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方衍心里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陆青衡坐在凡间的火锅店，听一群后人评价当初他们的事迹。
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不过凡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亲历者才知道，当初他们经历过怎样颠覆人生的风浪。
飞升岂是那么容易的。
有时候方衍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庆幸陆青衡失忆了，不然随便拎出一件事，都能尴尬得让方衍当场暴走。另一方面，他却又感到一种诡异的孤独，凭什么陆青衡忘了一切，只有他拼命掩饰？他终究做不到抽身看戏，他仍旧是戏中人。
整整一天，方衍都没有和陆青衡联系，上课也躲着他，远远坐在另一边。
一切似乎恢复了陆青衡被贬前的状态——他不想见到陆青衡，连捉弄他的心思都没有。
可惜玄学社将两人紧紧绑在了一起。不到晚上八点半，周励就过来敲门，邀请方衍和他们一起去“坟场”。
方衍安抚好躁动的小白，空着手离开寝室。关门的刹那他抬头，陆青衡投来的目光刚好落在他眉梢，方衍眼神一闪，垂下睫毛：“走吧。”
一路无言。
准确说，基本是周励一个人兴奋地介绍玄学社各种往期活动，陆青衡一如既往安静倾听，方衍则站在最左边，用周励这个傻大个挡住陆青衡的身体，眼不见心不烦。
“我们的活动分为初级和高级，前者所有社员都可以参与，后者只有灵力值朝过两万的同学才能参加。”周励说，“这次就是全员体验的初级活动，跟游戏里的新手村似的，主要是老人带带新人。”
方衍发现自己走神太久，想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问：“目前超过两万的有几个？”
“七个。”周励说，“你们两，赵一玄，齐元，我，还有昨天一起用餐的两个学长学姐——不过他们已经大三了，在忙实习和发SCI，已经很久不参加我们的活动了。”
方衍忍不住问：“陆恒也超过了两万？”
陆青衡：“刚好两万三。”
方衍奇怪一瞥：“你去参加活动不怕危险么？”
陆青衡：“社长和副社会保护我。”
方衍：“……”
对此，周励深表赞同：“恒哥当然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毕竟这么多年数院才出一个校草。”
“不过，他一般参与度不高，我和赵一玄有时候拉上恒哥是为了帮他寻找招鬼体质的解决方法，之前还能用我小叔的符压制，最近好像也不管用了。”
说着说着，足球场到了。
这个足球场是二十多年前建的，位于临大最西边，由于学校选址和预算问题一直没能翻修，充满了破败的历史气息。
生锈的铁网围成简陋的“墙”，青灰色的草皮卷起，与周遭褪去颜色、变得斑驳古老的看台相互照应。整片足球场空无一人，周围只有零星几座实验楼，远远亮起几点萤火般的微光。
他们走在足球场最右侧的小路上，幽黄的路灯高悬于顶，空气泛起露水的潮气。三人一路走，人影一路被拉长，直到最后一盏路灯被远远抛在身后，只剩下一点朦胧的光晕。
“到了。”周励说。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整，看上去只有他们三个准时到达。
四周轻悄悄的，除了手机屏幕的亮光，几乎完全陷入黑暗。马路右侧有一条向下延伸的土坡，土坡另一边正是所谓“坟场”。窸窸窣窣的虫鸣从半人高的草丛中传来。周励挑挑眉：“出来吧。”
话音未落，一阵厉风从周励身后袭来，一抹红从掩映的树枝里穿行而过，鞭子般抽向周励的小腿！
“卧槽！”周励骂了一声，连忙避闪。那条红线却仿佛长了眼睛，忽然柔软地一绕，在周励脚踝处紧紧缠了一个圈。
周励当机立断，抽出藏在法器中的七星剑，一剑斩向红线。
另一条红线却从高空射来，绕过周励的背，试图缠绕剑身。周励被弄得浑身痒痒，大喊：“姑奶奶，别玩了！”
红线便垂了下来，软软地躺在周励脚边。
几步外，两人合抱的大树上跳下一个少女。
她一身轻便的运动服，手腕上缠着红线，高高的马尾一甩一甩，不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这种线的材质不好，达不到我想要奇袭的效果。”赵一玄说，“下次再试个别的。齐元，出来吧。”
同一颗大树后走出一个少年。
他还是穿着宽松的运动装，双手插在裤兜里，抿了抿嘴，似乎对赵一玄的行为颇为无奈。
“另外三个女生马上到。”赵一玄对方衍和陆青衡打招呼，“两位帅哥好啊。”
周励：“我呢？！”
“小励子好。”赵一玄对这位青梅竹马相当不客气，“看在你今天兢兢业业配合我实验的份上，我决定回去不向小叔叔告状了。”
“……”
