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去朝夕城当然是借口, 乔观心得到的消息, 云檀早就传信给了阿寻。
因为两世都没见过司渝回银雪山，云檀回忆起在青萤山中凤如聿语焉不详的话语, 有些担心他, 因此才跟来了。
然而等到了银雪山后, 云檀才知道司渝这次回来竟然是因为银雪山的大殿下，司渝的兄长司涵要成亲了。
“新娘是谁啊？”她望着远处城池的轮廓, 十分好奇地问道。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冰原，高天之下, 晴日映照着城楼之上的琉璃飞檐和五色彩旗，反射出一泓澄明的光辉。明明是终年冰雪不化的银雪山, 王城之中，却如同凡人的皇都一般繁华，连迎面而来的风, 似乎都带着暖熏之意。
“……是蓬莱洲的汝嫣氏一族。”司渝想了一会, 才回答道。
云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妖族部落众多, 她只是大略听说过，并不是十分了解。司渝向来很少提到自己的家人, 因此云檀也没有多问。
两人刚到王城之外, 迎面便洋洋洒洒地来了一大队穿着甲胄的兵士，大略一看有几百人。最前方的几人则穿着缀着皮毛的葛布衣袍, 模样像是宫廷中的侍从打扮。
云檀知道银雪山脉司氏一族统领银雪山妖众，乃是本部的王族，不过乍一看到这阵仗, 还是有些惊讶。
为首的是一名样貌秀丽的女子，一头浅灰色长发，额前挂着彩线织成的流苏，在见到司渝后，对他躬身行了个礼。
“二殿下。”
司渝表情很淡地一点头。
“等了这么些天，您可总算回来了。”那女子微微一笑，视线又转向云檀，“不知这位姑娘是？”
司渝道：“是我的客人。”
云檀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要替自己隐瞒身份。不过司渝这样说，云檀也乖巧地跟在他身旁，没有反驳。
那女子闻言似乎有些讶异，片刻后，她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忽而会心一笑，好像有些深意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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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雪山的王城中，因为大王子司涵的婚礼，人人都忙碌不已。司渝这次回来，自然也不是来当客人的。
云檀作为王宫里几乎唯一的闲人，刚来时还觉得有趣，后来她不到一天便将王宫上下逛完了，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司渝是怎么在这样无聊的环境里长大的。
“云小姐。”
桑莓，也就是那日在城外迎接司渝的女官捧着一盒点心进来，对她行礼道，“膳房新做的点心，你尝尝吧？”
“好。”云檀道了谢，见她依旧笑吟吟地立在原处，不由问，“还有事吗？”
桑莓道：“二殿下知道你无聊，让我来给你解闷的。”
云檀眨眨眼：“咦，我瞧这宫里人来人往，忙碌得很，你竟然有空啊？”
桑莓顿了一下，轻笑一声：“您是二殿下的客人，招待您，自然也算是我的分内之事。”
“那你坐吧，我们聊聊天。”云檀来了兴趣，招呼桑莓坐下来，“你听受司渝的命令，是他的属下吗？”
早在那日初见云檀便看出来，桑莓修为高深，并非是侍女一类的人物。
“这倒不是，我是司掌宫内刑罚的女官，原本在大殿下那里做事。后来二殿下出生后不久，王后便命令我来了姜台殿。”
云檀点点头，又转了话题道：“说起来，你们大殿下的婚礼是什么时候？”
“成婚典礼在三日之后。”桑莓垂下眼，慢慢地回答。
“那新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见过没有啊？”云檀好奇地问。
桑莓愣了一下，才低声道：“这我也不知，不过想来应当是一位温柔端庄，与大殿下十分相配的小姐吧。”
云檀早就注意到，在提到婚礼的话题时，桑莓的神色总是带着一丝明显的忧郁。她原先就是司涵身边的人，再联系方才她所说的话，难道说，她与司涵有什么关系吗？
看她似乎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云檀直接问道：“你同你们大殿下是什么关系？”
果然，桑莓坦然道：“曾经或许算是恋人吧，”她有些勉强地一笑，“在王宫中，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么他成亲，岂不是辜负了你？”
茶水中映出石桌旁枯枝的影子，桑莓垂下头，看着杯中倒影，好像是在回答她，又像在自言自语。
“大殿下是空中的云彩，桑莓只是地上的小水洼，水洼短暂地映照过云影，已经是她的福分，其他又怎么再敢奢求。”
