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凉风习习，月光清冷更添几缕凉意。
单论相貌，路春杏在仨姐妹中生得最好，但她肤色晒得微黑更没长姐小妹会装扮，性情亦温和，因而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她都是七个兄弟姐妹中最没存在感的。可即便不出挑，她心中也有些计较的。
在娘家商议结束，和丈夫走在回自家的泥路上，她琢磨道：“兴哥，你说二哥这回到镇上做木工，三嫂请二哥住在她和三哥家里是不是故意膈应大姐？”
吉水村离镇上近，每日往返很方便，谭红袖居然破天荒地提出邀请路有余住她家，肯定有缘故，而路有余和长兄长姐不睦在路家甚至在村里都不算什么秘密。
刘兴面若有所思，闻言嗯了声。
“可三嫂发现大姐故意提高米醋的价钱不是这两天的事吗？月初时她应该还不知道呀。”
“我这段时间听说了件事，”刘兴咳嗽声，停住脚步，压低声音说：“前年在咱们镇开出来的燕窝铺很可能是大姐跟人合伙办的，大姐每月都能拿红利和两斤一等燕窝。”
“啥？”路春杏被吓到了，惊愕道：“咋会，开燕窝铺得用多少银两，大姐哪来的本钱？前年她家可还是她婆母做主。”
“所以前两年才偷摸着没有宣扬，今年大姐她婆婆过世，她觉得扬眉吐气了，合伙开燕窝铺的事情没再瞒得那么严实，知道的人也多了。”
刘兴猜道：“三嫂应该也是知道了这件事，觉得大姐既然是燕窝铺的东家之一，为啥不给自家亲戚便宜些？所以才存着气，二哥在镇上做木工时给硬留住了。”
“可本钱呢，大姐哪来的本钱？”路春杏还是纠结这点。
“镇上燕窝铺的东家不是外地人吗？听说他们主动找大姐合伙，只要大姐帮忙找好铺面，再引荐她相识的妇人们去买燕窝，帮忙把生意做起来，就让大姐充作一成本钱，以后每月能分红利、得两斤一等燕窝。”
路春杏难以置信：“还能有这种好事，我咋听着不可信呐？”
“县城里的富贵人家才吃燕窝，咱们以前连燕窝是个啥都不知道嘞，在镇上开燕窝铺，谁家会去买？”刘兴反而很理解：“那燕窝铺的东家在咱们镇没门路，那不得靠大姐张罗，他们的生意才能做起来，拿一成红利是应该的。”
“听说镇上的燕窝铺办得可红火了，每月流水能有一二百两银子。”路春杏轻声道。
刘兴叹口气，没接话反而提道：“大哥大姐向来很亲厚，二哥要是一直跟他们僵着，岳家以后肯定得分成两拨。三哥三嫂今晚和大姐闹僵了，要是不缓和，肯定偏向二哥。咱们呢，你咋想的？”
路春杏抿抿嘴角，问：“你咧？”
“二哥三哥对我们实在些，可大哥将来才会顶立门户，大姐更富。”刘兴语调有些闷：“岳母向来偏心大哥大姐，伯父家、四弟还有小妹也是和他们的关系更好吧？”
“还有三哥，娘肯定不会让三哥一直和大姐生气，过段日子就能缓和好。”路春杏的声音也闷闷的：“我有时候真觉得二哥可伶。”可她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同情和娘家作对。
“说可怜也有些算自找，他非要和家里硬顶能怨岳母生气吗？”刘兴说着就不再顾忌：“成亲当天逃婚，那不是要逼死新娘吗？
李草丫多爆的脾气，他都能相中怎么就看不中胡金桂了？再说胡金桂家里多殷实，这门亲事有啥不好，他居然还真能逃婚了？！就因为他逃婚，大伯都得出五十两银子给胡家赔罪，连我们都要被指指点点。
再再说你二哥如果当真是非李草丫不娶，那我也能服他，可和胡家的亲事取消，他回家来以后不也转身就给自己找好婆娘了？找的还偏偏是个穷酸人家，放着胡金桂这金疙瘩不要，反倒去娶个家里没两亩田的，他到底图啥？图他来养岳家，图和胡家结仇吗？”
路春杏低头，轻声道：“都是以前的事了，胡金桂也早嫁人了。”
“可李草丫回乡了。”刘兴嗤笑声：“李草丫这个岁数只能做填房，不然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不正好配你二哥这鳏夫？”
路有余之妻十个月前也就是去年年末时病故，女儿才一岁多，现在全靠他岳家帮忙带，他明年定然得续娶，李草丫回来的可不正是时候！
路春杏明白丈夫的担心，她二哥如果娶了李草丫，那么下任里正能否轮到公爹就悬了。可她二哥脾气太硬，铁心要做什么事情时就连爹娘都拦不住，何况是她？
“夜里黑咕隆咚的，有话咱们回家里再说吧。”
刘兴态度好些，拉住她的手，踏着清冷的月光回他们自己家。
翌日清晨，空中还弥漫着淡淡薄雾，乡野农舍早已铺展开劳作的乐章，隔着田间的叫嚷声、邻里间的闲话问候声、孩童的嬉闹声充斥不绝，描绘着农家朴实的温情。
路有余等到薄雾散开后再出门去岳家接人，李云差不多同个时刻和李守礼进山，她背着背篓拄着柴火棍站在牛角山山脚下，先问好：“山里的野猪会大白天乱跑吗？”
李守礼鄙视她：“草啊，叔发现你胆小了，你以前怕过野猪吗？”
