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凤阳山虽是定远侯家的私产,但言家自发达那天起就极低调,因此这偌大的山也没封着拒绝百姓游玩。
甚至在近百年的时光里,言家在山上修建了不少亭台楼阁、石阶围栏,供人或登高或休息,如此一来,更得了许多好名声。
不过当然,并非山上的每一处,所有人都能进。
一般来说,山下至半山处的几处往往多是百姓,他们多在南坡一带,踏歌欢笑,热闹得很;而半山再至山上多是勋贵、官员,这些人或从公主府旧址上山,讲究的就是安静二字。
且凤阳山顶上,有个叫鹰嘴崖的去处,站在那儿能眺望整个京城,须从东坡登上才方便,其他几面上去都有些危险。
因着曾经接待过高宗、中宗、世宗与先帝几个皇帝,是以此处被默认为皇家之地,虽然平时无人驻守,也甚少有人往这儿来。
而方晟今日带着一家人,却是从北坡上山的。
北坡路不陡峭,但也不很好走,没有许多人工斧凿痕迹,但也有几处山亭、小庄,来人不算多,但也并非人迹罕至。
近山顶处还有个神奇的泉眼,湾成长宽都不足二丈的小水坑,从不多也从不少,终年不冻,且水质甘甜,所以言家在其周围围了个竹子栅栏,曾有前朝大家来此,题“山涌”二字,并被刻在了石壁之上。
如此地方,百姓没多少兴趣,勋贵家只想讨碗水喝,是以都不会主动到北坡来。
但正因此,凤阳山北坡,就成了文人墨客最爱的所在。
邱锦珞并非极了解这其中故事,哪怕是原本的邱锦珞,往年也只从东坡上山。
不过眼下有方茹欣嘛,小姑娘说起这等风物之事,声音柔且清亮,怯意都顺着话语抛在了爪哇国。
“原来王爷算是文人墨客那一挂的。”邱锦珞听方茹欣说完,以帕子掩嘴,玩笑道。
她也很喜欢这北坡,人少,偶尔遇见几个书生,也不知道识不识得颖王爷,只瞧见有女眷孩童在,都能让让路,是读书人的守礼。
她与京中女眷不太和睦,唯二闺蜜又不爱出来逛,所以这面避开那些人,正好。
方晟笑了笑,到一个岔路口时,指着那面道:“山涌泉就在那边。”
邱锦珞以为他是让自己去看看,正雀跃要去的时候,却见方晟从盼喜背着的竹箱中,取出了个不大的瓦罐,道:
“那边路滑又窄,不太好走,你站在那个位置,就能瞧见石壁了……写得也不是很好,没甚可赏鉴的,”他指着一层台阶,还吐槽了一句,“我去盛罐水来。”
“……”邱锦珞一时失语,就……这么不客气吗?
“不是说那泉水珍贵,且言家围了栅栏吗?不告而取是不是不太好?”她道。
“无妨,是我取。”方晟特别理直气壮地说,已经往那边去了。
……邱王妃觉得,方王爷很有恶霸潜质。
“那王爷当心呀。”邱锦珞依着他指的方向站上台阶,垫脚看时,果然看见了刻字石壁。
方晟听她关切,停住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笑得还挺开心。
邱锦珞没怎么注意那笑容,只认认真真看“山涌”
唔,人那字,比王爷您的“非请勿入”好看多了,她想,哪儿来的自信吐槽别人呀!
如此一家子走走停停的,待到了近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正当正的午时了。
“累了。”邱锦珞擦擦额上的汗。
她今天的绣花是厚底儿的,平时在家走路很舒服,但爬山可就不够用了。
儿呀,你到底几时能找见橡胶?