云檀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茶，片刻后，她忽然想到什么，问她：“司渝知道这件事吗？”
桑莓是照顾司渝长大的女官，后者或许也是知道这件事，才让她过来陪自己。
桑莓点点头，道：“二殿下其实是一个很聪明，也很懂得体察他人情绪的人。”
云檀：“……”真的吗，我不信。
见面前的少女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桑莓长叹一声，望着云檀，对她讲了一些事情。
“小时候，因为天生血脉的缘故，二殿下很不受重视，身边也没有什么人。王上不喜欢他，大殿下又忙，王后整日郁郁寡欢，自己尚且无法好好的照顾自己……二殿下这样独自一人长大，他的性格是很敏感的。”
桑莓低声道：“那时，我刚被王后调到二殿下身边，心思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每日都绕过重重巡守的侍卫，去和大殿下见面。毕竟我那时认为，偌大的姜台殿，不止有我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我刚巧回来的有些早，路过暖房时，却见到角落蜷着一抹小小的人影，走上前一看，竟然是二殿下。”
“原来，二殿下得了寒症，因为怕被人知道麻烦，便趁人不在，偷偷地躲到了暖房里。只是寒症由骨而发，暖房怎么会有什么作用……可笑整个姜台殿，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件事。”
“数九寒冬里，对着二殿下雪白的脸色，我那时才醒悟，自己有多么疏忽，做了多么可恨的事。”
云檀回想到在回到王城时，司渝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
他的小时候，父母亲，哥哥，乃至身边照顾他的侍从。
……没有一个人爱他。
桑莓带着愧意道：“我对不起二殿下，从前没有做好分内之事，只不过那天将他送到了医署中，他却一直记在心里。后来我同大殿下的事被发现，若不是他替我求情，恐怕我早已无法留在王城。”
“我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他的。云小姐，同你说这些，也并非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觉得或许你也会想知道罢了。”
云檀心想，是因为没有人对司渝好，他才将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都记得那样清楚。
为了避免他以后被人轻易地骗到，她应当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才行。
……
一转眼两天过去，司涵的婚期就要到了。
这一日，司渝大抵是终于忙完了，不过午时，便回到了姜台殿。
云檀同他说了几句话，见他好像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几次，他好像要说什么，看着云檀，最终又没有说。
……
“怎么了呀？”云檀将一只花球拿在手里，在掌心抛来抛去。
“这是谁拿出来给你的……”司渝有些恼羞成怒地将那只裹着丝线的球夺过来，“不许晃了。”
云檀咬了一下嘴唇，努力憋笑道：“好吧，有什么事？”
司渝犹豫地看了她一会，终于问：“明日就是我兄长的婚礼了，银雪山的风俗，今天夜里王宫会提前设宴，邀请交好的亲族，你愿意同我一起去么？”
这个风俗，云檀这几日里倒是听别人说过，婚前的宴会算是一场小型家宴，只不过也会有臣属和好友前往。因此司渝邀请云檀去，也不是不可以。
“好啊。”云檀没什么心理压力地答应了，在她和司渝刚回王宫时，恰好遇上朝觐会，只在大殿外匆匆地见了妖王一面，如今再不去，好像确实说不过去，“来了主人家，却不去正式拜见，岂不是太失礼了。”
然而等真的到了夜宴中，云檀这才明白，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据说王后身体抱恙，今日的晚宴也没有出席。只是云檀却听到席间有人议论，说是因为二殿下回来，王后不想见他，才找借口避而不见。
在听桑莓讲了司渝小时候的事后，云檀便猜到他同自己父母亲的关系或许不是很好。
银雪山脉以实力为尊，即便司渝小时候血脉不纯，天资差，因此不受他父亲的喜欢。然而他如今是剑阁阁主的高徒，仙道中也很少有人没有听过扶摇剑的名字，他哪里又给他们丢脸了呢？
……
“云姑娘，久闻大名。”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司渝的父亲，银雪山脉九部的妖王司飞韶从正门走进来，在问候了一圈人之后，看向云檀，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不敢，晚辈剑阁云檀，见过王上。”既然妖王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云檀也不再掩饰，对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仙道的礼节。
