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行一生【正文完】

    回到下榻的禅房时, 净空捎来了一个消息:法藏约北山蘅明日在后山燃灯台相见。

    “住持说, 教主自帝都而来, 长途远行,舟车劳顿,今日就不来叨扰了。明日燃灯台上, 有什么恩怨再详细分说。”净空给炉里添了香料,垂手立于旁, “教主还有什么吩咐?”

    北山蘅摇头, “没了。”

    净空便行了一礼,带着桌上的碗筷退出去。

    门轻轻扣上,屋内二人俱静默下来, 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对坐半晌,窗外一阵风擦着帘子掠进屋,桌台上烛火闪了闪。

    北山蘅自沉思中惊醒, 拍拍身边人的手,“歇了吧。”

    重九反手握住他的指尖。

    北山蘅顿了顿, 道:“今晚不行。”

    重九不答, 勾着他细长的手指往里走, 半推半抱地将人带到榻上, 抬手扯开帷帐。

    空间一时变得狭小,北山蘅肩贴着他的胸膛,腰上搭了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耳尖上被人不轻不重地咬着, 屋内熏香又暖,实在让他不想入非非都难。

    “真的不行……”北山蘅咬牙去推他,眸中蕴了水意,垂下头细细地喘着。

    重九松开嘴,抻开双臂将人紧紧箍在怀里,下巴垫在他的发顶,缓缓开口:“通天崖之战前,我曾与师尊约了要去北境看雪,师尊可还记得?”

    “记得。明日此事了结,我带你……”北山蘅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上一次的约定,他险些没能活着回来。

    重九也不逼他,只抬起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

    北山蘅默了许久,想到明日燃灯台上种种可能,忽然就涌起一种向死而生的心态来。凝着水气的睫毛抖了抖,他有些怯地伸出手去,寻到了重九的唇。

    重九抚他发梢的手顿住。

    北山蘅凑近了些,想亲,又羞得慌,踌躇半天,还是没勇气去做,只在他喉结上轻碰了碰。

    “师尊莫要勾引我。”重九两指扳住他的下巴。

    “我没有……”北山蘅小声道。

    重九微微抬起他的脸,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目光落在微红的唇上,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危险的光。

    北山蘅被他看得尴尬,垂眸岔开话题:“若是明天我回不来……”

    “回不来?”重九打断他的话,揽着腰的那只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师尊怎么敢去见月神?她老人家若是知道师尊每天跟弟子流连床榻,以练功为借口翻云覆雨……”

    “别说了。”北山蘅踹了他一脚,眸中泛起薄怒,“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去。”

    重九抱着人直笑,“师尊欠我一场云雨。”他用手指勾着北山蘅的耳垂,轻拢慢捻,“明天补上,到时候师尊可不许喊停。”

    北山蘅听不下去,扯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整个人往床榻里面挪了挪,“睡觉。”

    重九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抬腿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借着身子遮挡住北山蘅的视线,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早备好的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倒进了茶中。

    “师尊喝口茶再睡,润润嗓子。”

    北山蘅毫无戒备地翻身起来,从他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重九放了杯子,脱靴上床,将他圈进怀里。北山蘅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传入鼻端,重九眯了眯眼,抬手撩开他的长发。

    雪白的颈上,一朵红莲悄然绽放。

    “真好看……”重九喃喃地念叨着,唇凑过去,印在花上辗转。

    月神灵脉是极敏感的地方,北山蘅很快被撩拨得心神荡漾,只是困意袭来,根本无力抵挡。最终,也只是发出了一声猫似的嘤咛,蜷在他怀中,阖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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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日升,浮光跃金。

    僧人立于高台中央,袈裟如火,面色沉静。他脚下踏着凹凸不平的雕纹,身后笼着万丈薄金色日光,让人移不开眼。

    远处山道上,青衫少年披霜而来。

    他背着一柄剑,裤脚扎在布靴里,勾勒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腿。头发梳得有些凌乱,发簪斜斜地杵在头顶,几根碎发朝天翘着,一走动便随着风晃晃悠悠。

    少年缓缓行至燃灯台上。

    僧人宛如佛祖般慈和淡然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怎么是你?”

    “师尊远道而来,宿眠未醒,有事弟子服其劳。”

    重九从背上解下剑,双手平举。

    剑名龙渊,是当日林浪带他回帝都时,皇帝亲手所赠。出自著名的铸剑师家族秦溪氏之手,剑身幽冷削薄,锻着暗纹,似有盘龙覆于其上,为景清一朝立储之信。

    法藏垂眸打量那把剑,淡然一笑:“皇族之后,你为谁而战?”

