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这么刚,无论哪位相劝都得败下阵,鲁氏再多憋愤都得在李大牛的助压下退让,彼此当众协定好之后李大牛便带妻儿们家去。
虽然过程不痛快,可到底是十多年没有消息的二女儿回家了,鲁氏还是高兴的,连在秀才老爷家帮工都顾不上就回家了,毕竟这帮工不是白做而是帮忙后还能得条大肥膘。
当着人家的面没埋汰,等李云他们离开,这梨树下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声便再也拢不住,不知前因的打听整个事情的原委,有知晓情况的已经乐呵起来:“大牛家以后别想消停了,看把她能的敢这么和亲爹亲娘说话!要我说就让她走,看她能走哪儿去?”
“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呢,这要是你闺女十多年生死不知的你能不念着?她自己找回来了还能让她走吗?没得这么个理儿。”
“就是!”另有位乡民附和道:“村里谁不知道草丫生着反骨,跟她硬犟着谁犟得过她?打小的爆脾气,有啥不能适应?再说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能在家里留几天?”
“你还别说这种话,就冲这丫头的臭脾气,哪家能看得中?”
“脾气暴咋的,从来只有找不着媳妇的光棍儿没有嫁不出去的闺女,隔壁村梅花岭胡三家那姑娘不也是出名的暴脾气,又被拒婚闹那么大丑事,人都嫁出去了!还有铁头家那满脸黑斑的丑丫,长得那叫个丑都找到婆家了,怕啥?”
“胡三家能一样吗?他闺女可是有五十两银子做压箱底……”
梨树下围拢的人群争论得激烈,梨树不远处,路秀才家隔壁即路秀才他弟弟路士杰家大门里的争吵声也逐渐响起来,是路士杰嘲笑他婆娘:“你要是做了李草丫的婆婆,你肯定也压不住这儿媳妇!”
方才动静有点大,路士杰和他媳妇曹氏都是跑出来瞧热闹的。虽说兄长家在杀猪要腌制新鲜猪肉以防猪肉坏掉这活忙不过来,不少村妇来帮忙,曹氏也没想过要搭把手——他们大嫂秀才娘子都没动手,她作为妯娌怎能自降身份?
看过李云家的笑话以后他们两口子亦如其他人般再闲话几句,从争论李大牛夫妻没本事到路士杰嘲笑他媳妇,话题开始跑偏,争论得几乎要吵起来时路有余进门了。
路有余跨进门槛就看到父母在院门旁伫着,喊了声爹娘。
路士杰今年四十三岁,看起来比村里年岁相近的庄稼汉显年轻许多,他做农活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家里的事也很少做主;只要不短他的吃喝,很多事他都无所谓。
谁叫他有个好兄长呢?他就是一点事不操心,一点农活不做,他也能吃穿不愁。他媳妇曹氏比他还要大一岁,面相瞧着还不到四十岁,发间戴着根银簪,左手中指戴着枚金戒指,穿着身缎面衣裳,在乡野间很有派头了。
曹氏脸颊上还抹了粉,瞥了眼二儿子背着的背篓,端起架子问:“在镇上做工结束了?这是得到多少工钱买多少东西回来还要用篓子来装?”
“背篓是向书勤借的,我回屋把东西卸下就还到大伯家。”路有余说完就往里走,他是提前从后门进院把李云的包裹藏好,藏好包裹之后再出后门,避着村里人绕过段路,重新再往这边走当做从村口进来。
“父母就在眼前,你买这么多东西都不知要拿出些来孝敬吗?”曹氏打定主意要查看,路有余只得把背篓竖直放在地上,曹氏一样样检查过去:有大包花生米、大肉包,盐、糖、八角、桂皮、竟还有只香酥诱人的烧鸡和一袋白面,这袋白面拎着有二十斤。
这么多东西怪不得都快把背篓给装满了,曹氏看得眼馋,嘴里训斥道:“你爹娘的晚饭还没着落,你倒急着先给自己备好了,吃起独食倒利落!
