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是芜江的一脉支流, 顺着芜江的江岸一直往前走, 尽头便是招摇山。
这座上古时期的灵山,如今依旧沉默地屹立在此地。无妄海相接瀛洲和昆仑道, 招摇山处于交界处, 蕴养三地灵脉,山脊绵延数百里不绝。唯有靠近无妄海的那一面, 生生被剑气劈开,只剩下一面平滑如镜的断崖。
夹杂着湿气的海风吹过,带着一股淡淡的凉意,云檀拢了拢披风,望向远处嶙峋的山壁。
她曾经在龙渊境中见过招摇山, 只是如今到了这里, 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上古灵山中造化之力的浩荡磅礴。
识海中花神传承的生机妙法, 好像也与此地的造化之力, 隐隐地生出了共鸣。
云檀道:“招摇山这样的好地方, 为何周边数百里都没有人烟?”
在她旁边,银发的妖修抿了一下嘴唇, 道:“招摇山是五洲灵脉的源头之一, 原先为龙族看守,等闲自然没有人敢接近。”
“原来如此。”
云檀顿了顿,有些可惜道, “只是,那一面山壁却被斩断了。”
凛风吹拂,无边的剑气顺着芜江之水, 从天命崖奔涌而下。凡有靠近之人,无不感到刮骨的寒意。
她心想,怪道即使龙族不出世后,这样的著名景点也没有人来。原来是因为长生剑尊所遗留的剑气太过霸道,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
云檀召出玉响萤,御剑飞到断崖之上。
瀑布边弥漫着凛冽的水汽,几乎要打湿眼睫。清风吹过,旁边峭壁上不知名的山花被风吹动,枝叶垂落到她的肩膀上,云檀抬手拂开,指尖忽而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纹路。
这一面山壁上竟然刻着几行字。
云檀连忙对崖下站着的司渝招了招手。
“师尊,你过来看。”
“这是记载着长生剑尊戚照夜当年斩落天虹一事的碑文。”
司渝扫了一眼,对她道。
“咦,竟然有人为这件事刻碑么?”
云檀抬手抚了一下石壁,其上的字迹十分狂放不羁,颇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意味。
司渝仔细地看了一会,道:“这是长生剑尊自己写下来的。”
封寒历时,无妄海每到雨后黄昏,阴阳交割之际,天边便会出现五色虹光。常有人见到域外天魔从中落下,进入无妄海中。
此后没多久,此地便出现阴阳失序,不辨晨昏的乱象,以至于龙族被魔气侵染,天下从此大乱,三洲之地民不聊生。
戚照夜知道这件事后,前往无妄海诛灭三千天魔,一剑斩落虹光,剑气削平了一侧的招摇山。
因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他本人也在此地以剑证道,那面被削平的断崖,便被称为天命崖。
云檀看了碑文才明白,原来戚照夜当年一剑斩落天虹,不仅重新划分了阴阳循环,还断绝了琼光界连通域外的通道!
这样的决断,绝非常人能够作出。
戚照夜是怎么想的呢?
她忽然想到前世在长生剑尊洞府遗迹中拿到的青麟剑,那一面封印,刚好在她触碰到的时候碎裂了。
这一切是巧合吗?
“……等等。”
云檀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几行字。
天虹生于无妄海,一端连着域外虚空,另一端落在招摇山。
“招摇山,那岂不是就在此地。”
司渝立刻猜到了云檀的想法,有些不赞同地望着她:“长生剑尊说,通道已经被他斩断了。”
云檀闭上眼:“试试吧。”
她感应着四周的剑气,花神的灵力顺着指尖蔓延,渐渐弥散在空中,寻找无尽生机和煞气同时汇集的地方。
就是那里!
