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三个托孤大臣之首的邱相府,虽然不及方家那般底蕴,但也是深宅大院,朱楼绣户。
只今天,邱家的氛围极不好,原因自然是因为邱锦珞。
仆妇们都不敢大气,只寻思着三小姐出嫁一年多,除三日回门之外,再没回家,偏传回来一件事儿,就能惹得举家生气。
也是本事呢。
此刻,保养得宜的邱夫人坐在榻上,小丫头给她捶腿,她则用力捶床板,气道:“那个……”
纵然恨死也是亲生女儿,隔着老远也不舍得骂难听的,只措辞半天,最终骂了声:
“棒槌。”
拖得久的话没气势,反增喜感。
“好了。”邱相满面严肃端坐在那儿,“颖王毕竟已与我致歉,他也是忧国之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邱夫人听不得这话,柳眉倒竖:“合着朝堂上只他忧国?他不在意把他媳妇说成探子,我还在意他把我女儿说成贼呢!”
“还不都是你惯的?”邱相脖子一梗,对邱夫人嗔怒,“若非她闹着要嫁方晟,会有今天?”
邱锦珞的婚事是邱夫人的心病,如今听丈夫这么说,当下更急了,嚯得站起身,吓得小丫头都跪在了一侧。
她只差指在邱相鼻子上骂:“难道你没惯着?你没惯着,有本事你压着她不许嫁呀!还不是她撒个娇,你就什么都听了,诗会围猎,宫内宫外,哪儿有他,你就带着姑娘往哪儿钻。一个鳏夫,面上情深,骨子里腌臜,和宫中那位……”
“奚宝宝!”
邱相猛地一拍桌子,高声打断了她的话,吹胡子瞪眼地看她,但并不敢说其他的。
邱相这人,惧内是有名的。
邱夫人知道自己险些说错了话,这才低了点儿声气,捏着帕子半晌才道:
“依我说,要不……把静姑接回来吧住些日子吧。”
静姑是邱锦珞的小名。
邱相只从鼻子里出粗气:
“哼,难道还让我去求她不成?……再大媳妇去看看她就行了。”
……
邱府那般光景,而几日后,待番邦探子案结后,皇宫之中又是一番风光。
小皇帝在太后宫中的偏殿内,盘膝坐在炕上完成帝师的功课,太后在旁边看着,怀中抱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轻轻摩挲着。
偏殿门上以珠帘遮挡,之外是方晟,正在将番邦探子案的始末说来。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墨家新制的攻城车图样。幸而暴露,他们几个在京中潜伏有日,是臣失察,还请陛下和娘娘赎罪。”方晟说罢,俯首在地。
太后听他说完,一笑道:“起身吧,到底还是托赖方卿,才还帝京长治久安。”
方晟谢恩后起身,恭敬道:“是陛下和娘娘天威,保佑京城不受宵小侵袭。”
太后听见这话,略一沉默后,命人卷起了珠帘,去看门槛之外,那个垂首端立男子的脸。
这光影,想要看清楚是不可能,但是她能在心中描摹出他的模样。
他得胜归朝的时候,他袭爵的时候,他娶亲的时候,他丧妻的时候,他成为托孤之臣的时候,他第二次娶亲的时候。
他和自己不交错的两条线,但他的点点滴滴,她都能看在眼中。
而最近这几天,那些点滴,她想得更多了。
她也知道自己看得出神了,以前有过许多次,她都能告诉自己收回眼神,但是这次,她不想了。
好半晌,她才轻叹一声:“你呀……别人惹的祸总要你去描补,还要揽上身,今日闹出这等,还不知道明日会怎样。”
方晟毫无所动,只垂首,并不接这话。
太后等了半天,知道他不会回自己的话。
他从来都是这样,好像心中只有国事和逝去的卫氏,别的事情连左耳朵都进不去。
她再次幽幽叹了一声:“娶了那样一个妻子,终归也是没法子,并不是谁都如卫氏那般。”
这次,方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如果不是邱氏,”他态度依旧恭敬,开口道,“也不会抓到那伙人。”
太后撸猫的手顿住,诧异在心头一闪而过,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这还是方晟第一次,为了国事之外的事情反驳她,而且还是为了那个邱锦珞。
她轻轻攥紧了拳头,旋即松开。
“倒也是,哀家该赏她。”她幽幽道,“来人。”
宫人在一旁应声。
“将本宫抄写的《女则》与戒尺取了,赐给颍王妃。”
方晟继续毫无所动,只寻常谢了恩。
压根儿不知道太后另有深意似的。
实则此刻的方晟,当真觉察不到这些。
也觉察不到就在刚才,本在读书的小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
冷冰冰的,带着杀机。
……
二夫人来唱念做打一折戏,已让邱锦珞想到,外界对于那事的议论不会小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二夫人之后,先是隔日时,自家大嫂杜氏来看望自己,并送上来自长嫂的关怀——许多的吃食,几样布料,还有几块极好的玉石。
紧接着是五天后的今天,宫中来人,给了太后的赏赐。
杜氏的东西,邱锦珞明白是邱相夫妻的关爱。他们的关系因婚事而不太融洽,但这次的事情,哪怕女儿是真棒槌,父母也得支撑一下。
况且托孤大臣之间的博弈,还是微妙的。
但太后的行为嘛,邱锦珞就不太懂了。
要说赏赐吧,也的确是赏赐,可是事儿都过了七天,难不成太后住在深山老林里,才通飞鸽?