这么多粮食你自个儿能吃多少?拿五个肉包你晚饭也能足够了,娘再抓把花生米给你,剩下的就归入公中,你小妹和小侄儿好几天没沾过肉腥,今晚正好给他们补补。”
路有余平静地听完这自言自语的吩咐,伸手握住他娘的手腕,把曹氏手里拿的那包着烧鸡的油纸包夺过来放回背篓中,再拿出两只肉包给父母一人各一只,拎起背篓就往里走。
曹氏被气地够呛,差点就要把肉包往泥地上砸,看向悠闲啃肉包的丈夫,怒气更甚:“你看他眼里还有我们吗?你就不知道说句话?!”
“你老这么自己找不痛快能叫我说啥?”路士杰淡定道:“家里分灶吃都多久了,还每回老二买点细粮鱼肉回来你就惦记,我都替你害臊。再听听你说的那瞎话,啥叫家里几天没沾过肉腥,瞎编也要编得能骗人才有用吧。”
“分灶吃咋的了?”曹氏更加愤怒:“你看来礼和有酈,哪回回家来不是大包小包全部往爹娘跟前送?再看他,亲娘亲自跟他要都要不出点肉渣来,他为人子还像点样吗?”
“那是你对老二不好在前,你能怨啥?”路士杰继续说风凉话:“你要是像对老二那样对老大和老三还有老四,他们还能愿意孝敬你就出奇了。
老二够不错了还愿意每月交给你六百文钱,要是再闹几回逼得老二铁心分家出去,每年只给父母二石粮食的孝敬,你就乐意了是吧?”
“他敢?!”曹氏声色内荏:“还真反了他了!”
“有啥不敢?”路士杰抱怨道:“这半年你过得舒坦呐?我出门碰到个人都得问问我‘你家有余把他岳家一家都接过来住是不是真的?’现在村里私底下都在嘲笑我们俩傻瓜,白白给别人家养儿子的大傻子。”
话音刚落,路有余拎着空背篓走来,路士杰叫住二儿子:“反正你岳家这些天回村了,你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今天晚饭爹和你吃,咱爷俩喝一盅。”
路有余稍微站了站应个声再往门外走,曹氏见状冷笑:“我当你咋突然改性了呢。”
“儿子买烧鸡回来我干啥不吃?你也想吃那晚饭跟我们爷俩一块儿。”路士杰提醒道:“记得你自己过来就成,最多把三丫头叫上,老大媳妇母子三个就别带了;带了,老二也能把他们赶走,吃顿晚饭别再整不痛快了。”
“不吃!”曹氏气都被气饱了,甩身就往院里走。
那厢边李云已经来到李大牛和鲁氏住的农家院子,坐北朝南正房五间青砖大瓦房,院墙不是记忆中的竹篱笆而是用土墙围起,院里有个女童抱着鸡食盆在喂鸡,西厢屋前有个较大的姑娘在搓草绳要编草鞋,她身侧还有个蹒跚学步的娃娃围着玩。
“彩丫和萍丫快过来,你们二姐回来了。”李柱抢先吆喝:“彩丫把毛豆抱过来,你二姐还没见过侄儿咧,让毛豆过来叫姑姑。”
李云对彩丫还有印象,她被卖掉时那妹妹才一岁,而今来说完全是陌生的,一晃神的功夫两个小姑娘已经跑到她跟前来,满脸好奇地睁眼望着她只是没说话,李大牛便再给幼女和侄女解释清楚。
萍丫是李云的二叔李大砖和媳妇乔氏的幼女,才六岁,她苹果般的小圆脸上布满疑惑:“可大伯,二姐咋看着不像村里人?”她倒知道有个离开家很多年的二姐,本来不知道,是因为明明只有个大姐,她的亲姐姐在堂姐妹当中却要排第三,她奇怪然后问清楚的。
“二姐以前在城里的大户人家里过好日子,所以看着像城里人。”李柱笑呵呵地解释,从幼妹怀里接过刚两岁的儿子抱给姐姐看:“二姐你看,这就是你侄儿毛豆——”
“滚!”没等李柱把话说完,李云就发飙骂道:“往田里跑的时候脑袋掉泥坑里了是吧,还想从我身上骗钱,我给你一脚要不要,再不滚我就踹你两脚给你儿子当见面礼!”