    “我是月神教主的徒弟,自然是为师尊而战,为圣教而战。”重九语气不卑不亢,“况且,这本就是你我的恩怨。”

    燕王府的覆灭,金钟牢的酷刑,通天崖的算计……他一样都没忘。

    祸端从他这里开始。

    也该由他结束。

    “我不和你打。”法藏移开视线,岿然不动,“你是小辈,换你师尊来。”

    “师尊自通天崖被人暗害,至今武功未能恢复。一介凡人之躯,你即便赢了,也照样胜之不武。”重九拇指微动,将剑身自鞘中推出一寸,薄刃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法藏与他对视良久,掌风轻动,手中多了根一人高的长棍。

    海风瞬息而至。

    法藏向后撤开半步,重心落于右腿,单手执棍,一横扫,一前推,长棍破空而来。铮然一声长鸣,长棍顶端点在了龙渊剑上。

    重九翻转手腕,剑身如蛟龙般从吞口跃出,在空中破开一道白光,旋即扑面而来。细碎剑雨与长棍战在一处,光影变幻,捉摸不定,快得近乎肉眼难见。

    瀚海之上的飓风被他化为所用,丝丝缕缕似刀割在面上,迫使四面围观的楞严山弟子齐齐后退,不得不以真气护住身体。

    剑刃与棍影缠斗近百回合,重九眉峰一凛,那股刻在血脉里的力量勃然迸发。剑光为之大盛,旋即盖过了长棍的凌厉攻势,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扑向僧人面门。

    帝王之血的力量强势而霸道,法藏不得不连连后退,僧袍与袈裟在风中猎猎而动。

    少年步步紧逼,青衫沁上了水汽。

    僧人骤然身子后倾,仰面蹲身,轻薄的剑刃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点在边缘石柱上。

    石柱被拦腰斩断,真气在空中荡开,身后庙宇前数丈高的燃灯佛像龟裂开来。一道齐齐的断口拦腰横跨其间,上半部分佛像失去支撑,轰然倒地,激起漫空尘土飞扬。

    燃灯佛,普光如来,主一切光明之未来。

    佛像受损,不啻于在楞严山众人面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法藏倏地转头,死死盯住重九,双目充血。

    少年悍然不惧,冷冷回望。

    他身量犹轻,虽然因为刻苦习武有了些肌肉,但仍是刚成年的骨量,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兼之个子高,整个人看上去偏削瘦些,根本经不住一棍。

    然而法藏不敢大意。

    流淌在那白皙皮肤下的,是能够一统六合八荒的帝王之血。烙印在那修长瘦骨中的,是楼氏皇族传承数代的嗜血天性。

    他一点一点收拢五指,攥紧了长棍。

    他要这个孩子。

    他要他的天赋与血脉。

    他要帝王之血的统御力,也要月神灵脉的长生法。

    得到这个孩子,他就有了一切。

    重九眯着眼,倏地粲然笑开,“高僧,眼睛红得要滴血了。可别告诉我你是心疼那佛祖。”

    法藏被人说穿心事,恼羞成怒,血气霎时倒涌至头顶。

    无欲无求,方能天人合一。

    一旦有了欲/望,那颗求胜的心便不再纯粹。

    北山蘅能将铁马冰河练到极致,并非天资绝顶,也不是灵脉所助,而是靠着坚毅的内心和求成的执念多年苦修,守住孤寂,最终臻至化境。

    没有动凡念之前的法藏亦然。

    但是当他开始奢求更多时,佛心便蒙上尘,再难回到最初。

    重九等的就是这个破绽。

    他微微扬起唇角,双手握紧了剑,人与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光影腾跃而起,飞掠向五步之遥的僧人。

    帝王之血的力量贯穿了剑意,带着翻江倒海的力量。霎时间山石迸裂,浪起潮涌,满山古树剧烈摇晃,风卷着残页与水气呼啸而至,簌簌落于空中。

    就在剑锋即将刺入僧人眉心之时,山道上倏地闪过一抹素白,宛如片雪轻盈起舞。

    重九毫无波澜的心湖瞬间荡起微漪。

    只这迟疑的一瞬,长棍已然当胸落下,力道之中,几乎可以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龙渊剑也刺穿了法藏的前额。

    重九撤了剑,连退数步,拄剑稳住身形。

    喉头处霎时涌起一阵腥甜,胃里似翻江倒海一般,涌起一股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冲动。

    法藏向后靠在石柱上,额前烙着一个骇人的血洞,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溢了满脸,打湿袈裟,衬得那张原本如真佛般平静的面容活似罗刹恶鬼。

    “我有欲/望,你就没有吗?”

    法藏冷冷地笑,抬袖抹了一把面上血水,神色痛苦地阖上眼,嘴角却噙着快慰。

    重九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咳出血来。转过身,他踉跄着向燃灯台下行了数步,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

    他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少年已经长大,北山蘅没法像从前那样将他揽进怀里,只能让他大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肩上。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扶不住人,哆嗦许久,方才勉力抚上少年脖颈,摸了摸颈脉。

    脉动微弱,但聊胜于无。

    北山蘅松了口气,指尖探到他后颈,一边渡了灵力过去,一边轻声道:“撑住了……我带你回去。”

    重九想睁开眼,却用不上一点力,动了动唇,还未说话,倒是先落下泪来。一滴,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北山蘅颈上,顺着霜雪般的肌肤滑进衣裳里。

    “师尊……”他轻声嘟囔着,“想睡觉。”

    “不许睡。”北山蘅牙关紧咬,布靴踩在山间湿滑的泥土,一深一浅地往回走。

    察觉到肩上人呼吸渐次微弱,北山蘅慌了神,又重复了一遍,“不许睡。”睫羽蓦然蒙上一层水雾,他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子委屈,“你说我欠你的,还没还呢。”

    “师尊你、你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哈。”重九翘了翘唇,脸枕在他颈窝里,安然闭上眼。

    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两人渐行渐远,身影被海上日光渐渐拉长。

    这一走,就似走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明天开始掉落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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