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
白桢坐在窗棂上, 敲了敲云檀的窗户。
“你就不能走正门吗?”
云檀把窗户打开,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倒不用,”白桢竟然稀奇地没有同她斗嘴, 而是开门见山道, “我只是刚刚想起来一件事,过来同你说一说。”
……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说完, 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云檀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纠结地捏了一下手指。
白桢方才对她说,在建立主仆契约之后,只要云檀想,她就可以毫无阻碍的查看阿寻的记忆。
具体的方法, 是要合心为一, 以灵探神。
合心为一, 以灵探神……
允许他人的灵力进入识海, 唯有对另一方完全信任, 才能够成功。否则被侵入识海之人便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阿檀姐姐,你生气了吗?”
房间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云檀推开门, 阿寻有些忐忑地站在门口。
她将门打开, 示意阿寻坐下,又随手递给他一只山竹:“我没有生气。”
阿寻顺手接过,却并没坐下来。他好像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 此时只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可是阿檀姐姐,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不是。”
云檀招了招手, “你过来。”
她望着阿寻,心里十分犹豫到底要不要试一试白桢所说的办法。
云檀一直很想知道,阿寻究竟为什么想杀司渝。
阿寻乖乖地走到她面前。
“坐下来。”云檀道,“你……”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手指抬起来,将将触及阿寻的眉间。
然而她又有些举棋不定,那一丝灵力若有似无地盘旋在指尖,却始终没有真的碰到面前的少年。
阿寻等了半天,见云檀还是一脸纠结,忽然主动开口了。
“阿檀姐姐,你是想看我的记忆吗?”
云檀僵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你知道?”
“没关系,你想看就看吧。”阿寻乖巧地望着她,“只是,要帮我保守秘密。”
云檀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食指轻轻点上他的额心。因为阿寻自己愿意,云檀的这一点灵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他的识海。
……在龙渊境无边无际的孤寂中,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应寻已不是现在的少年模样,他垂着头,依稀可以看到脸颊上龙鳞尽数褪去,额上的银角闪烁着光辉,他完全地继承了龙女的美貌,只是不同于龙女的是,他冰蓝色的瞳孔中空无一物,看起来就像一尊毫无感情的玉像。
……这是已经长大的他么?
云檀下意识地望向四周。
覆盖着海面的浓雾逐渐散去,看不到边际的无妄海中,已经拥有真龙金身的应寻被缚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
他的衣衫上沾满尘泥,神色倦怠,好像被囚禁了很久。有人站在他身前,僵硬地抬起手。
狂风呼啸,闪电撕裂云层,在无尽的暴风雨中,被绑住的龙子被生生地抽去龙筋,割下龙角。
剧痛之下,他不得已化为原身,却依旧身受九十九道天雷,击碎金身。
——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这究竟是怎样的仇恨?!
云檀忽然感到背脊发冷。
她已经明白此刻是身在龙女的记忆中,难道这就是蒲悯所说的,龙女沟通天道时所看到的情景?
天际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
“天命在我,五去其三!”
……
眼前的画面逐渐消散,在下一幕的龙渊境中,因为怕尚且年幼的阿寻不懂,龙女强行将这段记忆封印在了他的识海中。
她警告自己的孩子,身为天命五子,只有杀掉与他同源的其他四人,才能逃脱既定的天命。
既定的天命……?
蒲悯说,龙女天赋很好,因此才能沟通天道,洞悉天机。
她看到的阿寻的未来,是因为他身为天命之子,才遭此横祸吗?
云檀松开手,将那抹灵力从阿寻的识海中撤去。
她怔怔地望着阿寻,问:“司渝,是另外四人之一吗?”
面前的少年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寻好像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娘亲说,天命不可违,唯有打破规则,天道才会产生新的循环,因此,只要我在长大之前,杀了另外的人……”
“她看到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云檀:“……”
不愧是龙女,这个思维真是简单粗暴,她又问:“你是如何判断出谁是你要找的人?”
阿寻却只说了一句:“司渝,银雪魄珠。”
“魄珠?怎么会……”
云檀心底忽然飞快地掠过一个联想,只是却没来得及抓住,她顿了一下,又问,“那另外三人呢?”
阿寻这时却闭口不言,任凭云檀怎么问,他都不再说了。
云檀并不想对他使用主仆契约的约束,因此没有强迫他说出来。
过了一会,阿寻定定地看着她,问:“姐姐,你要阻止我吗?”
