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岭位于瀛洲须臾山外, 乃是乔氏一族世代居住之地。
此时分明是冬日, 凛风烈烈，积雪未融, 然而面前重峦叠嶂的山岭中, 却盛开着无数火红的凤仙花，看起来颇有几分妖异。
“你之前说, 乔氏出了什么事？”云檀皱眉问道。
沈朝曦看她一眼：“去了就知道了。”
凤仙岭背靠须臾山，正是瀛洲灵脉汇聚之地。此处有许多上古时期留下的仙人洞府，这也是瀛洲被称为海外仙山的原因。
结合如今万法门四处为恶的情况，云檀现下已经确定，前世瀛洲之所以荒芜, 一定与魇鬼有关。
乔氏居于此地多年, 又是有名的修仙世家, 然而偌大的凤仙岭中, 却没有丝毫人气。唯有丛林之间, 隐约传来几声鸦雀的啼鸣。
云檀抬头望去，青石道旁的合欢树梢头立着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 见到人不闪不避, 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好像在和她对视一般。
“这是乔氏一族豢养的夜鸦。”沈朝曦说着一抬手，袖中射出一道银光, 将那只鸟儿惊得从枝头上飞开了。
“你做什么？”云檀有些疑惑地问。
“跟着它便是了。”
这夜鸦倒是颇有灵性，闻言竟真的扑闪着翅膀，朝前飞去, 好像听得懂他们说话一般。
四下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有些不适的奇异氛围。沉寂灰败，像是来自修罗鬼道的死气。
顺着山林中的小道一直走，便到了一座设下禁制的拱门前。夜鸦越过墙篱，拍着翅膀飞走了。
两人面前拦着一道阵法。
沈朝曦扫了一眼：“这个禁制，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行。”他看向云檀，“小师妹，你来吧。”
云檀现在还被他的咒术封印了修为，闻言便道：“你先替我解开。”
沈朝曦挑眉：“那可不行，你跑了怎么办？”
云檀没好气道：“那你自己破阵吧。”
“我不会啊。”沈朝曦十分理所当然道，“不然我带着你做什么，我知道你有乔氏的信物，莫要闹别扭了，快些打开。”
——看来他早就知道云檀也要来凤仙岭，一路上都在耍着她玩！
见面前的少女不自觉地挑起眉毛，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透露出十分怒意，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沈朝曦忽然闷闷一笑，手指微动，替她解开了一部分咒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檀恨恨地想道。
她将储物袋打开，找到昨夜乔观心传讯用的那只机关小鸟，两下拆开，腹中果然藏着一朵凤仙花，和当年在燕潮时乔观心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抬起手，将那朵花用力地朝沈朝曦的方向一丢。
后者稳稳地接过，将凤仙花蕊中的钥匙贴上凹槽，“咔嚓”一声，木门应声打开。
“何人擅闯凤仙岭？！”一道破空之声，伴随着有些警惕的诘问同时响起。
云檀抬眼望去，来人正是乔观心。先前为云檀二人引路的那只夜鸦正蹲在他的肩上，见到是云檀，乔观心立刻抬手将令箭召回，又大步走上前来。
他手臂上蒙着黑纱，眼下透出淡淡的青色，面色也有些苍白，似乎遇上了什么事。
“是我。”云檀道。
早在他出现那一刻，沈朝曦便低下头，恢复了原先那副不起眼的样子。他将脸藏在兜帽底下，沉默地跟在了云檀身后。
乔观心见状，想必以为他是云檀的朋友，也并没有多问。
“你家里出事了吗？”云檀问他。
乔观心苦笑道：“你看出来了啊，也是，凡有人靠近这里，没有察觉不到异样的。”
“我发信，是想要请你帮忙的。”
……
据乔观心所说，半月前，他们族中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自那之后，凤仙岭便怪事频出，不时有无主的幽魂盘桓。直到数日之前，乔氏祠堂之后的灵脉忽然被毁，无数不知名的魇鬼从中涌出。为了驱逐它们，乔家废了不少功夫，只是进展依旧微乎其微。
因为这件事，原先与乔氏交好的仙门也不愿意前来帮助，还有钟灵山的同门听说这件事后趁火打劫，要乔观心交出灵照的传承，才肯前来帮忙。