云檀收回灵力,后退一步,一剑朝断崖那一面的封印劈了过去。
狭窄的索桥发出一声巨响,在断裂的前一秒,司渝一把握住云檀的腰,将她拉到了飞剑上。
断崖的封印之下,竟然是一片悬湖。
这里仿佛与外界相隔,自成一方天地。方才还是白日,踏入其中,却能看到夜幕间星光熠熠,眨眼间又阴雨连绵。
此地不受自然规律的影响,白昼黑夜,阴雨晴光,在这一面悬湖上不时交织变幻,演化出千变万化的光影。
云檀望着面前奇诡殊丽的景色,自言自语道:“封寒历时的无妄海,想必就是这样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忽地脚下一滑,竟然不小心踩空了。
湖面上瞬间飞速地长出嶙峋的冰刺,司渝来不及提醒她,只好猛地将云檀拽到自己怀里。
尖锐的冰刺勾到了司渝的衣袖,被他反手削断了。
“师尊,”云檀被他扶住,连忙站直了问道,“你没事吧?”
司渝摇了摇头,立刻把她松开:“无事。”
云檀挑了一下眉梢,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果然,衣袖上渗出一道血痕。
“怎么竟然流血了。”
因为阴阳失序的缘故,悬湖上灵息杂乱,疗伤的丹药一时也难以发挥作用,云檀只好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截白绫,给他暂时包住。
这等小伤,于金丹期的修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司渝却并没有提醒云檀。
他望着她的动作,忽然好像回到了夜都山林中,云檀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
那时司渝虽然是妖身,却不是全无意识的。
……
云檀动作利落地给司渝包好,有些不愉道:“这里到处都是陷阱,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
戚照夜的剑道是什么?
再次回到招摇山,云檀回想起悬湖上变幻的风雨雷霆,和天命崖下残留的剑意,忽然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想。
断崖之上,长风万里,巨浪滔天。
那是能够一剑斩落天虹,重新划分阴阳昏晓的剑意,亦能斩断域外天梯,以一人之身,承受苍生因果。
云檀忽而感悟到了戚照夜这一剑中的决绝之意,此剑既出,一去无回!
玉响萤如有感应一般,在云檀的手中微微颤了颤。
她反手拔剑,一刃秋水般的银光闪现,转瞬之间,照亮了阴沉的天幕。
这一剑,竟然有着和天命崖下的剑意同样的气势!
剑光落下之时,天边劫云涌动,雷光突起。
结丹之期!
……
剑修结丹,比法修要惊险万分。况且云檀在此时悟道,全无防备,戚照夜诛灭天魔留下的煞气还在此地,被雷光所激,齐齐扑向劫云之中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既要抵抗煞气,还要生受劫云,玉响萤光华流溢,在重重雷光下,一时竟显得有些暗淡起来。
天道之下,修士想要得道飞升,就必须经受劫雷的淬炼,没有人能够逃脱。
成则生,败则灭,是无法抗衡的法则。
司渝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大勇,也是大愚。
……
扶摇剑出鞘,一点寒光从九万里落下,替云檀挡下了第一道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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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修结丹,共有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等劫云散尽,天光初露,云檀归剑入鞘,从峭壁上轻盈地一跃而下。
在她不远处,招摇山的雪光映日,照在司渝美玉一般的脸颊上,实在是风仪秀出,恍若天人。
只是云檀内心却没有一丝涟漪。
她握着玉响萤的剑柄,一步步地走向司渝,没有一丝犹豫地问:
“师尊,你刚刚为何要帮我?”
司渝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中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
“……回去吧。”
沉默了半刻后,他没有回答她,只垂下眼,转开了话题。
云檀心中若有所感,又有些不可置信。
从龙渊境到朝夕城,司渝种种有些异样的行为,她不是没有察觉。
究竟是为什么?他刚刚替她挡住劫雷的那一剑,其中的剑意是……?!
云檀忽而不自觉地摸了一下眉心,那点凉意还在提醒她,司渝和她的契约还没有解开。
明明早就离开金河宴会,如今也不需要了。
司渝回头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你想解开吗?”
云檀说:“不是障眼法么?”