方茹欣也是气喘吁吁的,只方文喻依旧兴致高涨,和他那打惯了仗、如今气不喘脸不红的爹一样。
“就到了。”方晟指着树林掩着的一处楼阁。
走近看时,那楼阁三面开窗、依山而建。
邱锦珞往下看了看,又往上看了看,路并非很窄但也不宽阔,背倚的更是峭壁,不由咋舌道:“怎么想的?在这儿建了楼。”
“鹰嘴崖之外,这里风光最好。”方晟说着,引他们上楼。
待上了二楼,屋内地上铺着簇新的竹席,其上有软垫、矮桌等物,一应连炉、炭等物都是齐全的。
“这些东西?”邱锦珞好奇地看了方晟一眼。
“昨儿和言家打了招呼的。”他道,人已经盘膝坐在地上,命人架起了红泥小炉,自己开始点火,要亲手热酒喝。
邱锦珞没想到昨儿还不想来的他,决定了之后想得还挺周到,一笑之后,走到窗边。
三面落地的窗子推开,眼前几乎无屏障,映入眼帘的是北面宽阔的官路、连绵的山岭,还有哪怕她仔细瞧,也看不见的北边大漠风光
邱锦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晟说,这里风景好。
不但因为方晟是在北境打出了今天的名气,也因为此地虽不见京城的繁华,却能见这大好河山的一隅。
“王爷的虎贲营,要往哪边看?”邱锦珞看了一会儿,忽然问。
方晟刚把炉子点燃,听见后投向她的目光颇为意外,指向东边的方向道:
“瞧见那个烽火台了吗?那下面就是虎贲所在。”紧接着,他又指着西北方向,“那边正对着还有个烽火台,往西南去还有一个,在鹰嘴崖上能看见,那附近驻扎的就是贪狼。”
邱锦珞点点头,好奇地又问:“那平时,烽火一定不会点燃,对不对?”
方晟为这句话笑出了声:“傻话,静姑还想烽火戏诸侯不成?”
邱锦珞切了一声:“我就是问问嘛。”
她当然知道周幽王和褒姒,只是如今真正瞧见烽火台,身边还坐着个征战沙场的王爷,忍不住得听听嘛。
她想着,再次望向外面,深吸了一口气。
安逸、开阔,风景又好,邱锦珞觉得闻见的,都是自由奔放的味道。
难怪定远侯只要这座山,难怪定远侯将这山景送于嘉乐公主。
若是真能在这样的地位安度余生,也不错。
不知道将来自己离开颖王府,走江湖变戏法得的钱,要多久才能够让她也寻座山,隐逸度过余生。
“站近些,山上有风。”身后的方晟见她靠窗太近,提醒道。
邱锦珞不畏高所以没动,只依旧看着眼前的广阔世界,喃喃道:
“这里可真好呀……”
“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常来坐坐。”方晟道。
邱锦珞回头看他,本想说好,却见方王爷虽守着炉子温酒,手中却把玩着一枝柳条,面有思索之色。
方晟行伍出身,用兵奇诡,在政事上更非不懂圆融之人,可在别的方面,他那正野蛮生长的灵魂,总会诸多疑惑。
比如邱锦珞的态度,比如邱锦珞的变化,比如邱锦珞为什么没有回赠自己柳条。
呃……邱锦珞有些纳闷,他怎么如此在意这个风俗?
不过再一想便知道了。
那风俗说的是相爱的两个人,所以方王爷和先前的卫王妃肯定也互相送过。
触景伤情呀,邱锦珞在心中啧声,幸好自己刚才没遵守风俗,不然他岂不是要更伤心?
想着,邱锦珞非常体贴地不去看他,决定要给他留足怀念故旧的时光。
只在她要继续看山景时,忽得环视屋中一圈,惊道:
“福儿和雁儿呢?”
那边有仆妇忙道:“回娘娘,少爷拉着小姐出去了?”
“出去了?”邱锦珞一惊,“你们就看着?”
“跟着人呢,跟着呢。”仆妇忙道。
方晟抬头看盼喜也不在了,心中有数,劝她放心道:“两个孩子之前都来过,无妨的。”
邱锦珞一点儿都不放心:
“这是山上,雁儿今儿兴奋得很……我还是去看看吧。”
在掉山涧里。
那可是她养大的两棵白菜呀!
方才邱锦珞正看风景问烽火的时候,方文喻就趴在方茹欣耳边怂恿:“姐姐,我们去鹰嘴崖上吧。”
这儿离鹰嘴崖近得很,只是需要攀高而已。
方茹欣犹犹豫豫的:“父王母亲都在,我们就这么去了,好吗?”
