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契约

    第二日，待钟灵山撤去山门禁制后, 前来参加论道会的各大仙门弟子也都陆续回程。云檀带着阿寻, 同司渝和夏侯瑾一齐踏上了前往朝夕城的旅途。

    “朝夕城就在遥山岛吗？”

    海天相接处, 一轮旭日缓缓升起，云檀支着下巴坐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看不到边际的海面，有些好奇地问。

    “可以这么说。很久以前, 遥山岛原本和朝夕城是连在一起的。后来长生剑尊一剑斩落天虹，将星洲同无妄海分割开，天虹坠落后，连接着朝夕城和无妄海的遥山岛也逐渐裂开，才变成了现在的遥山岛。”

    夏侯瑾抱着听雷剑, 坐在云檀旁边, 为她解释道。

    “原来如此。”

    云檀点了点头, 她想象了一下夏侯瑾描述的画面, 又忍不住感叹道：“这样能够斩落天虹，分割山海的力量……究竟要到什么境界才能做到呢。”

    夏侯瑾道：“戚照夜是天下剑主, 长生剑尊，仙道数千年中，也就出了他一人。”

    听他谈起戚照夜的口吻很是崇拜, 云檀不由问道：“你很敬慕长生剑尊么？”

    夏侯瑾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求仙, 莫不是为了长生，长生剑尊身为天下剑主，明明有长生之号, 却能为苍生斩天虹，灭诸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难道不是无数仙道中人的楷模么？”

    他说着，又不自觉地顿了一下，语气十分地心驰神往：“传说天下剑主，万剑臣服，不知是何等气势。”

    云檀：“……”

    她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那你知道三百年前，朝夕城主的事情么？”

    云檀说完，又摸了摸下巴：“夏侯道友，三百年前，你是不是还未出生啊。”

    夏侯瑾：“……”

    背着重剑的少年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想知道，回去之后，我可以问问家中长辈。”

    “遥山岛离无妄海那么近，我看钟灵山的人对阿寻也很忌惮的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么？”云檀又问道。

    夏侯瑾道：“传说无妄海以南以前都是龙族的辖地，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龙族不再出世，朝夕城逐渐被海妖占领，遥山岛也各自为政，很少有人再提到他们了。”

    “夏侯氏是修真世家，并不与龙族来往，想来朝夕城也是一样。”

    他又看了阿寻一眼，不是很在意地说：“传闻龙族现世，是乱世将至的征兆。”

    云檀心想，阿寻现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回到他出生的朝夕城或许还好些。只是当年薛灵照将应氏一族灭门，如此血海深仇，只希望如今朝夕城里已经没有应氏旧部了。

    .

    水天相接之间，依稀可见一座缥缈的城楼，如烟如雾的云气，像帐幕一般缭绕着整个朝夕城。茫茫海雾中，五色虹光不时在其中闪烁，古拙的城楼轮廓在云霞烟岚中若隐若现，只看朝夕城的外观，绝没人想得到这里会是妖修的地盘。

    司渝说是要跟着来，然而一路上都在闭关。这时他下了飞舟，见夏侯瑾同云檀还在聊天，目光一沉，看向夏侯瑾，语气有些冷冷道：“你不是要回家么？”

    夏侯瑾愣了一下，讷讷道：“哦，好。”

    眼看他一转身就要走，云檀连忙拦住夏侯瑾，道：“等等，夏侯道友，还要劳烦你带路呢。”

    开玩笑，她自己又没来过朝夕城，司渝还是个路痴，就他们两个人，要怎么找到龙女的后人。

    银发青年看了她一眼，闷闷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三人走到朝夕城的大门口，这才发现偌大的城门前竟然下了一道禁制，城门两边还立着两行身穿甲胄的士兵，往来其间，仔细看去，莫不都是妖修。

    “这是在做什么？”

    夏侯瑾望着面前的情景呆了一下，有些懊恼地说：“不好，我忘记了，如今是极乐之月，朝夕城现下唯有妖修可以进入。”

    原来，自无妄海的龙族不再出世后，朝夕城便被妖修占领。因为城中都是妖族，每三年的九月，被称为极乐之月，朝夕城中会闭城一月，举办妖族特有的法会。

    “那怎么办，难道要我们等到九月结束么？”

    几人这时站在城门外，云檀向那边望去，只见一名额上生着鬼角的红衣男子，带着一名白衣的女修一齐进去了。拦在城门口的妖族士兵，只扫了那女修一眼，也没有发表什么异议。

    云檀怎么看，都觉得那女子就是个普通道修，不由问道：“你看，方才那女子是怎么进去的？”