乔观心实在没办法，刚好云檀让他研究的那件事有了结果，这才想到求助她的。
“族中的老人都说，这是因为乔氏堪破天机，触动神罚。”
乔观心有些无奈道，“然而乔氏一族本身就依靠推演传承，若是不能洞察天机，那还有什么意义……”他叹了口气，“如今魇鬼入侵，家中仆役四散，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云檀道：“不必，先去你说的那里看看。”
“好。”乔观心点了点头，带云檀到了乔氏的祠堂之外。
入目的情景十分不可思议，云檀终于明白，为什么乔氏族人会认为此事是天罚了。
眼前原本平整的地面竟然被陨石砸出一个天坑，露出的灵脉被生生从中切断，宛如一道突兀的伤痕。无数如有实质的乳白色灵气从中溢出，又与盘桓在四周魇鬼流散的玄黑色煞气交织。
在一里以外，乔氏族人用掺朱砂的赤红色丝线布了破魔阵，勉强将魇鬼隔绝在祠堂之外。
云檀呆了一下，她忽然想到，要帮忙，先得让沈朝曦给她把封印解了才行。
不过想也知道后者不会这么好说话，云檀不抱希望地传音入密：“沈尊主，你也听到了，烦请替我将咒术解开。”
沈朝曦道：“不就是魇鬼么，这有何难，你先让其他人离开。”
云檀对乔观心说了。
待乔氏族人一一离开后，沈朝曦从衣袖里取出来一把通体玄黑的笛子，横在唇边吹响。
一首有些古怪的曲调响起，在诡异的乐声下，魇鬼开始不断地挣扎。
半刻之后，那些黑色的雾影逐渐扭曲，慢慢地消失了。
云檀回想起了那时龙渊境中，跟随乐声出现的魇鬼，果然和沈朝曦有关。
乔观心看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袖之下的手指。
.
将魇鬼暂时驱逐之后，乔观心十分诚心实意地对云檀道了谢。
云檀问他：“可是我看那灵脉已毁，还有办法修复么？”
乔观心摇了摇头。
“乔氏，恐怕是气数将尽。”他看起来倒很想得开，“其实我师尊已经说过了，窥视天道这种事，十有□□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不巧，我乔氏一族正是以此立足，反噬迟早会到来，如今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你之前说的半月前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说来话长……其实此事还与我师尊留下的传承有关，”乔观心将那枚金铃捏在手中，长叹了一口气，“乔氏一脉到如今，族中最有天赋的便是我和我小叔。”
“我小叔自小便颇有野心，只是他不屑于拜入仙门，属于自学成才的散修。巧合的是，他半年前得到了一样关于推演的传承秘法，其中的机要，与我师尊留下的一些法门竟十分相合。”
“一月前，我得到金铃之后便传讯于他，想要与他共同破解，然而后来却听说他不知为何半夜去了祠堂之中，却遇到了天降雷霆劈毁灵脉……从那天后，我小叔便失去神智，口中整日喃喃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语。”
云檀不由自主地与沈朝曦对视了一眼。
这样的症状，不是与温妙姝完全相同吗？
“你家里其他人呢？”
乔观心道：“我们这一支，有天赋的唯有我和小叔了……”
乔氏依靠推演立身，若是失去传承，只能泯然众人。
乔氏一族覆灭，真的是因为洞悉天命吗？
“对了，你之前托我调查的那件事，已经有眉目了。”乔观心看了云檀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回去说罢。”
他带着云檀二人往回走。途中，一个不修边幅，形容怪异的男子出现在路边。
“列阵在南，朱雀……”
他一边挥舞着一支烧火棍，一边喃喃道，“五行相生，一分为五。”
“小叔，”乔观心连忙上前拦住他，“你怎么又出来了？”
乔小叔恍若未闻地从他面前走过，正当乔观心要抓住他时，他忽然十分灵巧地窜到云檀身后，一把抓住沈朝曦的袖子。
“你，你是第一个？！”
沈朝曦对他十分从容地一笑。
“不错，我便是你所说的第一个。”
乔小叔叹道：“可惜，可惜啊！”
“五去其一，你已经没用了。”
说着，他意兴阑珊地松开沈朝曦地手臂，口中念念有词地数着，“一二三四五，二三四五……”
沈朝曦反手抓住他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大概因为乔小叔的形容实在有些邋遢，沈朝曦的动作犹豫了一瞬，被后者一下挣开了。
