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陪五奶奶甘氏边说着话边往秀才老爷家的大院走,没走近就看到好多人围着看热闹,也难怪他们从村里的主道上走来都没碰到什么人。
庄户人家都是三合院格局,唯独路秀才家的院子是四合院,有倒座房有跨院有后花园,甘氏特意说道:“十年前他家大院建好之后咱们全村人都去看了。
咱村啥时候有过那么好的院子,还有五间正房呢;原来十里八乡各村都是起三间正房,从那以后也有起五间的了,你阿爷三年前造新院那就是也起了五间正屋的。”
“秀才老爷家的院子多大呀?”
“占地六亩呢,村头和村中段都找不出那么大的地方给他家做宅基地,这不得已只能让秀才老爷在靠近村尾那儿造新屋,好在地方宽敞,村尾还有条小溪,离着村里的大路也近;而且四年前秀才老爷他弟弟也在他家旁边造了座五亩的大院,不怕没个照应。”
李云顺口就问问她阿爷造的新院有多大?得到个两亩的答案,她心说那秀才老爷造新院不得用好几百两银子,十年前就那么富啦?吉水村最富的就是路秀才家没错了吧。
路秀才家门前栽了棵高大的梨树,此时日头开始偏西,梨树下的热闹没断,甘氏站在外围找了圈都没找到人,便扬声喊道:“爹、爹?您还在不?”
很快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童从人群中跑出来,快步来到甘氏面前,脆生生道:“娘您咋来了,阿爷正和三堂伯说得起劲呢,叫我来问问您有啥事不?”说着她还瞟了两眼这些陌生人和可稀罕才能出现的马车。
“快叫你爷和三堂伯还有你大牛嫂子过来,云丫回村来了。”甘氏拉着李云对她女儿说:“这是12年前和草环她们一同到朱大善人家做奴婢的云丫,记得不?你大牛哥的二女儿,是你堂侄女,小时候她还带你玩过,快叫你爷和大牛嫂子出来。”
“啊?”李果儿仰头眨眨眼看向这个陌生的‘堂侄女’,没认出来也没有印象,再被她娘催促声就松开弟弟的手跑进人群里去叫爷爷了。
这回动静显得有点大,说笑声也跟着断了,乡亲们紧围绕成的圈劈开了条通道来,一个精神抖擞的老汉走在最前领着些人往这边来,老汉见到甘氏就问:“老二家的你跟娃说了啥,谁个回村来了?”
李云抿抿唇,想到即刻就会见到她亲娘鲁翠芬,心里有点异样情绪。甘氏笑道:“爹,是云丫回来啦!柱子从镇上回来,我在村口碰到了便让柱子到地里喊人,我带着云丫来这边找您和大牛媳妇,您看云丫现在长得多漂亮。”
“云丫,就草儿啊?”二太爷李铁锄瞄了眼甘氏身边白嫩嫩又穿戴得很好的貌美姑娘,愣是没敢相信:“老二家的你说这娇嫩嫩的姑娘能是咱们老李家的草丫头?”
人群里已经响起嘘声,李云她三叔爷跟着上前两步站在二太爷李铁锄身旁盯着这姑娘瞧,还别说,是真不敢相信。
甘氏再解释:“是啊爹,柱子亲自说的,想来没错。”
李铁锄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摩挲着旱烟的烟杆,和侄子相互看看,打量着这姑娘问:“娃啊你说你是我老李家的草丫头,那你认得我是谁不?”
“二太爷,没想到您这把岁数还活着嘞。”李云撇嘴:“还有,我八岁就给自己改名字了,别再成天草啊草啊的叫。”
人群里响起阵哄笑声,三叔爷觉得:“二叔,这说话的调调是有点像草丫头。”
“谁,谁说我们家草丫回村里来了?人呢,我们草丫人在哪儿?”三叔爷的话音刚落,妇人的尖叫声传来,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农妇像无头苍蝇般急匆匆地从人群里面跑出来,跑到这边见到甘氏便焦急地问道:“他五婶你说我们草丫回来了,人呢,我们草丫呢?”
李云抬眼看去,见那人脸色暗黄,眼角细纹绵密,发丝间还有几根白发出没,比记忆中模糊的亲娘印象老得太多,她抿抿唇,悄悄往后退几步往她干娘身边靠。
“大牛媳妇别急。”甘氏伸手指向李云:“在这儿,这就是云丫,看现在长得多漂亮。”
鲁氏随之看去只见到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姐,脸蛋比秀才老爷家的儿媳妇还要白,生得比这十里八乡最漂亮的路秀才的侄女还要美,穿得比秀才娘子还要好,这能是她家草丫?
她咽咽口水,不自信地在围裙上擦擦手,脚试探性地往前探了探才往前走,才几步路走得比几十步路还要漫长,又咽咽口水说:“那、那啥,那个娃啊,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我认得我家草丫的手,我看看你的手就知道是不是了。”
李云伸出手臂展开双手给她看,鲁氏提示道:“手背,是手背,我家草丫的手背有记号。”待对面的姑娘把手掌心翻下,手背朝上,她在这双白嫩的手上来回看好多遍都没找到,舔舔嘴角干笑道:“不对,错了,这不是我们草丫的手。”
卞妈妈微微扬眉,有点开始相信这名农妇的品性还没有太坏。
甘氏讶异,李云淡定道:“左手虎口处该有条半寸长的疤,是六岁时跟你到山上打猪草时割破了手留的疤。我手臂上有块被烫伤的疤,是李柱那王八羔子拿烧红的柴火往我身上打时留下的,你护着李柱都没管我这烫伤,是二婶给我涂了草木灰。”
“你咋知道?”鲁氏急了,李云翻白眼:“废话!我自己身上的疤痕我能不知道?”