“可以前没听说过野猪那么凶猛，二叔进山打猎不是差点连命都丢了吗？”李云哼道：“你不怕野猪，我还怕你这身板挡不住野猪的獠牙呢。”
“谁跟你说你二叔是在这座小山里被野猪重伤？他是到深山里狩猎，在咱们镇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石斜镇，那里有座秦王山，是全县城最大的深山老林，猛兽特多，你二叔是在秦王山里狩猎受重伤，懂了吗？”
“哦！”李云点头，又疑惑道：“可二叔跑到那样的深山里狩猎干啥，多危险啊？”
“傻啊，野兽皮毛值钱。他们这些猎户三五成群结伴去的，你二叔要是一个人进深山，他被猛兽捅出个窟窿来还能自己跑出山里找医馆求救吗？”
李守礼没背背篓，腰间系着几圈套绳，再抛给堂侄女句‘跟着叔走吧’就双手抱胸，迈开步伐沿进山路往前走，他对这座牛角山熟悉得犹如自家后院，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所以他才在这座小山里玩腻了，也想去秦王山转转，可他爹娘死活都不让，唉，忧伤啊：“草儿想到秦王山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吗？”
“那么多野兽当心把你吃了，老实在自家镇上待着吧。”李云怼道，她又没活腻了，随意问他件事：“我发现村里缺胳膊断腿的乡邻有点多，咱们村遇到过响马洗劫啦？”
“瞎说什么，他们是打仗回来。”
李守礼收起吊儿郎当，叹息道：“你当奴婢时没听说过我们国家和突厥打仗的事吗？”
“听说过，好多年前的事了，战事结束都已经有五六年了吧。”李云想到什么，忙问：“那时候咱们村轮到征兵吗？那我家谁去的，我爹还是二叔？”
“对，就是那时候，我们县城要征四千男丁，轮到咱们村就要出30人。”李守礼解释道：“村里六十多户，三十个男丁怎么分摊？
我二哥就给爹出主意，村里先每个姓氏出一个男丁，剩下的人数由大姓来分摊，你家没轮到，我家也没轮到；不过你大爷爷家轮到了，是你大堂伯去的，没能回来。
打仗去了三年多，活着回来的乡亲连两只手都没的，能活着回来也残了；说起来路有余真够走运，咱们村就他是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很好心地说：“路有余打完仗还去找过你，找了一年多才回乡来。他对你也算挺上心，虽然有个女儿，你嫁给他应该也不错。”
“……啊？”
李云理理顺再问：“叔你慢点说，你是说征兵时路有余被选中去打仗，然后打完仗没有回乡反而去找我，那你咋会知道？还有，啥叫让我嫁给他，他媳妇死了？”
“对，就去年底。”李守礼忍不住吐槽：“路有余前面那媳妇吧，瞧着就是副病秧秧、活不长的模样；果然娶进门才两年多，人就没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打仗时脑子被打坏掉了，居然放着梅花岭的胡金桂不要反倒去娶个穷酸的病秧子。”
“等等，咋又和胡金桂扯上关系了？”虽然不是他们村人，李云也知道，在她的记忆中，路来仪是村里过得最好的女娃，胡金桂就是过得第二好的。
“行，叔完整地说遍。”
李守礼随意掐张树叶，靠在树上，还真有模有样地像说书起来：“想当年——”
“别想啦！啥腔调啊唱戏呢你，正常说话！”李云嫌弃，李守礼白她一眼，说明道：“路有余十五岁去打仗，战事结束，回到县城后他让同去打仗的老乡带话给他家里，要去找你，所以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了。
等他再回村里时已经二十岁了，他家里就给他说亲事，他大伯说了个童生的女儿，他娘相中了梅花岭的胡金桂；他家没给秀才老爷面子，给他定了胡金桂。”
李守礼作为看热闹的都嫌糟心：“路有余不愿意娶，定亲时就让他娘退亲，他娘不肯，他又跑到胡家要求退亲，胡家也没搭理他，说退亲就让他爹娘来退。
然后就是过聘礼定婚期，路有余当着大家的面说：如果他爹娘非要无视他的想法，他就离家，等取消婚事再回。这种话说出来当然没人当真了，谁想到他真跑啊，还成亲当天跑。
嘿呦喂，草儿你是没看到那个热闹，胡家都打上来了，又把胡金桂直接放在路家，要逼路有余不想娶也得娶，可是没用；梅花岭和我们村那么多人帮着找都找不到，胡金桂在他家待个把月都没等到最后灰溜溜地自己走了，路有余愣是过了半年才回来。”
“路有余他娘跟他有仇吗？”李云怀疑：“儿子都摆明不愿意还那么逼，图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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