不一会儿，人到齐了。来的三个女生中，两个是纯新人，另一个是上一届的老人。赵一玄说：“大家应该提前了解到帖子内容了。最近西边宿舍的女生总是丢失化妆品。有的是在寝室丢的，有的装在包里，路过足球场，不知怎么就没了。与此同时，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坟场里多出了一些奇怪的垃圾——比如摔了一半的镜子，被整块割断的口红，散落一地的粉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两个新人女生后背窜起一阵凉意。
“它、它应该是鬼吧？还是怪？”
“反正肯定是邪祟，还一个挺有个性、喜欢化妆的邪祟。”周励从兜里掏出几章画好的朱砂符，首先递给两个女生，“今天咱们的任务就是抓住它，给丢失化妆品的女生一个交代。这是我准备好的护身符，人手一个，放在随身的口袋里即可。”
“走，咱们出发吧。”
拿到护身符，两个女生果然镇定不少。男生打头，几人依次跳下土坡，朝树林深处走去。
九月正是初秋，杂草又深又密，地上堆满枯枝败叶，踩上去嘎吱嘎吱直响，光是闹出的动静都能把鬼吓跑了。
“来点光。”赵一玄说，“顺便隔离声音。”
周励拍出一道闪闪发光的符，周围立即亮了几度——仿佛被漆黑舞台中央唯一一盏射灯笼罩，他们被直径三米的光圈包裹，光圈范围内，不论他们踩到什么，如何交谈，都传不到外面去。
他们走了五十米，很快发现前方出现了什么方形的东西。
“是墓碑！”周励简直跟游戏里捡到宝一样高兴，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凝视这座古老的墓碑。
“别担心，这里躺的都是一百年前的人，早就轮回了。”周励不无怀念地说，“想当初我第一次来，见到的也是这位仁兄，好久不见，还怪想念的。”
众人：“……”
虽然现场气氛有点恐怖，但这一切对于方衍而言，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他的目的不在此，显得兴致不高，倒是齐元和新来的女生比较积极，还专门俯下身观察墓碑上的篆文。
“等等——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叫许开开的女生小声叫了出来，有周励、赵一玄在，她也不是很怕了，大着胆子捡起一根树枝，拨开墓碑下方的枯草——
一个碎裂的化妆镜出现在墓碑底部，镜子碎成两半，被狠狠插入到泥土中。赵一玄伸出手指，并没有接触镜子，做出一个“取”的动作，指尖发出一阵白光，破碎的镜子被拔出，露出镜面上，用口红画出的半张笑脸。
周励：“……”这鬼审美堪忧啊。
作为新手活动，在来之前，他们当然会提前做一些准备。去年六月的时候这里也出现过类似的事件，当时是住在西区宿舍的男生以及西边小吃一条街的老板们发现，自己寝室/店里的啤酒总是不翼而飞，经调查，他们发现这是新驻坟场的一只痴鬼在作祟，把它教训了一顿，教会它怎么自己酿酒，这事儿就结了。
今年出现类似的事情，简直就像那只痴鬼从沉迷喝酒改成了沉迷化妆，总之问题不大，危险系数也不高。
两个女生虽然灵力值比普通人高，但也没有系统学习过玄学，见赵一玄“隔空取物”，都好奇地盯着看。赵一玄在半空画下一个空符，轻声念出咒语，镜子突然发出青光，一道白影在镜中一闪而过。
“……”两个女生吓了一跳，忙转身望向背后。
赵一玄：“是界。”
她加快速度，又走向几座墓碑，无一例外都能在墓碑附近找到不算明显的、被刻意隐藏过的化妆品痕迹，什么撇断的眼线笔，摔碎的腮红，还有一个墓碑很惨，死者名字都被鲜红色的口红整片划去，只留下半截躯壳滚落在墓碑旁边。
“这个邪祟还挺嚣张，偷了别人的化妆品不好好用，尽败去了。”周励边探查边吐槽，“连别人的墓穴都要占为己有，看上去鬼品不大好。”
赵一玄：“行了小励子，进去吧，大家跟上。”
周励：“齐元来帮我！”
陆青衡作为“重点保护对象”，直接享受半新人的待遇，被赵一玄和周励裹在中间。方衍则特意断后，观察小朋友们的各种操作。
只见周励和齐元来到那座被画的面目全非的墓碑前，道：“打扰了。”
齐元从兜里摸出七张符箓，简单地贴在墓碑四周，形成环状。周励则再次取出七星剑，一剑插在墓碑前。
符咒环绕，七星方可破障。这样简易设下一个阵，“墓碑”作为入界之“门”，更方便他们进界一探究竟。
“好了。”周励右手握住七星剑剑柄，灵力伴随咒语从内服汹涌奔出，化作剑身炸开的炫目白光。
“破——！”
白光极速膨胀，很快覆盖住整片坟场。而光芒消失后，他们发现原地多出了什么东西。
一个身穿白衣、黑发披肩的“人影”背对着他们，正以墓碑为枕，靠着休息。
听到声响，他猛然回头，露出一张惨白的、上了哭妆的脸！
“啊啊啊！！”两个女生发出尖叫。方衍一个侧步，目光朝白衣鬼扫来。
白衣鬼龇牙咧嘴的表情凝固。片刻后，他发出一声比女生还要惨烈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叫声撕心裂肺，穿透耳膜，白衣鬼跟火燎屁股似的，连滚带爬窜出十几米，转瞬消失在杂乱的枝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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