乔小叔敏捷地跳到了另一边，刚好撞上了着云檀。
他忽然像受了什么打击一般：“你……！”
趁他发愣，乔观心终于抓住了他，又传讯给附近的乔氏族人，将疯疯癫癫的乔小叔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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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乔宅，乔观心立刻警惕地看向云檀身后的人：“第一个，你是沈朝曦，天灵心的主人！”
沈朝曦掀开斗篷，露出兜帽遮掩下明珠美玉一样的面容。
“不错。看来乔氏出事，一定与我一直在调查的事情有关，对么？”
乔观心审视着他，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你为何会与云道友在一起？”
云檀忍不住插话道：“你难道没发现，我是被他劫持的么？”
“什么？！”
乔观心不再犹豫，立刻对云檀道：“这个沈朝曦，曾经的剑道第一天才，是在诛魔之战中遗失天灵心，因此才堕入魔道的。”
自己的秘密就这么被乔观心一语道破，沈朝曦却好像并不在意，而是道：“不错，我一直在寻找天灵心的下落。”
乔观心嗤笑道：“无用功。”
沈朝曦不以为忤，继续说：
“直到我遇到了珈蓝殿主，他用尽一生修为替我卜了一卦，我这才得知，天道之下，任谁也无法逃脱。得到和失去天灵心，或许都是我的命运。”
“那你为何还如此执着？”
沈朝曦淡淡道：“天命又如何，未必就不能更改。”
云檀忽然想到，那时温妙姝说的第一个人，难道就是沈朝曦？
天道之下，天命之子的劫难……
云檀忽然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沈朝曦说：“怎么，你猜到了？”
云檀沉默着，没有回答。
“云道友想知道的事，也与这件事有关。”
乔观心这时道，“我师尊留下的谶言，天命五子，气运相夺。代行天道，十死无生。”
“我现在只解出了其中的一半。”
“世间气运循环，每到特定的时间，大气运都会聚合在一人身上，此人便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有得便有失，盈缺相生，集大气运者，往往也背负着沉重的使命。这是符合天道运行的规律的。”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道的大气运变为一分为五。
“凡天命之子，均身负五种异宝之一。反过来也可以说，拥有五样东西的人，便是被天道选中的寄主。只是他们的气运，却同真正的天道之子刚好相反。”
乔观心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沈朝曦。
“我目前只能推算出，第一样是，天灵心。”
“至于第二样……”
“银雪魄珠。”云檀冷冷道。
“你怎么知道？！”乔观心不可思议地转过头。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剑柄。
天灵心，原本属于剑道天才沈朝曦，诛魔之战，本来应当是他光芒万丈之时，在失去天灵心后，却一夜之间堕入魔道。师徒之情，同门之谊，连同他仙道第一的美名，从此俱毁于一旦。
而银雪魄珠，应当就是司渝的魄珠。
前世司渝在离世之前，将心灯交给她，是否其实有别的用意？
司渝的死，究竟有什么隐情？
云檀不自觉地揉了一下额角。
前世司渝离世之前，曾嘱咐她万事谨慎，莫要带领剑阁参与仙道纷争，以明哲保身为要。因此在他陨落后，云檀便关闭山门，不问世事三百余年。
直到她莫名其妙地回到夏元历时。
现在想来，剑阁的安宁，究竟是因为梦山遗世独立，不惹凡尘，还是已经有人暗中为此付出了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的师尊其实也很好的。
说起来，之前摸了一个上一世的番外，有没有想看的小读者，滴滴一下，我有空整理一下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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