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一连数日,常久都住在新郑城内流沙的隐秘据点,一是想等逮捕她的风头过去,二是本着“喝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以及“避免夜长梦多”的想法,常久决定第一时间把雪蔓含珠草熬了喝下去。

    况且雪蔓含珠草的熬制需要不少的时间和精细的火候把握,待她离开之后恐怕短时间难以找到很好的机会准备这些工序,而现在刚好可以利用流沙的厨房,不需要她再费更多功夫。

    常久心里打算得好好的,并且将想法告诉了张良,得到他的赞同。她以为这样便不会再有问题。

    直至常久端着熬好的汤药,坐在庭前一边喝着一边同张良聊天的那日,她依然没能想到,后来她会后悔万分。

    她不该喝的,或者说,不该在那个时候喝。

    “虽然雪蔓含珠草性温,但你体内之毒很可能异常猛烈,二者相冲,也许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些许影响。不过,这也应当只是暂时的症状,只要等待其自然消散便可。”张良坐在常久身旁,他说过她喝药的时候会陪着她。

    “没事,我不担心。”常久仰起头,将最后一口药汤喝尽。

    太苦了,完全看不出是这么苦的药啊。常久皱着鼻子,缓了老半天才道:“我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人不爱吃药了,实在太恶心了,喝个药像喝毒似的。”

    张良淡笑:“良药苦口,说明小久你喝的是好药。”

    常久一脸深沉地看着他:“相信我,子房,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没喝。”

    辽阔天空掠过一群白色的鸟儿,天光温煦,令人的心也感到宁静。

    正琢磨着如何举出一些苦口却并非良药的例子来反驳张良,忽然间一阵悠远琴声传入耳中。

    常久随着琴声往天空中望去,那琴音应当自高处传来,故而能传到很远的地方。琴弦波动,奏出空灵非凡的乐曲,令听者仿佛置身于幽林山涧之中,徐徐清风轻拂人心,周身缭绕着姿态万千的鸟儿的鸣叫。

    这样的乐音,明明十分陌生,却又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常久忽然感到内心深处巨大的空落,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漏掉了。

    “这是什么曲子?”常久问道。不知怎的,她的身子微微发烫。

    “这首曲子,名叫‘空山鸟语’。”

    伴着悠然的脚步声,一道婉转娇媚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常久回头,女子缓缓走来,步态婀娜,眉眼含韵,犹显清纯的脸庞却又已经微微透出媚惑。

    轻纱下华丽衣裙显示出她尊贵的身份。

    张良起身行礼:“红莲公主。”

    “空山......鸟语?”喃喃着这个名字,常久神情茫然。

    琴声仍在延续,天空间逐渐飞过越来越多的鸟儿,它们无一例外地飞往一个方向,仿佛被什么牵引般。

    空山鸟语!

    常久双眼猛然睁大,她感到浑身都在发烫,霍地站起来,她急急问道:“谁在弹奏这首曲子?”

    她目光注视的是张良,然而红莲先一步开口:“会弹奏这首曲子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名字从她唇齿间流出,令常久的心又沉了几分。弄玉。

    常久犹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她在哪里弹奏?”

    “小久。”张良唤了一声,常久一下子冷静下来。

    她望向张良,轻声问道:“是雀阁么?”

    没有得到回答,常久发觉眼前的东西在摇晃,头一阵阵发晕。

    “这位朋友知道的真多呀。”

    “红莲公主,她方才刚喝了药,可能一时药力作用意识不清,失言之处请多包涵。”

    身体愈发燥热,连身旁的说话声也变得不甚清晰,常久摸了摸额头,烫得惊人。

    一些景象在她眼前重叠,再没有幻想和侥幸,可明白了又能怎样。她终于清楚内心的空落来自何处,但又能怎样。

    “子房,我......”

    话语未说出口,常久便直接栽在地上。

    后来常久知道,在那段昏阙的时间里,她错过了某些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我是来带她走的。白凤道。

    从我刀下带人,没有可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一起死。姬无夜提着长刀,表情自信又狰狞。

    你既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想必也清楚背叛我的下场。

    我并没有背叛将军,我只是来换命的,拿我的命换他的命。墨鸦道。

    墨鸦,你这是在与虎谋皮。白凤紧锁眉头。

    你看,人家好像还不领情。

    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了自然会懂的。

    常久没有想到,这就是张良所说的“影响”,药力在她体内逐渐逼退毒素,护住心脉,于此相对的,她扛不住两种完全相反的效力冲撞,沉睡了整整三日。

    再醒来已是黄昏。

    常久从床上坐起,脑袋仍然晕晕乎乎,她感觉自己像睡了一辈子,就连身体也变得迟钝。

    “你醒了?”

    常久循声望去,桌子边坐着一个女子,仍旧是华美锦裙,花容月貌之姿。

    “红莲公主。”常久脑袋再不清也知道该行礼了,“请问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三日。”红莲慢悠悠倒了杯水,“怎么样,要不要喝杯水润一润喉?”

    三日,常久暗自思忖。骤然间,所有事情涌入她的脑中,她猛地翻身下床。

    “请问红莲公主,弄玉姑娘......她还好吗?”思考着措辞,常久问道。

    “弄玉,”红莲念着这个名字,神情仿佛划过一丝不忍,却又故作坚决道,“今日之后,或许还会有这个人,或许再没有这个人。”

    常久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希望:“还没有发生吗?”