“不必多礼。”司飞韶抬起手，示意她坐下，又问，“敢问云姑娘前来银雪山，所为何事？”
云檀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由得怔了一下。
在她身边，司渝面色一冷，好像是想说话。
云檀连忙疯狂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嗯，听闻大殿下要成婚，我想来看看热闹。”
旁边的司涵微微一笑，道：“云姑娘肯赏脸前来，是银雪山的面子。”
妖王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有些奇异地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
司渝垂下眼，并不与他对视。
在这之后的整场宴会里，除去最开始和云檀交谈时，妖王意味不明看向司渝这一眼，剩下的时间里，他同席间众人谈笑风生，没有主动和司渝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好像当自己没有这个二儿子一般。
云檀一顿饭吃得食不下咽，也不知道司渝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这还没长歪，简直是谢蘅的大功劳，云檀甚至想，等一回去，她一定要给谢蘅送一面锦旗。
晚宴结束，回到姜台殿后，云檀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
她不好当着司渝的面去说他亲生父亲的不是，只能自己生闷气，这话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司渝却好像听明白了。
他抿起嘴唇，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别担心，我没事的。”
云檀看了他一会，总觉得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又疑心司渝或许是不想谈论和家人的关系，最终还是没有再问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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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桑莓照旧来陪云檀解闷。
“说起来，我以前一直以为银雪山都是雪。”云檀望着远处葱茏茂盛的花木掩映下的为司涵和新王子妃特意新建的宫殿，有些惊叹地说。
桑莓垂下目光，道：“其实确实是这样的，只是因为今年时辰特殊，恰好是春息回潮，银雪山才能培育出这样多的花草。”
“春息？”云檀摸了摸下巴，余光扫到院里的枯枝，“不过，姜台殿里这是什么花？为什么却不开？”
不等桑莓回答，她伸出手，抚了一下那光秃秃的树杈，道：“我试试便知。”
花神的力量在云檀纤细的指尖跳动，融融春息中，沉眠的花木被唤醒，粉白色的花朵争先恐后地在枝头绽放，院中霎时弥漫起了扑鼻的清香。
桑莓一脸佩服地看着云檀，道：“云小姐，你可真厉害！”
云檀将花枝掰过来，这花生得十分奇怪，粉白色的花瓣簇拥着的却是碧色的花蕊，顶端还缀着一粒赤红色的蕊珠。
“这是什么花啊？”
桑莓有些神秘地一笑：“这花叫做星霜，说起来还有一个来历。传闻阿修罗王爱上了一个凡人的女儿，然而人鬼有别，两人终究无法长相厮守，那女子为了和心上人长久地在一起，便自刎而死，化身为鬼。她刎颈的鲜血洒落在木上，便化为了星霜。因为这个传说，星霜木又难以成活，需要花匠十分的心血照顾，所以又被叫做心花。”
云檀心想，这是什么为爱舍身的□□，再看那花枝，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桑莓带着深意地看了云檀一眼，道：“二殿下回来，见到星霜开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云檀摸了摸下巴：“司渝喜欢这样的花吗？”
桑莓只是笑而不语。
数息后，她像是又想到什么，思忖了片刻后，才望着云檀，斟酌道：“对了，云小姐，你……这段时日，记得提醒二殿下多加小心，务必珍重自身。”
云檀愣了一下，还想再问，殿中却跑进来一个小侍女。
“桑莓姐姐，九珍司的人找你。”
“嗯，就来。”
桑莓连忙站起身，对云檀颔首示意了一下，步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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