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就必须长途跋涉经过西弗吉尼亚、肯塔基与密苏里州,才能成功到达堪萨斯。
不过米国的医生向来是特别赚钱的职业之一,汉尼拔因而得以在许多州郡设立临时住所。
毕竟偶尔也会有某些身分特殊、同时距离遥远的病人需要他会诊,那些病人有得是钱却缺乏通勤时间,这些时候,临时住所也可以是临时办公处。
汉尼拔在堪萨斯州本州虽说并没有购置房产,但他在邻近的阿肯色州有,方便其对于周边的多金病患──包含现今被冠以「密西西比恶魔」之称的杰弗瑞.伍德──进行诊疗。
总归两州间还是有段距离,乃至待汤米回到家,等候他的实已是神情严肃的肯特夫妇与BAU众人。他们明显针对问题讨论过一段长时间,正排排或站或坐地等候疗程结束的汤米归家。
少数一、两人不在场,似乎是再次去从头到尾观察一遍汤米的生活环境。
强纳森和玛莎坐在棕皮沙发上,玛莎双眼无神、不安地搓揉双手,工作中途返家的强纳森则在旁用手臂环绕玛莎,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安慰她。可他自己眼底的神情也有些复杂,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莱克特医生。」霍奇纳首先上前和汉尼拔握手示意。
汉尼拔点点头:「网上的消息,我也看见了。」
玛莎这边,在看见汉尼拔身侧汤米的瞬间,她几乎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过去就将汤米紧紧搂住,彷佛要将自己脆弱的孩子隔于外界之不堪污秽:「──喔宝贝!」她呼喊。
汤米没什么表情,当然,旁人也可以理解为他一脸不明:「怎么了,妈妈?」
在玛莎轻柔松开汤米的同时,艾米莉略急迫地上前:「……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我们可能需要尽快和汤米谈谈,肯特夫人。」
玛莎抹了把方才瞬间被激出的泪花。
这样坚强的女性,在看见自己可怜的、惨遭外界形容成怎样魍魉魔鬼的孩子时,也不禁心疼极了。
但她也知道事态必须被控制,而如何控制,只能靠厘清真相。
「当然,探员,当然。」所以玛莎回答完,又转向汤米,一手抚着他稚嫩的脸蛋,一手替他整理发丝:「汤米,宝贝,不用担心,探员们只是又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做出坏事的人不是你,你不用害怕,只要诚实回答问题就好了,可以吗?你能做到吗?」
汤米还是没什么表情,自然,旁人可以将其理解为被吓傻了,或着当作他是一副无所谓、模棱两可地应到:「如果你希望。」
这次问询,除了被汤米熟悉起来的艾米莉,还增加了个资深探员戴维.罗西。
他们给汤米播放了那段商场影片。
好几个地方的监视器,都清楚捕捉到伍德带汤米逛街的片段。
比起网友尖酸刻薄的「他为什么不求救?!」,艾米莉的发问显得柔和许多:「……能和我说说,具体是什么阻止了你向他人求助吗,汤米?」
汤米正坐在床沿,晃着两条被套上厚实秋裤的腿。
BAU选择延续以往在汤米的房间内问话,希望能让他尽量放松心情,不要太有压力。
为方便和汤米对上视线,两名大人盘坐在有着鸟雀图案的森林地毯上。
与此同时,在经过优秀的莱克特医生一段长期精心治疗后,汤米犹如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被绑架、也应该要试图逃跑的事实。
所以面对艾米莉的问话,汤米脸上顿时浮现出那种小孩做错事、深怕被责怪的神情,脚也不乱动了,单怯怯地闷头道:「……我不知道。」
艾米莉很有耐心地引导,反复强调无论汤米的理由是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试图责怪他。
「……那个叔叔给我买东西,还有很多好吃的零食……我那时侯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
这是许多诱拐犯的惯用手法,利用价格高昂、通常孩子父母本身不会买给孩子的奢侈玩具或零嘴,来收买幼童内心,或使他们相信,对方是会赠予自己礼物的好人。
谁让小孩子的世界有时不可思议地复杂,偶尔又不可思议地简单呢?
那边汤米回答完,似乎还有些忐忑:「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艾米莉否认得斩钉截铁:「不,完全没有。你必须相信我们,孩子,有错的人完全不是你。」
汤米:「可你们看上去都很担心。」
罗西开口,将一些理论化为通俗的说法叙述给汤米,尽力安抚孩子他没有丝毫错误。
一定要说,也只能归咎于年龄小、社会经验不足。
但在安定完对方后,罗西又紧接着提出问题:「伍德让你觉得他是好人,所以你才会和他在一起,我们可以理解你,汤米──不过你就不曾想过回家吗?你的养父母玛莎和乔纳森,他们看起来也是好人。」
汤米:「但他们离我好远喔,而那个叔叔……他当时对我也很好的。」
罗西暂时接受小孩说法,旋即提问::「既然当时感觉伍德对你不错,那么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决定离开他的?有什么契机吗?或着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汤米:「……因为他变得怪怪的,想要给我洗澡,还、还给我看他的鸟鸟,坚持要我摸摸……而我不太想。」
天啊那个该死的人渣!