“那你身上的疤、你的疤哪儿去了?”
“我做到一等贴身大丫鬟的位置,主子赏赐了祛疤膏药。”李云没好气道:“你当你家还揣着金疙瘩不成,谁还能眼巴巴地跑到村里来冒充你女儿骗财吗?”
鲁氏眼眶红了,仔细看确实能够看出来眼前这姑娘的相貌有十多年前他家草丫的影儿,她对女儿没有对儿子好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何况十多年不知死活,哪能不挂心?
“你个死妮子,你个死妮子还知道要回来——”鲁氏眼底有泪花打转,爱女之心喷涌而出几欲要冲上前时被李云活生生给打断了:“我不回来怎么看你倒霉?!
在镇上酒楼里吃饭时我都和李柱打听清楚了,今年分家你被分到二十两银子的债务,看那老头和老太精明的,知道你肯定藏着不少私房钱连脸皮都不要了就是变着法地要挖出来,活该!这就是你当年卖我的报应!”
一阵阵的哄笑声响起,鲁氏顿时被气得心肝疼,刚涌起的爱女之情散得一干二净;三叔爷憋着笑跟族长叔叔说:“能这么戳她娘肺管子的是草丫没错了。”
“嗯!”二太爷予以赞同,又嫌弃道:“听听这叫啥话,个丫头片子越发不像样了。”
没等鲁氏缓过劲,李柱已带着爹和叔叔还有弟弟们从田地里赶到,当即就把人指出来。李大牛一路上又跑又赶着走的连气还没喘匀乎,看到的第一眼与大部分人相同,就是不信,他揣着小心问媳妇和这个姑娘说过话没,确定身份没?
“错不了,就是你那二闺女!说话跟射刀子似的,三句话不离跟我唱反调,不往我这亲娘身上插两刀她就不舒坦,除了那死丫头还能有谁?”
李云看到个黝黑显瘦的中年庄稼汉,一身粗布褂子上打着两三个补丁,裤腿上沾着泥,因气息不稳而显得黑红的脸庞在此刻愈加不自然起来,她亦是有些不自然便再往后退两步,抢在李大牛和鲁氏之前开口。
“别以为我能回来就没怨气了,从你们卖掉我,生恩养恩孝顺父母这些全都结束了。从成为奴婢起我的命就是主人的,再从我攒够银两给自己赎身以后我的命就是我自己的,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李云昂首别开眼,继续高声宣告:“我不是回来跟你们两眼泪汪汪地相认然后摒弃前嫌从此一家人相亲相爱生活的,准确来说我现在跟你们是两家,我们不在一个户籍,我也没想过再回到你家的户籍下。
咱们先把话讲清楚,你们要是愿意让我在李家白吃白住那我就留下来,不愿意的,就当我今天回来是告诉你们一声我没死在外面,待会儿凑一起吃顿饭我就走了;今后大路朝天,我跟你们各走各路,谁也甭惦记谁。”
李大牛显然没准备好接受这么番宣言,一时有些无措:“草儿啊你这咋说的,都回到家里来了咋还能再走?”
“你个死丫头想跟你亲爹娘叫板是吧?”算上前面被呛那回,鲁氏的火蹭蹭蹭往上冒,随即发飙道:“你是老娘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想跟爹娘撇清关系能轮得到你吗?
卖你一回咋了,卖你十回百回你都是老娘生的就得孝敬你爹娘!还白吃白住呢,呦呵,李草丫你被卖掉之前你在家里哪天不是白吃白住老娘的?”
“放你娘的狗屁!”李云受不得这等激,撸袖子指着对方骂:“青天白日的鲁翠芬你就想睁眼说瞎话啊,我连路都还走不稳就得给你端茶递水了,我哪天没少干活,除了李柱那王八蛋谁还白吃白喝?!”
这和亲娘叫骂的泼辣劲儿让许多没见识过当年李云凶狠模样的大媳妇小娘子看呆了,也让卞妈妈哭笑不得地扶额,更让鲁氏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若非被身边的堂婶和弟妹拉住非得在和二女儿相见的第一天就上演全武行不可。
“草啊,五叔爷说句公道话。”随李大牛他们同来的五叔爷李能站出来道:“你刚说的那些是有些不像话,哪能跟你爹娘讲得那么生分,你这十多年没点消息的是不知道家里边有多惦记着你——”
“是我想没消息吗?谁把我卖掉的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惦记有个屁用?”李云正在火气上头压根就没卖叔爷的脸面,张口就破骂:“我被卖多少回才遇到个好主人,我熬多少年才终于能熬出头,我好几回差点连命都丢了还得记挂着他们惦记我不容易吗?
我跟他们划清关系咋得了,当我还愿意回来就以为我好欺负呢,把我卖掉之后还想仗着生养过我就想跟我要孝敬?我呸!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们,用不着跟我讲什么狗屁亲情,我在外头看得够实在了,用不着你们再来教训我!
现在就一句话,答应我的条件,我留下来;不愿意的,这饭也不必吃了,我现在就走,今后各安天命谁也甭再惦记谁!要是嫌我不孝,李大牛和鲁翠芬你们尽管到县衙里告我去,当我李云还能怕你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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