“这儿只能看见一面,崖上能看见四面呢。”方文喻摇着她的胳膊道,“彧哥哥说崖上新挪了个那么大的磁石来,我想去看看。”
方茹欣对磁石不感兴趣,但鹰嘴崖她小时上去过一次,还记得居高临下看风景的感触。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天下之壮美,才会起了看游记、绘舆图的心思。
她想着,回头看邱锦珞正和方晟说话,觉得不好打扰,便点头:“嗯,好。”
两个小孩子偷偷摸摸出去,主家一时没看住,但仆妇和小厮们看见了,是以盼喜、翠果儿、娟儿并两个小主人的贴身妈妈们,都跟着出去了。
北坡上鹰嘴崖,要爬四个高台,方文喻矫健,方茹欣虽怯弱,但又仆妇和弟弟扶着,虽然费力但爬上去了。
“哎哟,姑娘,这上一级更高了,还是别上去了吧,在这儿瞧也是好的。”她贴身的李妈妈道。
岂料方茹欣如今满心想着风景,也不怕了。
她骨子里流着将门的血,纵然胆小却有韧劲儿:“都走到这儿了,岂能不上去?不过妈妈也当心脚下滑。”
话音落时,她正转身想随着方文喻往上爬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仰头看时,却是施彧趴在崖顶对她伸手,眼睛则看着方文喻笑说:
“雁弟,你自己上来呀。”
“彧哥哥。”方文喻没想到他也在,灵活地爬上去之后,果然看见言子晖在崖顶躺着,“子晖哥,你们也在呀。”
还挺开心。
言子晖看见他此刻的尊容就笑了,招手说:“你过来,这脸怎么都爬脏了?”
施彧依旧对着方茹欣伸手,口中道:“方大姑娘,我拉你上来。”
两家是世家,所以方茹欣对他熟悉,但她本就害羞,以前虽然他见到自己总爱说两句话,但她却不常回答。
如今见他这样,更不好意思。
“我自己能上去。”
“知道,这么上来快嘛。”施彧特别随意地说。
方茹欣听他说得有道理,抿着嘴,到底还是抓住他的手。
施彧用力向上,又有仆妇在下面抱着,果然一次就上去了。
“瞧,果然这样快。”施彧从地上起来,弹弹身上的土,扭头就对方文喻道,“雁弟你看,这就是那个大磁石,你们家的鸽子都不能从这儿了。”
“我们家的鸽子又不翻山。”方文喻道。
“你说这东西,到底能做什么用嘛?”施彧问。
“可多了,乔家妹妹和我说过一些。”
“就那个墨家子弟?”
“嗯,她可聪明了,我的自行车她也帮我出了主意,下次我要带她来看磁石,让她说给我们听。”
“好啊。”
方茹欣看着三个男孩子围在磁石旁边议论,抿嘴一笑,自己则在崖顶转了一圈,看着山下种种景致。
可真好呀。
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在心中描摹如何将眼看见的一切,变成舆图,变成游记中的文字。
从头到尾的一切,恰好被邱锦珞看见了。
虽然,妄图拱她的白菜的那位,竟然拉了女儿的手,但是看看那一个个小儿女纯真的模样,邱锦珞觉得很欣慰。
如今这样,果然很好呀。
她想着,对跟着自己出来的绿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回去吧。”
“娘娘不带少爷小姐回去吗?”绿鹦奇怪。
“他们玩得这么好,不必了,对了,你去偷偷告诉盼喜,等会儿让那两个小子也过来,人多些吃东西,热闹。”
“是。”绿鹦立刻应声,往上边去告诉。
剩了一个人的邱锦珞,正要往回走,忽得就觉得后面一阵窸窣之声。
没等她回头,就被人用力捂住了嘴巴。
???
!!!
邱锦珞顿时懵了,咋这山上还有打劫的呢?
这是什么地方呀!她如今又是什么身份呀!
哪儿来的狂徒,就硬劫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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