艾米莉:「……但在前次问话中,你曾说伍德并没有过这些举动?Emmm,是不是当时你没有来得及想起来,或着伍德和你说了些什么?」
汤米宛如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子:「……我、我不是故意瞒着的,那时我还不知道……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知道那些是不对的了……」
艾米莉轻柔道:「我们可以理解的,汤米。」
「是伍德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汤米闷闷地点点头。
罗西举手:「那么最后你是怎么从伍德手中逃出来的呢,汤米?」
根据各种加油添醋的最新报导指出,伍德是遭自己培养出的崽子凶狠反噬。
其中画面还往往搭配上现如今伍德那张摇摇欲坠的脸皮。
是的,摇摇欲坠。
杰弗瑞.伍德俨然遭受强烈毁容,那张曾经英挺到足以哄骗人的脸面不再,仅剩下野兽撕咬般的惨烈痕迹,许多情况严重的伤口到现在还必须施打抗生素。
伍德曾对小报沙哑着大声控诉:
「……他直接将我的骨头扯断!老天,你们能想象吗?──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举动!我早该知道,他完全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小孩,有哪个小孩会那么老成有主见?!──是他自己要和我学的,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另外,听说你们都看过影片了是吧?那么我告诉你们,他就是自愿的!他就是只披着无辜人皮的野兽,一只纯粹的恶魔崽子!!」
除去许多刀伤一样的疤,伍德的大半颗左眼球消失无踪,眼皮因此凹陷下去;右半边脑勺好像被什么攻击过,给生生削去了大半;下巴连着的肉与关节骨头更几乎彻底不见,若非靠医疗器具辅助,他的下巴此时怕是连接都接不到上脸。
注意,这还单单只是头脸上的伤而已。
对此,有的文章着笔此乃令人大快人心的报应,另一些却惊愕于男人伤口之惨烈,纷纷危言耸听,扬言这正象征着恶种的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
面对提问到了点上的问题,汤米支支吾吾一会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干了坏事的话……」
艾米莉和罗西互相交换眼神。
唯物主义的他们自然不相信,一个小孩子真能亲手将退役的情报人员、一名强壮的成年男性,搞成画面上那副德性。
八成是有外力帮忙。
于是他们让汤米慢慢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汤米必须说实话,无论他做的事有多坏。
「......他说自己可以做到,可是后来他明显不行了…...那只熊看起来大,但其实是小熊,而且它不是自己单独一只……然后那个叔叔就向我求救,要我拿猎/木仓。」
如果是密西西比,确实还有少量黑熊居住。而很不巧,杰弗瑞.伍德为求隐密而选择的住宅,恰好就在美洲黑熊的出没地带。
美州黑熊大约每两年繁殖一次,一回可诞下1~5只幼仔,小熊在两个半到三个半月大时出洞,然而母熊和小熊间可保持长达15~17个月的亲密关系,直至下个繁衍季。
对比亚洲黑熊,美州黑熊其实相对温驯,过去一百年中,米国遇到的黑熊伤人致死案件也不足六十。
不过猛兽到底还是猛兽,专家说的相对温驯,大概也只是狮子与老虎间的微妙差异?何况自然的生物要真是人类能随便招惹的存在,也就不该存有「伤害致死」这类形容了。
更别提他们还尤其作死地去弄仍处于母熊看顾下的小熊……
提到木仓械与猛兽,艾米莉警觉:「那么你照做了吗?」
有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眼前的小孩确实有朝伍德开木仓的可能性。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严肃,又悄然放松了面部。
自己是怎么回事?算了,大概是被那些新闻影响,想岔了。
汤米瞧她一眼,彷佛是边观察边道:「没有。」
「我、我想哥哥了,而且我不想和那个叔叔一起洗澡,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所以我就跑掉了,虽然听见那个叔叔的惨叫,但我还是跑掉了,对不起……」汤米逐渐表现得慌乱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很抱歉……那个、那个叔叔还好吗?」