云檀支着下巴,思绪已经飞到了虚无缥缈的天外,冷不丁听到阿寻问了这么一句,她默了一下,才有些恍惚地道:“天命真的是不能违抗的吗?……除去龙女所说的之外,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她这话既像是在劝阿寻,更像在说服自己。
阿寻摇了摇头,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他看了云檀一会儿,道:“姐姐,我先走了。”
云檀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她想起前世司渝说过的“与天道相争”,在前世收云檀为徒之前,他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呢?
天命的劫难,他是如何度过的?
在玄天境时,温妙姝对司渝说,下一个轮到你了。
那么,第一个是谁?
.
虽然朝夕城易主,只是蒲悯也没有要改弦更张的意思,极乐之月还在继续。
本来云檀自那天之后就应当回剑阁,只是阿寻说如果云檀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让她不要急着离开。
云檀很好说话的答应了他。毕竟她也不知道等龙子大人长大会不会后悔现在年少无知的冲动——他与云檀签订了主仆契约,此后一生,只要是云檀提出的要求,应寻都不能拒绝。
朝夕城中,各式妖族法会依旧如几日前一般热闹,无数妖族在其中往来,人流涌动,旦暮不歇。
这两日,也不知道是不是云檀的错觉,她总觉得自那日从天命崖回来之后,司渝对她总是避而不见,好像有意无意地在躲着自己。
云檀思来想去,疑心或许是司渝之前在花神殿受回梦香的影响,到现在也没有消除。
凤如聿当时说的话她倒是不怎么信,只是回梦香的毒性颇有几分霸道,或许真的影响了司渝也未可知?
刚好这两天阿寻要缠着她出去玩,云檀只好带着阿寻在城里玩了几天,准备等司渝什么时候恢复正常,不再躲着她了,再提回剑阁的事。
“咦,前面是什么?”
阿寻指着远处的亭子,有些好奇地问。
云檀顺着阿寻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前方路口的一座亭子里,一堆甩着尾巴的人形大狐狸凑成一圈,煞有介事地竖着耳朵,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亭前竖着一道彩幡,上书三个大字“拜月舍”。
云檀看阿寻有些好奇,便同他一起向那亭子的方向走去。
“原来是龙子大人。”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檀抬眼望去,这位一眼道破阿寻身份的竟是一位白发狐耳的大美人,他在星夜里手持一把银红色的纸伞,笑语盈盈地走过来。
“原来是狐狸嫁女。”阿寻望着他的伞,喃喃道。
“不错,舍妹几日前定亲,”那狐族青年望着远方,“可惜我不能到场,只好借极乐法会为她祝祷。”
云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么这是在做什么?”
“解签。”
云檀心道,只听说过狐狸拜月的,没想到他们还有算命的本事。
不料面前的狐妖竟然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笑眯眯道:“拜月之时可以感应天道,这时候狐族的术算是很准的哦。”
云檀现在对“天道”两个字十分敏感,闻言立刻道:“那你替我算算。”
……
“红鸾星动,恐怕姻缘将近。”那狐妖将云檀的签文展开,一本正经地说。
云檀一听便知道他在胡说,只是这时心头一动,忽然很想戏耍一下这个狐狸美人,便煞有介事道:“那你说说,这是怎么个近法?”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巧正是区区在下,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云檀:“……”
那狐族青年望着她,有些狡黠地一笑。
“你说,我算得准不准?”
云檀十分无语地看他一眼,刚好阿寻站在旁边看了半天,这时如有神助地拽了一下云檀的袖子。
“姐姐,我饿了。”
“好好好。”
就在云檀迫不及待地转身之际,那狐族青年忽然拦住她,塞给她一只锦囊:“姑娘,相逢即是有缘,此物便送你了。”
云檀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他:“这里面是什么?”
那狐族的大美人用手指点了点唇角:“不可说。”
不等云檀回答,他已经撑着纸伞,飘然而去了。
……
云檀将锦囊握在手中,拿了一路,待回到城主府,还是没忍住,将它打开了。
锦囊中放着一只镂空的熏球。云檀有些迟疑地凑近闻了一下,是一股淡淡的兰花一样的香气。
“这是什么东西?”
此时天方见白,夜市刚刚结束,蒲悯推着轮椅准时过来接阿寻去上课——自阿寻成了城主后,便被蒲悯强行抓去日日学习龙族的课程。
云檀觉得阿寻不愿意让自己走的很大原因,可能是想借和她出去玩这件事来逃学。
蒲悯见到云檀手中把玩的熏球,有些好奇地望了一眼。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云檀顺口问他。
蒲悯凑过去,定睛一看,忽然反应很大地退开了几步。
“这,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别人送我的。”云檀歪了歪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蒲悯欲言又止地看了那熏球一眼,神色有些微妙。
“……我还有事,先告辞!”
