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镜, 这一样传说中的神器, 此刻便端正地摆在月川城中这一间普通的客栈房间内，其镜身约有两尺宽, 镜面上罩着一层黑布。
云檀想到在金河宴会上见过的七识镜, 看来蔺城主至少曾经见过轮回镜, 才能找了一个那样像的，怪不得能将妖族一众人唬住。
温穆仪道：“云道友此次前来, 可有其他人知晓？”
云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指尖微动, 在房中设下一道隔音结界：“没有，你说吧。”
温穆仪点点头, 深吸了一口气。
“轮回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能映照因果，解释轮回。只是我并非有机缘之人, 因此无法进入, 还请云道友不妨一试。”
“温某没有什么要求, 只希望云道友若是在镜中看到了与我七师妹有关的事，还望能告知一二, 珈蓝殿便感激不尽了。”
轮回镜就在珈蓝殿之中, 那么前世温妙姝身中轮回咒，为何还会无物可解呢？
还是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轮回镜又丢失了？
云檀用手指抵着下巴，忽然问他：“你知道轮回咒么？”
温穆仪悚然一惊。
“这如何会不知？”
轮回咒是十大恶咒之首, 据说只有罪大恶极，引来天谴之人才会身中此咒。若是凡人中咒，不出半刻便会魂飞魄散，而中咒的若是修士大能，也难以逃脱，只能在天道之下迅速地迎来天人五衰。
云檀道：“轮回咒是身怀难以消解的大因果才会有的惩罚，而轮回镜却可以洞悉因果，你说，这是不是巧合呢？”
温穆仪闻言怔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
云檀当然也没指望他能听懂，不等温穆仪再回答，她已经掀开黑布，将手指试探地在镜面上碰了一下。
平滑的镜面上漾开一道波纹。
“云姑娘果真是有缘之人！”
见状，温穆仪十分知机地以手结印，设下一道护法结界。
云檀闭上眼，神识沉入镜中。
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响起一道清脆的犹如稚童一般的声音。
“你是谁？”
云檀立在虚空之中，脚下是茫茫云海，四下阒寂无人，唯能听到这一道声音。
见她没有回答，它又好奇道：“你说话呀，凡来镜子里的，难道不都是有事才来吗？”
这是轮回镜的镜灵么？
云檀道：“不错，我的确是因为某件事而来。”
那声音嘻嘻一笑，道：“我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人来了……你说吧，有什么想要消解的因果。”
云檀自己当然没有什么因果要洞悉，凡是修道之人平日里都很注意这些，不会轻易与他人留下因果纠缠。
镜灵好像能触摸到她的意识，不等云檀回答，便有些惋惜地说：“哎呀，可惜可惜，镜子只能看自己，无法得知与他人相关的事。”
这却有什么用处？
云檀想要知道的，是司渝身为天命五子之一的命劫，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料镜灵顿了一下，又有些茫然道：“不对不对。”
随着它话音落下，面前的白雾忽然有序地荡漾开来，漾出一线线柔婉的流波。光影之中，无数散乱的线条交织，逐渐形成了一帧帧朦胧的画面。
轮回镜中只能看到与本人有关之事，即使司渝与云檀有师徒之缘，按理来说，也是无法看到的。
然而不知为何，数息之后，水镜中竟然显出了清晰的影像。
她下意识抬眼看去。
……
海雾弥漫，一道天虹现于半空，是封寒历时的无妄海。
云檀记得，自己在长生殿的壁刻中，见到过这一幕场景。
烈烈长风中，一名白衣男子立于绝崖之上，手持利剑，剑影穿破雷霆罡风，仿佛含着万钧之力。
……是戚照夜吗？
云檀看着那人的身影，总觉得莫名有几分熟悉。
长风卷起巨浪，天虹中落下无数黑影，在半空中不住地扭曲咆哮。
白衣身影飒然而起，连绵不绝的凌厉剑影中，三千域外天魔被尽数诛灭。
万鬼哭嚎之下，那名白衣持剑的男子仿佛尤嫌不足，忽然飞身而起，冰雪一般的剑刃，指向了那道海面之上的天虹。
剑出无回。
虹光在这一剑中坠落。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万钧雷霆之下，万物也为之战栗，唯有站在峰顶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不屈的神像。
云檀看着戚照夜的身影，忽然觉得青麟剑在自己手中完全是暴殄天物，她没能发挥出它十分之一的神力。
无妄海中，长生剑尊剑锋所指之处，天地也为之俯首。
只是，画面中的域外天魔，为何会与魇鬼的形状一模一样？
她脑海中划过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想，下一瞬，水镜中的画面倏然破碎了。
“……原来是你终于来了。”镜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为何比方才低弱了几分。
“你认识我吗？”云檀有些恍惚地问。
“唔，那倒是不认识。只是，我一直在等你。”它有些矛盾地回答。
不等云檀再问，轮回镜中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片刻后，她的神识被轻柔而坚定地推出去了。