艾米莉连忙让汤米冷静、安下心。
至于伍德的情况?拜托,那个人渣杀了11个小孩,迟早有法官会判他死刑,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是重点了。但面对汤米显然不能说得那么直白,两名探员就含糊带过。
随后,他们又寻问了一些没问过的,探询完善大部分细节。
然而,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紧急处理,詹妮弗却还是对众人宣布了不乐观的消息。
虽然他们在调查完后旋即快速发出警方通告,然而,于才刚经历不久「魔女嘉莉」死伤数百之惨烈高中体育馆事件的大众而言,如今的他们在面对类似非人的「女巫、魔鬼、撒旦」等字眼时,还处在不怎么理智的状态下。
有些网友试图劝大家不要被煽动起情绪,要理智看待新闻与实际问题。
但更多在网上四处流窜的,却是激进分子、阴谋论者、神秘主义家与怀有猎奇心态不怕事大的民众,其中不乏许多体育馆事件幸存者、受害者家属与猛然间活跃起来的宗教分子。
他们如嗅到腥味的猎犬,贪婪而丑陋、像找到情绪宣泄对像的暴民,狂躁而极端、如同要将一切生活的不如意、对周边所有恶意的揣测,都通通甩到如今正被各大版面集中报导、大肆宣扬之焦点身上。
人类的酸言恶语、狰狞扭曲、对黑暗性本恶的追求……
此时此刻,完完整整暴露在了汤米眼中。
喔是的,肯特家当然是极力避免他们的孩子遭受外界一丝一毫影响,企图将汤米隔离于丑恶。
然而,要记得,得以密切接触到汤米的,可不只有纯然的肯特一家。
曾有人说,要想完全扭转一个思想,需要的其实仅仅是个糟糕的天气,加上彻底绝望悲惨的一天。
呜……汤米当然不可能那么脆弱,对于社会,他还有非常多不理解。
不过──或许也正是他的天才之姿搭配懵懂无知,化成了最为致命之处。
和肯特家温暖明亮的家庭装潢截然不同,汉尼拔的房屋布置稳重,带有单身中年男子的成熟,又携着股彷佛无处不在的均匀美感,一切灯光、配色、包含家具放置角度,都宛如在追求优雅的典范。
书房整洁有序,按着字母与内容分类、厨房光亮如新,切割刀具依着功能大小齐齐排列。就和每一名成功人士一样,他在属于自己的领域有套独到生活方式。
价值不斐的骨董钟低沉报响,鸣吟着回荡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与樱桃木门板间,随即,声音又被挂于墙上的驼羊毛毯渐渐吸收。
最后一个「咚」声伴着留声机内歌德堡变奏曲的终结音符静谧下来,也象征又一次疗程的结束。
汉尼拔重新换了个媒体频道,在静音的画面里,他的声线格外明显。
只听一片寂静,唯独他悠悠开口:「人们有时认为事情的发生动机不一定牵扯到个人利益,而实际上,所有事情的根本都和个人利益有关,往深处说,个人利益就是个人欲望的衍生。」
「我们怎么产生个人欲望?你看到了,然后你想要,就这么简单。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直白地表现出原始欲望,汤米。人们总是试图让自己感觉好点。然而让我们承认最简单的说法吧。你明天将又看到了其他,于是你想要的就会更多。」
相比莱克特医生西装笔挺与得体举止,汤米此时正坐没坐姿地歪倒在沙发里,下半张脸埋趴在撑着沙发扶手的关节处,也不清楚听没听进对方的话。
逐步靠近间,汉尼拔的绅士鞋敲击地面。他伸手抚上汤米半张脸,精心修剪过的拇指指甲移动间,几乎就要直直碰上汤米那对不加遮掩的狭长绿眸。
然而汤米仍懒洋洋地趴着,只是碍于男人动作而被迫抬头。
彷佛不满于汤米的无动于衷,那大手一顿,随机明显不留一丝余力,快、狠、准地迅猛戳向小孩眼球!
但就在他的尖锐指甲几乎企图将汤米弄瞎那刻,一层倏忽上升的瞬膜却骤然间完全挡住了异物的进犯。
男人的指甲被那层类似鸟类的眼睑拗折,然而,他本人却笑了。
汉尼拔轻轻松开按压至汤米眼球上的力道。
「──而现在,他们看到你了。」
没了威胁,那层半透明的眼睑便自动收敛。失去遮掩,那抹绿色在昏黄灯光下更透露出一股不属于人的天真残忍。
当人被冷血动物的眼眸牢固锁定时,往往会产生发自内心毛骨悚然的危机感。那是生物的本能,缠于原始基因内的欺善怕恶,叫嚣着逃命。
但男人怎么可能逃,披着人皮的魔鬼怎么可能会害怕初入人世的野兽?
于是汉尼拔居高临下地抬起汤米下巴,口气似嘲弄、似唏嘘、又更似陈述事实般,缓慢道:
「汤米……」
「──你就是他们未知的恐怖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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