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自倾坐上了最早一班返回乌苏的高铁。
五个小时之后, 他回到了乌苏。
等他打车赶到医院的时候,白卉已经醒过来了。
负责照顾的护士告诉俞自倾,是白卉晕在了楼梯间, 半夜被回家的邻居发现才送到医院来的。
白卉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是休克的状态。
恐怕再晚一会,人都要挺不住了。
俞自倾甚至没有顾得上跟白卉说话就直接去见了医生, 医生的话简单而直白,说建议做进一步的检查,目前来看情况不是很乐观。
检查结果下午就出来了,乳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肺部,所以病人才会出现呼吸不畅和休克的状况。
俞自倾拿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抖着嗓子问医生还有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
医生只是摇头, 说病人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就目前的情况, 保守治疗延长生命是最好的方法。
“好好陪陪她吧。”
这是医生留给俞自倾的最后一句话。
俞自倾回到病房的时候白卉刚挂完水, 俞自倾尽量保持神色平淡地走进去, 问白卉要不要吃些东西。
白卉摇摇头,说没什么胃口。
母子两个一时无言。
白卉看着俞自倾惨白狼狈的脸,有些尴尬地揪着盖在的被子,“吓到你了吧, 还让你连夜赶回来, 回家去睡一会儿吧,我这儿没事。”
俞自倾闻言摇摇头,伸手拖了椅子在旁边坐下来, 从桌子上拿了水果刀给白卉削苹果。
俞自倾此刻心里很乱,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着医生的话,眼睛涩得厉害。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俞自倾默默削苹果的声音。
半晌,他听见白卉问:“我……是不是活不了几天了。”
俞自倾手一抖,水果刀直直插进手指的皮肉里,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来。
血立刻冒出来。
白卉惊呼一声,探过身子想要去捂他的手,俞自倾在眼眶里兜了太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躲开白卉的关心,丢了水果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着伤口,吸了吸鼻子说:“我去处理一下。”
俞自倾拜托护士帮忙包扎手的时候陆放的电话正好打过来。
手机放在桌子上不停地响,俞自倾却也只是看了一眼,既没有接,也没有挂断。
倒是那小护士看了一眼,笑着问他是男朋友吧,俞自倾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俞自倾再回到病房的时候,手指上已经包了纱布,白卉盯着他的手指紧张地看着。
俞自倾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在病床边的地方停下来,垂着头红着眼睛看着病床上的人。
白卉冲着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她看着俞自倾的眼睛说:“其实我早就猜到我的身体不太好了……”
单单就这么一句话,就立刻让俞自倾掉下泪来。
他已经很久没在白卉面前哭过了,自从他下决心不再依靠白卉这个母亲开始,他就再也没在白卉面前掉过眼泪。
但是这一刻俞自倾像是失去了某种控制能力,他抽噎着,突然卸去了所有故作成熟的外表,哭得像个小孩子。
“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白卉对着他轻轻笑了笑,又叹了口气,“因为我知道,我的病,从胡翰濂走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治不好了。”
俞自倾的眼泪打湿了脸。
“其实这样也好,我可以……早早地解脱了。”
“倾倾,这不怪你,你不要哭了……下辈子,下辈子你不要再来做我的孩子,我从没疼过你,胡翰濂是要下地狱的,我……也是。”
白卉眼底似乎含着泪,她整个人像是进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癫狂状态,自顾地喃喃着:“我这辈子太荒唐,太荒唐……死前他也不肯来见我……也好……我和他……就地狱里见吧……”
俞自倾无助地蹲在病床边,已经泣不成声了。
-
白卉整个人情绪有些不稳定,吃了安眠药之后睡了。
医生来看过后,怀疑她存在一定程度的抑郁症状,交代等病人醒了之后再找专门的精神科的医生来看。
俞自倾默默记下了,医生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提醒:“你母亲的状况不太好,已经不能按照寻常癌症病人的治法对待,她现在更严重的是精神方面的问题,采取保守治疗是可以延长病人的生命,但前提是需要病人的配合,如果她一直是这个状态……”
后面的话医生到底没说出来,最后叹了口,“她还有什么心愿,就尽量帮她完成吧。”
说完这句话医生摇着头走开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医院走廊里,俞自倾垂着头坐在长椅上,手里的手机不断地震动着。
——陆放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俞自倾再一次挂掉。
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次数立刻变成了“43次”。
紧接着,短信和微信也接连进来,俞自倾迟钝地拿起手机去看上面的内容。
从午后开始到现在,陆放已经给他打了太多个电话发了太多条信息,语气从刚开始焦急逐渐变为了暴躁。
俞自倾这才想到,今天晚上陆放应该就出差回来了。
他扯了扯嘴角,人还真是怕说。
这一回,他也想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等着对方回来,可是命运却再不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他脑子里又乱乱地想到医生的话。
医生说:她还有什么心愿,就尽量帮她完成吧。
俞自倾从很小的时候就恨极了对胡翰濂念念不忘的白卉,但是在这一刻,他看着白卉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真正的怨恨。
俞自倾洗了洗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平生第一次,主动拨通了胡翰濂的电话。
“倾倾?”
那边接的很快,胡翰濂对于俞自倾主动给他打电话也是又惊又喜的。
俞自倾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很久,直到胡翰濂再一次出声喊他,他才哑着嗓子开口直奔主题,“你来一趟乌苏,好吗?”
电话那头陡然沉默了下去。
俞自倾的心一瞬间坠落千丈,他几乎是强忍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着电话那头跟他实际上血肉相连的男人说:“我妈……她病了,是很严重的病……她很想很想见你一面,求你……”
“对不起,我……”电话那头胡翰濂的声音突然变得胆怯又慌乱起来,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倾倾求求你放过我吧,当年我也是逼不得已,当时青蕾也怀了孩子呀……你说我要怎么办,我承认我变心了,可这世界上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人是一辈子不能变心的呀……”
“我也极力想要补偿白卉了,是她……是她不肯放过自己非要把你生下来啊……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知道错了……可是过去的事情我没办法改变了……我没办法……”
俞自倾痛苦地闭了闭眼,对着电话那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
俞自倾不知道在长椅上默默坐了有多久,久到他的手机微微震动发出低电量的提示音,他才缓缓起身,回到病房里。
白卉正安静地在病床上睡着。
她的容颜苍老,又包含苦痛。
俞自倾的心脏有力又沉稳地跳动着,那些从出生开始就一点一点在他心底萌生、扎根的恨意,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终于完全浸染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理。
他悄悄离开了病房。
俞自倾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用手机仅剩的百分之十的电量做了他需要做和必须做的两件事。
他打开那些陆放发来的那些长长的信息,回复了短短的七个字:
【陆放,我们分手吧。】
陆放的电话几乎是立刻打了过来,俞自倾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挂断了这个电话,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出了“星选传媒”的名字,颤抖着手在对话框里打着字。
【我考虑清楚了,采访稿请尽快发出去,谢谢。】
然后飞快地按下发送键。
俞自倾闭上眼睛,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倾泻而下。
他想:所有的一切,爱的恨的,我们都要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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