说完便将阿寻一把拽起来,塞到鱼背上,像有人追债一样走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
见他这样避之不及,云檀更加好奇了。她一边捏着那只熏球,一边往后院走。
“早啊。”白桢坐在院墙上,同她打了个招呼。
“这还早?”云檀随口杠了他一句,“虽然这里看不到太阳,你也不能说瞎话呀。”
白桢道:“怎么样,我教你的方法有没有用?”
云檀:“还行……?”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还没成功就被阿寻发现了,还好后者慷慨放水,不然云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下不下得了手。
“什么叫还行?”白桢有些不满地跳到云檀面前,忽然皱了皱鼻子。
“什么味道?!”
他停下来,十分警惕地望向她手上捏着的东西。
云檀试探地将熏球递给他。
“这个的味道。”
白桢一脸狐疑地接过,不知他用了什么术法,下一瞬,空气里忽然浓香扑鼻。
在这浓重的如有实质的香气里,白桢竟然晃了一下,看起来晕乎乎地,好像有些站不稳。
云檀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见白桢看起来有些恍惚,便问他:“你怎么了?”
白桢眼神迷离地盯着云檀,忽然小声嘟囔了几句什么。
云檀端详着他,冷不丁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喂,没事吧!”
白桢被她一碰,整个人竟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瞬间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云檀:?
他努力地站直,又揉了揉眼睛,好像要看清眼前的人影。
“……你究竟怎么了?”云檀把香球从他手中夺回来,“难不成这香有毒?”
“不,不……不是不是不是!”
白桢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云檀的话,只自顾自地说着什么。数息之后,他好像终于放弃了抵抗。
——白桢望着云檀,忽然扶着廊柱,后退了几步。
院中亮起一道耀眼的光华,再一眨眼,云檀面前的人忽然换了个模样。
白桢原本穿着一件素色衣袍,只有领子和袖口缀着翎羽,此时他肩膀上却凭空幻化出一件羽毛织就的华丽大披风,他还甩了一甩,十分臭美地转了个圈。
这凭空出现的披风上缀满了流光溢彩的白色羽毛,在晨晖下反射着曜曜华光,光辉几乎铺满了整个庭院,漂亮得有些灼眼。
见云檀有些愣愣地盯着自己,白桢十分得意地抬起下巴,问她:“好不好看!”
“唔……”
云檀有些欲言又止。
“你们在做什么?”
她回头一看,司渝正站在廊下,神色不明地望过来。
同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带着寒意的清风,两人面前弥散的香气倏忽淡去。
这风里带着一股冷冽的剑意,白桢不自觉地抚了一下额角,余光忽然垂眼看到自己的披风,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云檀还想说话,司渝却已经转身就走。
“诶,师尊,你去哪啊?”
司渝头也不回道:“有事。”
云檀有些莫名其妙,待她重新回头,只见白桢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好像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你怎么了?”云檀有些迷惑地问。
白桢艰难地抬头看向她,一脸羞愤地质问道:“你刚刚拿着的那是什么!”
云檀十分无辜地把那装着香蜜的熏球重新递过去。
白桢捏着鼻子研究了一会,咬牙切齿道:“原来这是狐蜜香。”
“那是什么?”云檀很有求知欲地问。
白桢看着面前少女有些懵懂的神情,心下竟松了口气,斩钉截铁道:“它的功效,就是能迷惑心智,令人在面对讨厌的人时出现错觉!”
“讨厌的人?”云檀重复了一句。
白桢偏头不和她对视,只果断道:“是,只有讨厌的人!”
“那喜欢的人呢?”云檀冷不丁地问。
面前的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闻言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道:“……喜欢的人,反过来,就会变得讨厌啊。”
云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想到他刚才说的出现错觉……那是什么错觉?
她忽然醍醐灌顶。
所以白桢刚刚是开屏了吧!
白桢转过头,一边恨恨地挠墙,一边道:“不愧是那些臭狐狸的玩意,真是卑鄙无耻!若是让我知道是谁给你的,非把他扔进护城河不可!”
云檀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忍不住捧腹大笑。
“那你看到了什么?”
白桢:“……”
看到白桢落荒而逃的背影,云檀忽然福如心至地想,既然这个狐蜜香有这样的功效,若是拿去给司渝试试,岂不是就能试探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嗯,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被他发现才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