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几人便准备启程回剑阁。离开之前, 朝夕城尚且年轻的城主亲自相送到城外十几里,若不是蒲悯看不下去劝住了他, 只怕阿寻怕是要跟着云檀回到剑阁去。
他这时早已不必再戴着斗笠遮掩面容, 生着龙角的少年依依不舍地望着面前的剑修少女,让她答应自己, 要经常来看他。
云檀在阿寻记忆里看到的那一幕震撼人心的情景,至今想起也心有余悸。她当初离开钟灵山时,把薛灵照留下的谶言托付给了乔观心,这时便对阿寻说,只要一收到消息, 便立刻来告诉他。
只是还没等云檀收到乔观心的消息, 剑阁已通知门下弟子, 在天渊中全力搜寻万法门邪修的踪迹。
这个叫做万法门的宗派, 最开始似乎是出现在星洲, 后来蓬莱洲和昆仑道,甚至穹海都出现了魇鬼的踪迹。以至于如今, 竟然已经发展到了东极洲和天渊。这样的速度, 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
云檀和司渝刚回到剑阁,就被谢蘅叫去了寒光殿。
殿中其余各峰的峰主,及其门下的亲传弟子也都依次接到消息, 这时都在小声议论。
“这万法门,究竟是做什么的?”云檀问。
谢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时道:“除去万法门门人之外,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
云檀忽然想,万法门,会与无妄海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你可知,如今的四大仙门是怎么来的?”
这个她自然知道。仙道之下无数宗门,除去剑阁以外,天渊学宫,珈蓝殿和钟灵山,都是因为宗门所在之地占据了得天独厚的灵脉。五洲灵脉汇集之地,其三在四大仙门之中。地灵自然人杰,宗门既然占尽优势,成为仙道魁首也并不奇怪。
在这其中,唯有剑阁遗世独立——只是梦山的灵脉,是独立于五洲之外的。
闻珈忽然插话道:“确是如此,但这万法门不知有什么门道……有许多天渊的宗门向剑阁发来求援信,说有魇鬼潜入护山大阵,将他们的灵脉破坏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这些万法门人,却为何要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从御使魇鬼,到破坏灵脉,他们的行动,并非无迹可寻。”
云檀想到在钟灵山时,所遇到的杀害珈蓝殿三师姐的魔修,不由道:“此事难道与魔门有关吗?”
殷若沄插话道:“说不准?……只是魔宗已经龟缩在无极界数百年,难道又有什么阴谋?”
谢蘅道:“剑阁身为仙门之首,如今有邪修为恶,我等断不可袖手旁观。从今日起,各峰金丹以上弟子,均需严阵以待……若有其余宗门求助,不可坐视不理。”
众人俯身称是。
……
谢蘅吩咐完后,其余峰主便带着弟子陆续离开。偌大的清光殿中,又只剩下凌霄峰一脉亲传,司渝和云檀两人。
谢蘅对云檀道:“天命崖之事我已听说,你如今方才结丹,先凝练剑心为上。”
云檀点点头,十分乖巧地应了。
其实她剑心早已大成,司渝那日和她交手时也清楚,只是这时候,却也没有揭穿她。
剑阁的镇派之剑有两把,一把叫做枕岚,另一把叫做明河,都是已经生出了剑灵的神剑。
为了让她凝却剑心,谢蘅将这两把剑借给云檀观摩,顺便让明河与枕岚指导一下她。
云檀回想起那两个冷冰冰剑灵的模样,立刻十分避之不及地拒绝了。开玩笑,整天对着司渝这个不爱讲话的大冰山就算了,干嘛还要自讨苦吃。
这时云檀蹲在寒雪池边,对玉响萤叹道:“都说机缘一到,灵剑便会生出剑灵,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能变人呢?”
玉响萤在她手里一动不动地装死。
对了,云檀忽然想起夏侯瑾那把听雷剑,好像很快就要生出剑灵。
她心下一动,十分好奇地去了龙鼎峰。
说起来,从刚回来时,云檀就觉得夏侯瑾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地欲言又止,好像总想对她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似的。
“夏侯瑾!”
刚到龙鼎峰,耳边便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叱。云檀反射性地抬头看去,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柯宁嫣。
在她旁边,聂灵然白桢等一众各峰内门弟子竟也都在。不过剑灵对于一般的剑修来说本就意义非凡,这事会吸引众人前来围观,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聂灵然像小鸟一样扑过来,抓着云檀的手臂道:“好啊,可算是见到你了,我们云师侄这样的大忙人,想来也没空来看我!”
云檀连忙上下打量了她一通,十分诚恳地赞道:“聂师叔许久不见,修为又精进了!”
“那是当然,不过自然不如你,”聂灵然望着她,有些与有荣焉地笑道,“阿檀,你这天命崖下结丹的气势,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仙道谁不知道,我看继当年沈朝曦之后的剑阁第二个天才就要——”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抬起手,在云檀衣领上摸了一下。
“这是什么?”
云檀“啊”了一声,只见聂灵然手中捏着一根柔软洁白,随风飘荡的……毛毛。
“兴许是从哪里沾到的吧。”
她怔了一下,十分大逆不道地想道,这个,难道说,司渝竟然掉毛吗!
“你刚刚说什么呀,沈朝曦不是已经叛出师门了吗?”怕聂灵然再问,云檀连忙岔开话题。
聂灵然叹了口气:“那是自然,只是在诛魔之战之前,他的美名也是响彻仙道的,况且……”
她凑过来,悄悄地在云檀耳边道:“说是堕入魔门,然而自从这位沈师兄当了魔宗少主,无极界可安分了不少。话虽这么说,我倒觉得他或许也不是坏人。”
云檀正想说话,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
两人不由得望过去,只见柯宁嫣柳眉倒竖,瞪着夏侯瑾大声道:“小气鬼,不给看就算了!”