“有缘之人，再见啦。”云檀耳边最终传来这样轻轻的一句，好像是在告别。
……
“云道友？”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松开触摸着镜面的手心，下一刻，轮回镜上出现一丝丝被打破一般的裂痕，随即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
云檀：“……”
温穆仪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这是怎么回事？”
见云檀也有些发愣，温穆仪只好又问道：“在镜中可有看到什么吗？”
云檀揉了揉额角，反问他：“温妙姝清醒之后，都命令你们做过些什么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这倒没有，”温穆仪回想着那日的情景，简略地复述了一遍，“与平日无异。”
“那么，关于魇鬼的呢？”
温穆仪神色一紧：“你是说，七师妹的事，果真与万法门有关？”
云檀心道，何止是万法门。她怀疑控制温妙姝心神的，乃至万法门之事，都隐隐地指向了一个人。
——长生剑尊，戚照夜。
这位以一己之名在琼光界留下传说的大能，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云檀低下头，望着自己掌心的命纹。
她，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甚至，她回到了夏元历时，继承了天下剑主的命格，又究竟是不是与戚照夜有关？
.
“阿檀，你怎么了？”
聂灵然伸出手，在面前的人晃了一晃。
“哦，没事。”云檀回过神，对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说起来，总感觉你最近神思不属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聂灵然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云檀撑着脸，长舒了一口气。
从月川回来后，她便一直在思考，浮屠秘境中温妙姝说的那句，青麟剑是“主上”的剑。
那么，前世的她所做的事，都是因为这位“主上”么？
能够引发天道降下轮回咒的，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一时半刻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云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一件想不太明白的事。”
聂灵然也不多问，她想了一下，转了个话题道：“说起来，新一届水镜会又要开始了，走，我们去看看热闹。”
天玑峰外，参加体试的队伍已经从清晨排到了黄昏。
一众锦衣华服，气质清雅的世家子弟里，一名衣衫洗得发白的少年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应当是孤身一人前来，这时望着剑阁，眼神中带着一丝憧憬。
似乎是之前曾经发生了什么龃龉，与他同列的几人里，不时传来一阵阵不怀好意的议论声。
“你说，他究竟从哪里来的啊。”
“看他衣衫那样，也知定是从哪个穷乡僻壤里来的，这样的人，也配来剑阁么？”
“不自量力。”
少年垂下眼，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随着日光西斜，前方的队伍越来越短，逐渐到了他的面前。
他接过影石。
一道耀眼无比的金色光芒闪过。
“天阶？！”
“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搞错了啊，这也行？”
队伍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有先前奚落过他的人，这时有些不服道：“这是什么狗屎运？”
“我不信，没准是用了什么手段！不如再测一次！”
“在吵什么？”一道如同山溪融雪的声音淡淡响起。
看到来人，负责分发影石的弟子连忙道：“聂师叔，云师姐。”
“云师姐，那便是青麟剑云檀么？”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本人比好看……”
“你小声点，再说只有好看么？那可是凌霄峰一脉的，据说其实是谢尊主的嫡传弟子。”
“但是，确实很好看啊。”
“……”
那少年忽然抬起头，视线中带着几分希冀地望去。
聂灵然道：“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负责体试的内门弟子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上一个人测出天阶资质，众人有些惊讶。”
“天阶？”云檀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一下，如有所感地回过头。
“相月？”她有些讶然地睁大了眼。
“……云姑娘。”相月对着她点点头，好像又变成了云檀当初在夜都中遇到的那个羞涩少年。
在云檀恍然的视线下，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是我。”
.