    夏侯瑾看向那边，道：“我正要与你说，也不是没有能够进入朝夕城的人族修士，遥山岛与朝夕城利益往来，不受极乐之月的限制。而只要与妖族结为道侣，也可以同自己的妖族道侣一齐进去。”

    “这也行……”云檀喃喃道，“方才那女子，是那个修罗族恶鬼的道侣吗？”

    夏侯瑾道：“应当不是罢。”

    他有些支支吾吾地道：“除了道侣契约，主仆契约也是可以的。”

    “怎么会有修士甘愿与妖族签订主仆契约？”

    夏侯瑾摇了摇头：“主仆契约之间，两人的寿命是共享的，有些修士，为了借妖修气运抵挡因果，便会与他们签订契约；”

    “而许多实力强横的妖修，都会将一些自己看中的修为低下的人族修士收为仆从，或许就同修士将妖兽收为灵宠一样吧。”

    眼看一时进不去朝夕城，夏侯瑾便提议众人先回遥山岛，再作打算。

    夏侯氏是仙道有名的修真世家，只不过与其他修真世家不同，夏侯氏是因为遥山岛得天独厚的矿脉发家。夏侯氏扬名仙道，不是因为实力强横，而是因为……有钱。

    云檀望着眼前夏侯氏富丽堂皇的楼阁庭院，无数价值千金的灵草奇石像不要钱一般铺在园中，其间不时穿梭往来的忙碌仆从，无不衣着锦绣，忍不住感叹道，难为夏侯瑾平日里在剑阁的做派那么低调了。

    夏侯氏如今的家主，夏侯瑾的父亲尚在闭关，夏侯夫人听说自家宝贝儿子回来了，竟亲自出门来迎接他。

    “阿瑾，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在剑阁习惯么？快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云檀来之前便听夏侯瑾说了，夏侯夫人本名叫做萧素问，从前也是仙道有名的人物。她前世倒是听说过萧氏的名号，萧氏一门擅岐黄之术，只是夏侯夫人最拿手却是炼制丹毒。

    萧素问看起来也是个端庄的仙子，只是对着夏侯瑾却十分亲热，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后者当着同门的面，仿佛颇有些不好意思，那张木头脸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红晕。

    “你瞧你，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夏侯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家儿子，目光在他和云檀几人之间来回，仿佛十分惊奇夏侯瑾竟也会有这样的表现。

    在嘘寒问暖一番后，夏侯夫人笑眯眯地看向云檀几人，问夏侯瑾：“阿瑾，这几位仙长可是你的同门？”

    夏侯瑾道：“阿娘，这位是我同门师兄，谢尊主的亲传弟子，司渝师兄。”

    “不敢当，在下司渝，夏侯夫人安好。”司渝躬身行了个晚辈礼。

    “原来是司渝公子，久闻大名。”

    夏侯夫人嘴上这么说着，实则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又迫不及待地看向云檀，仿佛对她很感兴趣一般，问道，“这位姑娘呢？”

    “这位是云檀，我的同门……”

    云檀对她大方一笑：“见过夏侯夫人。”

    “好俊俏的小姑娘！”夏侯夫人立刻拉过她的手，十分自来熟地道，“唉，我常恨自己怎么没生了个女儿，若是有个女儿，恐怕也这么大了，想想不比阿瑾这臭小子强出许多。”

    “娘亲，你……”

    夏侯瑾对着夏侯夫人一串行云流水的操作，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顿了顿，他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云檀道，“云道友，你莫要见怪，我娘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夏侯夫人忽然打断他，十分奇怪地道：“怎么你叫司渝公子师兄，却叫云姑娘道友呀，这般生分。”

    夏侯瑾闻言，忽然愣了一下。

    云檀也一脸不忍直视地想道，怎么说，难道说夏侯瑾过于正直，不肯叫她师侄占这个辈分上的便宜么。

    “好啦好啦，不逗你们了。”夏侯夫人放开云檀，招呼他们坐下，问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夏侯瑾道：“云道友要去朝夕城办事。”

    在听说了云檀的来意后，夏侯夫人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侯瑾一眼，道：“想去朝夕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云檀好奇道：“这个怎么说？”

    还不等夏侯夫人回答，夏侯瑾便打断道：“阿娘，这个……恐怕不行罢。”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行不行？”夏侯夫人嗔怪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又看向云檀，十分和蔼地道，“阿瑾没同你说么，夏侯氏的人同朝夕城有来往，是不受极乐之月的限制的。”

    云檀道：“是，只是这件事，我还是想亲自去。”