她对面的不是夏侯瑾还是谁,此时他木着一张脸,十分不情愿地道:“你想看就看,我还能怎么样。”
一路上和他相处这么久,云檀倒很少见到夏侯瑾这样的神色,看起来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呵呵,说得好听,当我稀罕么!”柯宁嫣面色一变,忽然将一样东西摔向夏侯瑾,“遥山岛有什么好的!我昆仑道什么没有,凭什么就要——!”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又闭嘴了。
不等夏侯瑾反应,柯宁嫣便一甩袖子,招呼也不大,直接御剑离开了。
云檀与聂灵然面面相觑,不由想道,看柯宁嫣的表现,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你没事吧?”聂灵然走过去问他。
夏侯瑾面无表情地一点头,弯腰将柯宁嫣刚刚摔下去的东西捡起来。
云檀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个桃花符。
她旁边的白桢自然也看到了,忽然饶有趣味地笑了一声。
夏侯瑾沉默地把它攥在手里,对众人道:“时机未到,听雷剑灵,今日恐怕是看不到了。”
其余剑阁弟子们一看没热闹可看,纷纷同夏侯瑾告辞,御剑离开。
阁中一下又只剩下几人。
白桢道:“我瞧你也不像风流之人,怎么净干些辜负芳心的事?”
夏侯瑾道:“柯家有意与遥山岛联姻,她或许是听说了吧。”
云檀十分不解道:“按理说,你现在也还小,怎么你家里人这么急着替你定亲?”
夏侯瑾摸着手中的听雷剑,没有说话。
白桢道:“你出生于遥山岛,难道是继承了苍炎血脉?”
夏侯瑾不料白桢竟然知道这件事,有些讶然地看向他。
白桢笑嘻嘻道:“传说继承这个苍炎血脉的修士生性暴烈,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因此需要与道侣双修才能够缓解。”
夏侯瑾一点头:“正是因为此事,家父才令人重金买下听雷剑,为了压制我血脉中的煞气。”
白桢忽然道:“这么一看,那蔺小姐也不错,怎么你母亲却不同意?”
夏侯瑾:“……”
“比柯宁嫣强吧,至少她还会关照你嘛。”
云檀心道,你就不要再提起人家的伤心事了吧……
夏侯瑾道:“若是柯家与夏侯家联姻,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况且柯宁嫣与我是同门,一同修习双修功法,也很容易。”
“只有一点不好。”
“哪点?”云檀好奇地问道。
白桢忍不住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只是她讨厌我。”夏侯瑾语气平平地说。
“那你喜欢她么?”聂灵然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不怀好意地问。
夏侯瑾摇了摇头。
“不喜欢她,你还要和她定亲?”
聂灵然气得放下瓜子,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这个混账,当谁稀罕你们夏侯家啊?!还不趁早同人家姑娘说清楚。”
夏侯瑾呆呆地说:“现在不喜欢,以后也可以喜欢。”
白桢:“……”
聂灵然怒极反笑:“好,很好,你不说是吧,我去说!”
“哎哎哎,别急啊。”云檀连忙拦住她,“别生气别生气,同他讲讲,我看夏侯道友也不是讲不通道理的人。”
“那你说,以后要怎么喜欢?”聂灵然双手抱胸,打量着夏侯瑾。
玄衣少年好像思考了很久,忽然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白桢好奇道。
“……是情蛊。”
夏侯瑾话音刚落,就见聂灵然冷笑一声,将那盒子夺过来,夏侯瑾没有防备,这时脸色骤变,立刻要伸手去抢。
“住手!”白桢和云檀齐声道。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两人争执之下,那盒子已经被拆开,一只白玉瓷瓶从其中飞出来,在剑光下碎裂。
一线淡红色的光芒从其中飞出,刚好直直地撞到了正对着它的云檀的眉心之中,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此时水阁中门户大开,凛冽的山风越过窗格吹进来,少女好像被水汽所迷,忽然闭上了眼睛。
“云檀?”
一道击玉鸣琴的声音响起来,“钟灵山……”
她睁开眼睛,有些费力地望去。众人纷纷跟着云檀的视线,大惊失色地回头。
一抹白衣身影逆光站在门口,衣袂飘举,恍若天人。
——正是司渝。
.
司渝话说到一半,便敏感地发觉了不对劲。
院中之人正齐齐地看着他,视线有些紧张地在他和云檀之间来回。
“这个情蛊,到底是什么效果?”聂灵然讪讪道。
白桢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聂师姐,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喊打喊杀的啊?”
聂灵然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她又担忧地看向云檀,“阿檀,你没事罢?”
云檀眨眨眼,好像恢复了视力:“……没事啊。”
“怎么了?”司渝上前一步,问道。
云檀只直直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究竟怎么回事?”
银发青年看不出情绪的视线来来回回地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就在众人噤若寒蝉之时,云檀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师尊,你手上拿的什么?”
司渝端详了她一会,将那只木质机关鸟递给她。
“钟灵山的来信,刻了加急的红漆。他们找不到你,便先给我了。”
云檀接过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啊,我知道了,定是乔观心有消息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若无其事地回头,向院中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同司渝一齐离开了。
徒留剩下几人,望着携手而去的两人,呆若木鸡。
一阵风吹过,水阁之外的湖面上升起缕缕白烟,有鹭鸶停在檐台上,发出一声清鸣。
“那个情蛊,究竟是什么作用?”聂灵然如梦初醒,神色恍惚地问道。
夏侯瑾木然道:“就是你想的那个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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