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苏轼

    赵昕本来以为这些人会被他的王霸之气给吓住,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装束和年纪,人们不过一阵哄笑,继续去围攻欧阳修,欧阳修凑到赵昕身边说:“殿下,这些事臣能料理,您还是快点回东府吧,万一千金至尊因臣受损,修便万死难赎罪了。”

    赵昕那能看着老师遭受此等侮辱,众人笑声益炽,他正思量着如何为欧阳内翰解围,却有一青衫士人先站了出来。此人二十上下,身材颀长,眉疏目朗,面容清瘦。唇角向右微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士人又悠悠走至适才质疑欧阳修写错试题的人跟前,道:“贡举试题,虽每句皆须有出处,但并非每次都要按原文列出,一字不差。在‘通其变使民不倦’中加个“而”字,意义未改,但诵读之下语气更为舒缓,抑扬顿挫,更能体现诗赋音律之美,有何不可?”

    略等一瞬,不闻听者分辨,他又转视周围士人,朗声道:“昔西昆鼻祖李义山诗文誉满天下,一日拜谒白乐天,谈论文体诗风,颇有自矜之色。其间问及白乐天奇思妙喻从何而来,乐天答道:‘某作诗为文不求奇思,惟望质朴通俗,浅显易懂,令人一目了然;其言直书其事,切近事理,让闻者深诫;其事内容真实,有案可稽,使采之者传信;其体文字流畅,易于吟唱,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义山闻之,惭愧而退。而如今,自五代以来,文教衰落,风俗靡靡。圣上慨然叹息,欲澄清弊端源头,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为此晓谕天下,而士人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每每雕琢语句,为文奇涩,读或不能成句。连通顺直切尚不能做到,更遑论其他?西昆余风未殄,太学新弊复作。欧阳内翰亲执文柄,决意一改考场弊端,必得天下之奇士以供天子擢用,此乃恭承王命,顺应帝意之举,又何罪之有?”

    有人嗤笑,侧目反诘道:“兄台处处为欧阳内翰辩解,想必也是他所招的‘天下奇士’中的一位了。不知明日唱名,位在几甲?”

    大概这“落榜”二字正中落第举子痛处,他们皆对那青衫士人怒目而视,其中有人不惮以恶意猜测他目的:“若你们此前素昧平生,那现在你主动为考官辩护,必是想讨好他,相与结交,求他让你高中了!”

    青衫士人摆首道:“唱名放榜虽在明日,但如今进士名次已定,岂会再更改?我若有心结交内翰,早在贡院锁试之前便上门拜谒,又岂会等到现在?”

    众举子哪里肯听他解释,纷纷攘攘几乎要动起手来,赵昕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借着道:“都住口。今上的师父晏殊晏元献公就曾提出,科举取士标准,文墨辞藻所占比例过重,而经义策论不足,就为选治国之才而言,轻重颠倒。然而陛下力求稳重,知道更改国朝科举标准,又未到能行之时。范文正公的新政提出的的”精贡举“一条,将重辞赋改为重策论,然而天下文风不改,国子监中培养得不过是为文而文的老学究,若是再用认同这样做法的老学究,科举中取得的不过是弃天下事而不顾之人。故而才选欧阳内翰知贡举,选贤能。”

    为首闹事的学子终于看着他,戒备地问:“你到底是何人,怎么会知道官家怎么想的?”

    刚才那说话的青衫人道:“阁下问别人名姓,怎么不自述,岂不无礼。”

    那学子抬高了下巴,道:“在下铅山刘几。”赵昕恍然,这名字我也曾听过,在礼部省试之前,他作为擅长太学体的优异生徒,被视为状元热门人选,而考试之后,世人如此惊讶,有一半也是因为看到他的落榜。

    梁怀吉自幼看着最兴来和徽柔两姐弟长大,不愿意他和这些人争执爆出身份,策马上前道:“刚才这位先生说事上也敬之‘上’,是指君王、圣上,不可以主考官代之,我则认为并无不可。考官是考生之师,而师与天地君亲同列,应受天下士子尊崇。若不尊师,其为人亦难孝悌。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若不懂尊师孝悌之道,那离犯上作乱也不远了。”

    这时刘几一声冷笑,走至我马前,道:“先生衣冠,似属宫中物?”

    梁怀吉欠身道:“在下的确任职于宫中。”

    刘几斜睨他,道:“中贵人引经据典,在下佩服。不过,我也想到一句圣人的话,用来形容中贵人,倒十分贴切。”

    梁怀吉知道他不会有好话,但还是颔首:“愿闻其详。”

    他骤然振臂指梁怀吉,厉声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不待梁怀吉有所反应,他又连声道:“你这样的阉宦,平时奴颜媚骨惯了,满口说着讨主子欢喜的话,内则邀宠于君王,外则献媚于大臣,为求私利,毫无气节,居然还敢引用圣人语言来指责天下士人!”

    他周围的举子旋即附和,都调转矛头指向我:

    “黄门内侍也敢妄读圣人经书?”

    “小小阉宦,读书意欲何为?莫不是想蠹政害物?”

    只听一声“放肆”,原来是徽柔姐弟同时听不下去了,齐声喝止,赵昕更是怒道:“寡人身边侍从,岂容你们说三道四,东宫卫,给我把这些人打出街去。”

    其实赵昕今天只带了十名侍卫,而且都穿了便装,但储君有令谁敢不从,东宫卫和皇城司侍卫当下挥舞着长棍要驱赶士子,刘几看他来真的,终于变了脸色,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也不怕告诉你个落第腐儒。”赵昕斜视了他一样,“寡人乃东宫太子,姓赵名昕。”

    李艳辉刚才听他们骂梁怀吉的黄门身份,同仇敌忾,上前呵斥道:“尔等堵塞太子鹤驾,本就有罪,还不快快散开,难道真要让大棍子打走,一点读书人的面子也不要了。”

    欧阳修听见,立即下马过来施礼,周遭百姓听了也陆续下拜,闹事的举子大多缄默不语,只有刘几还在含怒质问:“今上礼眷文士,从不滥加刑罚,而今太子公主为私怨泄愤,如此折辱我等,既有违君父教诲,更有悖君子仁恕之道!”

    赵昕根本不理他,扶着姐姐进入典與,让梁怀吉退下。复又问那青衫士子道:“君言之有物,深感佩服。尊讳可否告之?”

    这已经是极为客气,那青衫士子长揖,道:“学生眉山苏轼。”

    赵昕一听,差点从车上翻下去。

    苏东坡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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