    “没说不让你去呀，”夏侯夫人笑眯眯道，“夏侯氏的人都能去，倘若云姑娘成了夏侯家的人……”

    云檀：“……啊？”

    夏侯夫人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佩，交到云檀手里，道：“不碍事，你将此物带在身上，到时候让阿瑾带你进去便可以了。”

    云檀端详了一会，见那玉佩上刻着云纹，其上刻着一个“瑾”字。

    “……”

    夏侯瑾连忙打断道：“母亲，这就不必了吧！我……”

    夏侯夫人瞪了他一眼：“什么不必了，云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朝夕城，你要让人家白跑一趟么？”

    她又看向一脸为难的云檀，道：“阿瑾就是脸皮薄，没事，我这个当娘的替他做主，等办完事，你将玉佩还给他便是了。”

    云檀犹豫了半晌，还是摆了摆手：“还是算了，这怎么好意思。”

    她转过头有些征询地看向司渝，后者从刚刚起便没再说话，这时一脸面无表情，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的决定。

    云檀一看自家师尊怎么也靠不住，只好道：“不如我再想想办法，这事也不急。”

    “对对对，不急不急。”夏侯瑾忙不迭地接话，“司渝师兄，云师侄，我先带你们去休息吧。”

    只是他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夏侯夫人拎了回去，只得让夏侯家的仆人带他们去客房。

    待云檀走出厅堂，还能听到夏侯夫人训斥夏侯瑾的声音。

    “你什么你，蠢不蠢呀，像你父亲一样，就是个闷葫芦，我看你打光棍一辈子算了……”

    “阿娘，休要胡说！……”

    ……

    回到客房，见阿寻好像有些困的样子，云檀便让他去睡觉。她自己出了门，还没走出几步，便在走廊里遇到了司渝。

    后者拦住她，道：“你随我来。”

    云檀跟着到了司渝的客房，看他盯着自己，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尴尬道：“我和夏侯瑾其实也不熟……”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要同司渝解释这个，但是又觉得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谁料司渝看着她，忽然八竿子打不着地说了一句：“妖族的契约，我知道怎么写。”

    云檀想到他人妖混血的身世，司渝的父亲和母亲应当就是签订了道侣契约，他会写也不奇怪。

    只是司渝一向很逃避他身为妖修的话题，云檀虽然很想见识一下这个极乐之月，又怕司渝觉得麻烦，试探道：“不然，我们等九月结束再去吧。”

    司渝看她一眼，淡淡道：“不必。”

    他走过去，将门掩住，又把扶摇剑收起来，对云檀道：“闭眼。”

    云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感到房间里一阵寒气流溢。下一瞬，她再睁开眼时，面前的银发剑修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披白狐裘披风，银发间露出两只毛绒绒兽耳的妖修。

    同当时在花神殿秘境时见到司渝时一样，他的脸倒还是原先的模样，只是现下神色清明，眉心带着一点银色妖纹，无端多了几分妖异的气息。

    云檀呆了一下，道：“师尊……？”

    “嗯。”司渝垂下眼睫，望着云檀，道，“明日我带你去。”

    他面色倒是十分平静，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透露出强装镇定的本质来。

    云檀假装没看到，笑眯眯道：“好啊，那我扮成你的仆从吗？”

    司渝复又伸出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云檀只感到一股温凉的气息顺着眉梢划过，再一眨眼，她额间已经多了一抹同司渝一模一样的印记。

    “如此便可。”

    云檀完全没觉得自己现下和先前有哪里不同，好奇地问道：“夏侯瑾不是说，要建立契约才可以吗？”

    “只是障眼法罢了。”司渝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沉沉地，“怎么，难道你真的要同我签订契约？”

    “……不不不，我只是就随便说说。”云檀立刻否认道。

    她又不自觉地看了司渝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变成妖修模样的司渝，和先前的气场都有些不同了，更像是云檀前世认识的那个，又美丽又强大的扶摇剑尊。

    只是妖修模样的他，看起来要更加地难以接近一些。

    第二日，夏侯瑾依约到了朝夕城门口，等见到云檀和司渝二人，不由得瞪大了眼。

    “干什么，快走啦。”云檀看他完全看呆了，只好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怎么样，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夏侯瑾仔细地打量了一眼云檀的模样：“嗯，应当不会。”

    他又忍不住地看向司渝，好像十分不能理解一般道：“原来，司渝师兄是妖修么……”

    云檀连忙打断道：“嘘，别说了，他不喜欢别人这样说。”

    司渝转过身，看着那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忽而敛眉道：“云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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