司渝没有解释,只轻轻地一抬手,将她眉间那枚印记抹去了。
……
不出几日,云檀在朝夕城结丹一事,仙道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论道会的魁首,剑阁凌霄峰的亲传弟子云檀,年仅十九岁便于天命崖下结丹。这等修行速度,几可堪与谢蘅当年的大弟子,仙道第一的沈朝曦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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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宴会的第二日,荒芜的小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云檀和司渝去了天命崖,白桢跟着夏侯瑾说是要去见识一下遥山岛,院中只剩下阿寻和蒲悯二人。
阿寻这时倒不像刚刚云檀在时那样呆呆的了,而是带着几分防备地注视着面前的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蒲悯不是很在意地道:“应寻殿下,你怎么了?”
生着龙角的少年看着他:“我不想做城主。”
蒲悯很有耐心地抚了抚眼睛上的黑布,循循善诱道:“为什么呢?”
阿寻道:“我想跟着云檀姐姐。”
“为什么是她?”蒲悯脸上出现一丝真实的疑惑,“殿下,你身为尊贵无比的龙子,朝夕城的主人,为何要跟着一个剑修?”
阿寻沉默了一会,说:“她是我要找的人。”
蒲悯勾起唇角:“哦?”
“我要杀了她身边的那个人。”
阿寻垂下眼,没有什么表情地说。
“她身边的哪一个?”
“银雪魄珠……”他有些含糊地吐出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又说,“司渝。”
蒲悯道:“那便在这里杀了就是,却为何要跟着云檀呢?”
“我杀不了他。”
阿寻抚了一下心口的幻海斩心剑,有些愣愣地说,“只好跟着云檀姐姐。”
蒲悯闻言竟也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只颔首道:“殿下,你如今是杀不了他,这都是因为你力量不够的缘故。只有变强,才不会被人所算计。若是你成了朝夕城主,手下无数人甘心为你驱使,还愁杀不了司渝么?”
他又诱哄道:“再说,等你成功淬炼出真龙之身,云檀也不是你的对手,你不必再跟着她,只要把她留在身边就好了。”
阿寻沉默着,好像陷入了思考。
见他好像有些动容,蒲悯又道:“殿下还可以与云檀姑娘定下契约,从此之后,她在何处你都可以知晓,你的命令,她也必须听从。”
阿寻眼睛一亮:“契约是怎样的?”
蒲悯道:“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
在回剑阁之前,云檀依约去了蒲悯的小院里,却没有见到那位坐着轮椅的大将军。
阿寻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有些无聊的晃着腿,见到云檀推门进来,立刻眼睛一亮,十分惊喜地跳下来。
“阿檀姐姐,你回来了!”
云檀点点头:“我是来跟你说,我要走了。”
阿寻闻言,好像有些不高兴,但他倒没有太大反应,只说:“阿檀姐姐,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下一瞬,阿寻忽然毫无预兆地拔出幻海斩心剑,蜃海的光幕将云檀和院外的司渝白桢几人隔绝开来。
云檀怔了一下,立刻想要制住他,后者却绕开她的动作,反手划开了自己的心口。
他蘸血在云檀的嘴唇上点了一下,以剑撑地,半跪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瞬息之间,云檀只感到她和阿寻之间,生出了一股玄妙的联系。
……
剑光散去,年轻的龙子不是很在意地抚了一下心口的伤痕,重新站起来,拉着云檀的手,高兴道:“阿檀姐姐,好啦。”
云檀退后一步,有些不确定地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阿寻望着她逃避的动作,有些受伤道:“……姐姐不喜欢小龙吗?”
云檀还未回答,厅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影。
“——痴儿!”
蒲悯望着院中那两人,简直想吐出一口老血。原本在他看来,阿寻身为无妄海的龙子,即使想做云檀的主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谁料,他竟然是想认云檀为主!
“应寻殿下,你怎么……你!!”
他强忍着想要骂人的冲动,一时有些失语。
云檀一脸迟疑的看向司渝。
后者沉着脸,神色也不是很好看。
白桢抱着手臂,在一旁凉凉地插话道:“就像蔺伏波那日所说的一样,此契约一旦成立,是没有办法解除的。蒲悯将军想必最清楚了。”
蒲悯闻言,露出一个像便秘一样的表情。
阿寻才不管这么多,只望着云檀说:“这样以后我就不会找不到阿檀姐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赶上了!
PS.小龙也是有私心的,并不是单纯的喜欢云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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