“听说此次水镜会中，又出了一名天阶？”
“天阶便天阶，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没见过啊。”
“不是……”
“那是什么？”
“只是这位天阶资质的弟子毫无天分，空有根骨，后两试表现得实在不尽如人意……被分到了外门。”
“这、如何会这样？天阶的外门弟子，也太可笑了吧。”
“按长老的说法，是说让他在外门中先历练几年，或许会开窍也未可知。”
云檀坐在亭子里，身边白桢一众吃瓜群众的声音传到耳边，却好像耳旁风一样吹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本人的意识，早已神游到了千里之外。
自从那日之后，或许是即将结婴的缘故，她总是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安。
云檀的修行速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只是结婴是修行中很重要的一步，成功地化丹结婴，步入元婴期，便意味着可以出师收徒，自立门户了。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在絮絮雨声中打起了瞌睡。不提防忽然迎面飞过来一物，在被砸中的前一秒，云檀闭着眼睛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那粒山葵子。
“你找死啊？”云檀掀起眼皮，没好气地望过去。
白桢毫不在意道：“喂，云师侄，你的情蛊还没解呢，要怎么化丹结婴？”
聂灵然闻言大惊：“什么，情蛊会影响结婴吗？”
“废话，体内有蛊虫，如何能够顺利结婴？”白桢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
“对了，阿檀，司渝师兄知道这件事吗？”聂灵然转了转眼珠，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
不等云檀回答，白桢便道：“他知不知道有什么用，我看再这样下去，阁主怕是要棒打鸳鸯了。”
“上次阿檀去瀛洲，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见众人好像议论吃饭喝水一样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云檀有些无语地站起来，一拂衣袖：“我走了。”
“情蛊，到底是个什么作用啊？夏侯夫人回信了没？”
剩下几人，齐齐地将视线对准了夏侯瑾。
后者被盯得有些压力山大，顿了一下才道：“家里回信说，中情蛊者会下意识亲近看到的第一个人，为他心动神移，不能自已。”
“……那我看她也没到这个地步。”
“别插话，解法呢？”
“很简单。如果与情动的对象三月不相见，情蛊也会失效。”
“……”
“夏侯瑾，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件事的。”
“很好，聂师姐，你快点去告诉阁主，让司渝和云檀三个月不要见面。”
“我这就去。”
假山之后，一道穿着外门弟子服的灰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掠过，隐没在了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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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檀知道自己中了蛊，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副作用。等她回到摇光峰，又收到还身在凌霄峰的司渝的讯息，说要回家一趟。
两世以来，云檀从未见过司渝回银雪山，这时他怎么忽然想到要回家了？
云檀果断回道：“我也去。”
半刻后，玉简中传来讯息：“听话。”
云檀：“……”
第二日一大清早，司渝刚刚走出山门，就见到云檀坐在剑阁山门前的大石碑上，像守株待兔一样，见到他出现，立刻跳了下来。
司渝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
云檀道：“师尊，好巧哦。”
司渝：“……”
“你去哪里？”
云檀转了转眼珠，道：“嗯……我要去朝夕城。”
“去做什么？”
“之前答应了乔观心的，要去告诉阿寻一件事。”
“龙子……？”
司渝点点头，好像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既然同路，那便一起去吧。”
云檀本来以为还要再找点借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立刻不再迟疑地走到他身边。
司渝弯了一下唇角，任她牵住了自己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豹豹，你也太不坚定了！邓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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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一不小心睡过头了，土下座
PPS.专栏开了一本预收，这本写完应该就开，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康康，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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