“哼!!”李柱气死了,遭受莫大委屈和冤枉般抱着儿子疾步往屋里走,鲁氏亦被气得呛,要教训李云时被丈夫和弟妹乔氏还有次子李桩等七嘴八舌地劝住了,气得她干脆也走回屋,乔氏只得赶忙跟上相劝。
先前李柱跑到地里叫人,因为两家的地相近,把父亲和二弟叫上的同时把二叔和堂弟也叫来了,他们到路秀才家门外和李云相认说定好回家来,同在路家帮工的乔氏也跟着回了。
鲁氏一路上憋着火还压着委屈,弟妹进屋来,刚劝她一句她就收不住了:“那丫头还不是故意给我摆脸吗?从见到我的第一面起就阴阳怪气没个好脸,现在连对才两岁的侄儿都发起火来了,她想干啥?还不是故意冲着我和柱子,想给我们没脸吗?
她做姑母的第一面见到侄儿给见面礼还能有错吗?她不愿意给就算了,还张口就骂,像个什么样,有她这样当姑母的吗?还有她那干娘,她什么意思啊跟我说她在外头认了干娘,我这亲娘好好的用得着她去认什么干娘吗?还说不是冲着我这亲娘来的……”
乔氏只能好言相劝。
李桩是个爽朗好心性的少年,二姐脾气粗暴不好相处也没介怀,得了他爹交代就到爹娘屋前喊:“娘,爹和二叔带我们到河边套鱼去了,爹已经叫彩丫找大嫂去杀鸡了,您待会儿再到村头买五斤肉打斤好酒,晚上好好吃一顿。”
本来五叔爷李能要把捞到的鱼送给他们,可那鱼是给怀孕的五奶奶补身体的,哪能收?
“吃什么吃?!”鲁氏火气极大的冲二儿子吼道:“家里欠着那么多债,穷得只差没卖掉儿子来还债了还吃什么肉鱼,那些鸡鸭鱼肉能是我们吃的吗?”
李桩摸摸鼻子没敢还嘴,乔氏帮忙接话,又叮嘱道:“杆子不知跑哪儿玩了,桩子你让你二叔他们先到河边,你找找杆子,叫他到后山再捡几捆柴回来。”李杆是乔氏的次子,今年九岁,还是好玩的年纪。
“知道了,二婶。”李桩应声,再走到隔壁兄嫂的屋叫大哥,李柱今天受李云那么多鸟气哪还愿意辛苦自己到河边捞鱼来给她吃?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就推脱掉了。
韩护卫和车夫靠坐在车辕上说闲话,李云扶着卞妈妈在李萍丫的带领下进到李萍丫和李彩丫住的屋即她很可能要住的屋观察:泥土墙黑瓦顶,房梁架得还算高,炕头放着两个炕柜,房间还算亮敞没那么逼仄,收拾得也干净。
李云让六岁的堂妹到厨房通知人烧热水就把她给打发了,卞妈妈看过这间乡下泥土房,对干闺女笑得促狭:“富贵屋里走了圈,泥土房你还能住?”
“那、那得住过才知道,这院既然是前几年造的那也算新屋肯定比我被卖前住得要好。”李云犹豫:“反正就算为面子我也不会你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上的。”
“面子重要,你的将来呢?”卞妈妈叹气:“按你自己说的不嫁人也无所谓,或者这年纪嫁人差不多要做继室早几年晚几年都无所谓,到底是宜早不宜迟。
可现在咱们想的是你回到乡下来能嫁什么人家?在府里还能挑,在乡下呢,全是泥腿子你还能往哪儿挑?”
李云抿紧唇,没说话。
“不是干娘看不起庄稼汉是实情如此,将来你就是想把父母兄弟都接到城里也没人拦你,可现在、一旦住下,你父母还能不急着给你相看吗?嫁在乡野能是儿戏吗?”卞妈妈劝道:“这回就当回乡探亲,见过父母报过平安已经够了,明天随干娘回京。”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