再者赏赐的东西,太后手抄的《女则》和戒尺,依着邱锦珞前世看过些宫斗宅斗文的脑子,直觉这东西更像是敲打。
……是自己受了委屈好吗?
邱锦珞气闷,气闷到最后就是掏出牌来,狠狠地自娱自乐了几下,仍有不足。
她干脆吩咐绿鹦,去方晟设在前院的小演武场里,搬来两个草垛小人儿。
王爷书房进不得,总不能王爷的草人她也不能用吧?
气不顺的邱锦珞,甚至做好了和不开眼小厮吵架的准备。
不过,等绿鹦带着两个仆妇,将草垛抱来后,邱锦珞这才稍微气顺,坐在回廊之上,对着草人飞牌。
飞牌这事情很是讲究,邱锦珞作为非著名魔术师,手上的功夫很好的。
只是她这面正撒气,那边方晟却走进了她的院子。
乍然看见这一幕,方王爷面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满院子仆妇齐声称呼王爷,邱锦珞虽然看见他进来了,却没有任何动作,自己玩自己的,只是手越来越快。
方晟也不说话,就在廊下站着看。
五十四张牌,一会儿就飞完了,邱锦珞本要起身去拿回来,一旁的方晟先过去,将纸牌从草人上取了下来,在手中码齐后,低头看了看。
上次就看她玩这个牌,看起来是真喜欢。
这次他留意去看,发现这套牌不但新,且画工着实精巧,瞧着很像叶子牌,但大小和画面又不太像。
有趣。
他抬头,见邱锦珞盯着他看,抬手将牌递了过去。
“给你。”
邱锦珞白了他一眼,将牌接在手里,也不说话,只继续狠狠地飞牌玩。
方晟不太适应不哭不闹的她,动动唇,没多言,而是继续看着她玩耍。
这一次牌飞完了,依旧是方晟主动去将牌收了回来,但没有立刻还给她,而是站在柱子旁,学她的样子将牌拿在手中,用力一甩。
力气用错了,是以纸牌非但没有飞出去,反而飘飘荡荡地,掉在他的脚边。
方晟皱着眉头,活动了一下手腕后,弯腰捡起牌来,又试了一次。
还是不太对。
第三次。
牌终于打在了草垛上,但没有如邱锦珞那般钉住,而是掉在地上。
方晟这才将纸牌再次收好后,重新还给邱锦珞。
“挺难的。”他真心论断。
邱锦珞从他占据纸牌起,就眯缝着眼睛瞪他,此时听他这么说,心情并不美丽。
“才三次王爷就抓住了诀窍,厉害着呢。”她说着,语带嘲讽。
方晟本因为她这段日子的样子,心中总有疑惑,但那天狱中是争吵,今天又是嘲弄,他反而放心了。
是她。
是那个无理搅三分、有理不让人的邱锦珞。
这种认知令他轻快。
“也没有三次,还不能像你那样打在草人上。”他认真道,并认为自己在夸奖。
单纯只想嘲讽的邱锦珞,为着他这一本正经的话,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她更憋闷,洗了洗牌之后,继续飞牌,但这次心绪烦乱,所以有几张没扔准。
依旧是方晟为她将牌收了,递还给她的时候,语重心长道:
“这种亦算射艺,要沉稳、心静方才好,再试一次。”
作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方晟在习武事上,很认真的。
而她不哭不闹,认真习武的样子,并不很讨厌。方王爷打心眼儿里这么想。
邱锦珞:“……”
邱锦珞:“???”
邱锦珞:“王爷。”
方晟:“嗯?”
“王爷今天,没有朝政要处理吗?”邱锦珞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问。
她的意思,是王爷您去忙吧,别凑在我身边行吗?
奈何方晟会错了意——毕竟以前那个邱锦珞,只要他稍微在她面前多待一会儿,都会极开心的——“没有,这次沐休在家,我多陪陪你吧。”
“……”
她,邱锦珞,自来到这个小说世界,认命地成了男主的后妈以来,第一次有种被雷劈的感觉。
“……王爷是病了吗?”她很关切地问,“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本王很好,为什么会这么问?”方晟疑惑。
“……”邱锦珞沉默以对,怀疑方晟在装傻。
但方晟虽仍然没有灵魂,但却很聪明,一怔之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因为之前自己不爱理他吗?
他想起了邱相对自己说的话:“两家结亲非是结仇,那时事情紧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可当初若王爷执意不肯,难道老夫还能抢亲吗?如今亲已经结了,王爷既为人夫,就算不想着家宅安宁,也该想想庙堂和气。”
是呀,当时种种一团乱麻,哪里仅仅是邱锦珞错了?他不照样是有所图吗?
方晟想着,再看如今的邱锦珞,将她此刻的模样,解读成了“受宠若惊”。
之前是他钻了牛角尖。
想着,方晟笑容都多了层不虚假的温和。
他长得本就极好,如今这笑容,颇有些银瓶乍破之感,看得人容易晕。
“先吃饭吧,我饿了。”
邱锦珞:“……”
王爷你一定是有误会。
她正要拒绝的时候,脑海中忽得又是一声“叮”。
再看时,专属任务的进度条涨了1%,积分相应涨了300分。
“……”邱锦珞多少话都憋回肚子里了。
为了任务!为了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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