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仨儿正说着话,此时提举官王务滋进来,见过几位主子,他身后的小黄门托着一个托盘,那土牛的牛头赫然用红布包着,说是驸马都尉送给公主的礼物,徽柔一看大是被踩到了痛脚,激动地要把它砸了,好在被母亲弟弟一起劝住。
苗贤妃开了口:“李玮送这个来也是出于好心,公主不喜欢也不必糟蹋,不如转送给官家,他必定会很乐意收下呢。”
赵祯收到这份礼物果然大喜,直夸驸马有心,这话赵昕和苗贤妃都不敢让徽柔知道,生怕她再不舒服。好不容易哄着她睡下,苗贤妃对着儿子不由垂泪道:“官家往日最疼徽柔这个女儿,怎么偏偏在婚事上这样固执,今年你阿姊就要二十岁了,她现在连看到李玮都这样恼怒,将来生活在一起可怎么办?”
赵昕劝道:“姐姐多虑了,公主是君,驸马是臣,驸马都尉中‘都尉’的意思其实是‘提举公主宅’,就是帮公主看家护院的,而‘驸马’本义为驾辕之外的马,现在指帮公主驾车,陪公主出行,或四处奔走为公主跑腿的人。虽有丈夫的名分,其实就像是高阶的家臣一般。”
苗贤妃苦笑道:“你这话哄哄你阿姊还行,姐姐知道不是的。”
“那姐姐总知道,国朝规矩,举凡公主下降,驸马家降昭穆一等,不必侍奉姑舅,只算是兄嫂罢了。而且驸马和公主按照规矩要分屋而居,驸马要等公主传召才可同寝,何况我也在宫外,就算不担心姐姐受欺负,也可以常去陪她,解解苦闷。姐姐问阿姊看中什么宫人,也可以一并带出去,我们虽不能阻止这桩婚事,但总可以让她好过一些。”
苗贤妃听后,脸色略微好了一点,拉着儿子的手说:“最兴来,你真是长大了,怪不得官家和娘娘都夸奖你。”
赵昕叹道:“现在爹爹命令我听政,来姐姐这里也少了,说来阿姊的事也是我疏忽了,姐姐不怪我就好。”
这边母子俩其乐融融,但谁也无法阻止岁月的流逝,嘉祐二年,公主年届双十,依大宋风俗,若女子过了这年还不出阁,便属婚嫁失时的老姑娘了。故此,今上开始命人准备公主下降之事,婚期定在下半年,而之前会先进封公主,对其母苗贤妃,推恩加封为贵妃。
但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徽柔情绪越来越低落,苗贵妃曾惊喜地向她提及今上欲风风光光地为她举行进封册礼,这是国朝公主从未有过的殊荣,却都无法激起她一丝喜色。
官家见不得爱女这样,于是三月里,今上命张茂则拨了数十名皇城司侍卫,与公主平日的仪仗侍从一起,护送公主往宜春苑。赵昕正好那天有空,便陪着她一起去。
树疏啼鸟远,水静落花深,宜春苑还是旧时模样,新莺掠过柳梢头,千树杨花满路飞。但这喧嚣春色却点不燃公主眸中一点微光,她独立于苑中赤阑桥头,漫视足下一渠春水,长久地保持静止的姿态,任影飘池里,花落衫中。
正午时,她转身看自己的弟弟和梁怀吉,道:“我们回去罢。”
归途并不太顺畅。行至繁台街时,前方有人聚集喧哗,周遭路人多驻足围观,以致道路堵塞,虽侍从连声呵道,车马仍不能行。
赵茂则已复勾当皇城司之职,今日也随侍而行,见状立即引马过去查看。须臾,张茂则回来,朝皇太子禀道:“是一群落第举子围住了欧阳内翰,出言诋斥,不许他走。”
听了这话,徽柔撩开帘子,赵昕也看了一眼,大概也明白了此间状况。
这年正月,今上命翰林学士欧阳修权知贡举,做本届贡举的主考官。近年来,太学士子爱写晦涩的文章,引来学者效仿,乃至在国中成一时风尚,号为“太学体”。
据说欧阳修很厌恶这种文风,决意痛加裁抑,批阅试卷时,若见“太学体”,一概弃黜。
所以,礼部贡院省试结果一出,举世皆惊,之前时人推誉者皆不在中选之列。而今廷试已毕,考官选取的进士名单已上呈皇帝,最后结果明日将在东华门唱名宣布,欧阳修已解除锁院状态,现在应是刚散朝回来,那些落第举子可能算好了时间,故意候在这里刁难他。
质疑的话语此起彼伏,而欧阳修始终保持缄默,勒马而立,并不回应。
少顷,又有一人开始质疑他的学问:“礼部试中,内翰你出的题目是‘通其变而使民不倦’,这倒奇了,我怎么记得,《易传》里这句话原文是‘通其变使民不倦’呢?”
此言甫出,便有人接话:“这何足为奇,如今谁不知道,‘试官偏爱外生而’呀!哈哈……”
周遭举子闻之皆笑,欧阳修神态尚算镇定,但面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赵昕听说过,欧阳修确实喜欢在文中用“而”字。他曾应人所托,作了一篇《相州画锦堂记》,其中有一句是:“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写罢寄出,其后推敲之下又觉不妥,便派人快马将追回原稿,修改后再送上。来人阅了改稿,发现他只是将以上那句改为了“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
当然,此刻举子提这个并非意在讨论他在文字上的偏好,而只是借“外生而”的谐音,暗示他私通外甥女的传言。
赵昕听得实在不像话,出了典與,高声道:“国朝取士,为的是选择民之父母,一味注重文思晦涩,不通世俗,能选出什么好官员来?”
欧阳修不意有人出言为他辩护,转身一看当即变了脸色,却顾及人多闹事不敢见礼,而那些落第士子皆对赵昕怒目而视,看他今日穿着一袭青衫,仿佛也是士子,其中有人不惮以恶意猜测他目的:“你主动为考官辩护,必是想讨好他,相与结交,求他让你高中了!”
赵昕乐了,科举都是我们家开的,我考什么?
举子吵吵嚷嚷,越说越激动,竟欲转而围攻赵祯,开始对他推推攘攘。
梁怀吉见势不妙,立即扬起马鞭,“霍”地挥下,重重击打在路边的杨树上,朗声喝道:“住手!”
举子们闻声一愣,都停下来,侧首看他。
梁怀吉环顾他们,道:“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诸位皆是读书人,却在这里诋斥师长,围攻他人,岂非有辱斯文?”
他们都诧异地上下打量着他,估计是在猜测其身份,一时无人回应,于是梁怀吉继续说:“子曰: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而今诸位髃聚喧哗于街市,难称操行恭谦;公然出言诋斥师长,对尊者更有失敬礼。诸位应举,无非意在日后出仕,辅佐君王,为民求福祉。但若现在连‘行己也恭,事上也敬’也做不到,将来何谈‘养民也惠,使民也义’?”
有一人反驳道:“事上也敬之‘上’,是指君王、圣上,你岂可以考官代之?”
赵昕看今天万难善了,冷笑一声说:“主考不能,寡人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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