,也是费了多日心思,将税银分了三分,各做一份账本子,熬得眼睛通红,才算是了了。

    紧接着便嘱咐贾敏,要黛玉风风光光地进京,贾敏自然欢喜,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怎能不心疼,原就因为不得不悄声进京心里疼得紧,听见这话可是放了心了。跟着官船进京也不怕无处搁放,那箱笼仆从、铺子金银,都足足地带上,荣府亲戚秉性脾气,一一叮嘱。

    贾敏从床上起了,换了身衣裳梳了头歪在大迎枕上,细细嘱咐,“另给家里老太太添些——檀木镶金的拐杖、上好苏绣的时兴料子采办了添上。许久不见了,东府里也添上礼物。”

    又摩挲着黛玉的头发慈爱道:“我正写礼单子,你也瞧瞧有什么好顽的惯用的添上。左右有官船呢,不怕搁不下。”

    又点着给她瞧带的人,足足的小三十口子,不单大小丫头,还有些小厮婆子,另有外头铺子上的掌柜伙计俱写了上去,“只是这个不是现下家里的,都在京里——原是我陪嫁的铺子上使唤的,还有些咱们林家的祖产。这回你去了,越性儿都给了你。至京城里头,倘或有个什么银钱用处,不必求人。”

    “另一个,张妈妈你也带着。”贾敏招手叫过张妈妈来,“她是你祖母身边头一号得用的,忠心、老实,铺子里的事也知道。有她在,外头也不至糊弄得过分。”

    这情形处处为她着想,无有遗漏,却像是托孤了,黛玉嗓音哽咽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太太。

    贾敏恍若未觉,兀自接着嘱咐,“你如今到底是小姑娘家,不好就接触家事。但我身子不好,你先跟着刘妈妈瞧着也没什么坏处。”

    她笑起来,“总不好日后叫人哄了,还当人家待你好呢。”

    黛玉带着哭音儿急道:“哪有的话!这回我去了,往京里祈福去,太太长命百岁,哪儿敢有人哄我!”

    贾敏听得这话,终是撑不住了,搂着黛玉儿一声肉一声,心肝儿似的哭了起来,惹得屋子里头众人看了都眼酸落泪。

    好在黛玉已知道了贾敏的身子能救,这才哭得慢慢止住了,又在贾敏膝下母女两人合乐几日,才出了林府,进京了。

    除了林家这些,又加上钟泽元有意叮嘱启元宫总管太监秦理亲自随行。

    如此,才有了黛玉进京的阵仗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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