    “什么?”

    “没什么。”常久缄默,穿戴好衣服便打算朝门外走。

    “等等。”红莲叫住她。“你想去哪里?外面还有抓你的人,你能走到哪里去?”

    脚步顿住,常久没有说话。

    “这么急着离开,难道是想要去救什么重要的人?”红莲端起杯,轻柔道。

    常久回过头,望着红莲的目光透出迷茫:“重要的人......”

    她此刻脑海里浮现出的身影,就是所谓重要的人么。

    “我看不出你冒着生命危险,又能够改变什么,”红莲的话宛如一条蛇缠绕在常久心上,“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究竟怎样选择才是对自己好,你其实很清楚。”

    是的,常久很清楚。

    「留下来也是一种选择。」

    「留在这里,至少流沙可以保护你的安全,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有人愿意保护她,对她而言是多么珍贵。相比之下,不知是否能够改变的结局于她而言似乎太过渺茫。

    然而常久摊开手掌,两枚羽毛静静躺在手心。

    那个时候她倒在冰冷的地牢,曾有两枚羽毛深深扎入她手边的地上,一黑一白。那是知晓她可以用铜丝开锁的人才会给她的东西。

    「走。」

    「逃出去。」

    常久收拢手心,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出屋门。

    将军府。

    粗砺的箭身染透鲜血,锋利的箭尖在距离白凤眼睛极近的位置堪堪停住,一滴血从箭尖滑过箭身,而后缓缓自墨鸦手指尖落落。

    大片血迹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墨鸦按住胸口,喷出一口血,溅到白凤脸上。

    强撑着站立不倒,墨鸦抬起手朝面色凄惶的白凤摇了摇,深深喘气后回过身:“我的命不值钱,不过运气还一直不错。”

    姬无夜面容狰狞地大笑:“看来你的运气还是少了一点点。”

    “你错了,将军。传说乌鸦是一种能预测死亡的鸟,也许我早就闻到了今天的死亡气息,所以当年监工督造这座房子的时候做了点手脚。”

    “什么?”

    “就是大殿屋顶最角落的那块钢板。当时我刚被提拔为护卫统领,很得将军的信任,所以才能得到这份美差,将军,你说,我的运气到底如何?”说到最后一句,墨鸦勾起唇笑。

    “原来你早有异心!”姬无夜怒道。

    “将军你又错了。所谓伴君如伴虎,而将军比猛虎更胜一筹,我给自己预留一条生路只是防人之心而已。”

    姬无夜眯起眼,哈哈大笑:“好,有点小聪明,不过,这点小聪明还不足以救你们的命!”说着便再次拉开弓箭,对准牢中之人。“就算有这样的生路,你也没命去走。”

    墨鸦咳了咳,掩了一下嘴角:“将军的一箭,确有石破天惊之力,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那就看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脚快!”

    跳起的一瞬,箭也随之而出。

    墨鸦却在途中回头看了一眼飞来的箭,露出笑容。

    中计了!姬无夜猛然意识过来,可箭已无法收回,于空中刺过墨鸦的胸膛,再狠狠将屋顶钢板射出一个巨大的洞。

    刹那间钢板剥落,外面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得人脸发白,无比刺眼。

    “不要啊!”白凤喊道。

    下一刻,墨鸦重重摔落在地。

    白凤跪在墨鸦身旁,眼泪几欲落下。怀中弄玉半睁着眼,含泪无言。

    “白凤你看,天空。”墨鸦伸手指向屋顶破裂之处,那是连接外面世界的地方。

    “天空已经在你的头顶,用你最大的力量去飞翔吧。”

    白凤眸中含着泪光,仰头,那是他一直渴望的自由。

    一用力,白凤高高跃起,数十支箭随之而来。半空中一片轻柔飘起的黑色羽毛再次将他托起,凭着最后一跃,再没有人能够赶上他的速度。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预留的生路,居然利用利用我的弓箭射穿铁板。”

    “这样的笼子很适合你,将军。”墨鸦缓缓笑了。

    铁门唰地打开,姬无夜握刀冲进去,却被墨鸦伸手抓住腿,姬无夜恨恨咬牙一刀劈下去,却只劈到无数飞舞的黑色羽毛。

    一刹那的大意,便留给了墨鸦机会,几乎犹如鬼魅般,眨眼之间姬无夜连遭十多下重创,毫无还手之力。

    白凤回头望了眼墨鸦,肩臂的银色护甲铿然碎裂。

    再一次,墨鸦倒在地上。他朝白凤露出安慰的微笑,看着白凤飞入耀眼的天空。

    白凤,用你最大的力量自由地去飞翔吧。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有自由活着的机会,那个尚未被黑暗染透的少年比他更适合去把握,如果有生的机会,更应该交给他。

    用一条命换两条命,已是赚足,再无遗憾。

    墨鸦凝望屋顶的天空,最后一刻,天空距离他仍旧如此遥远。也许,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杀手的生命最为廉价,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为不值一提的事情死去,从选择手刃他人生命的一刻起,便站在了死亡的边缘,因为何时死去都不足惜,所以,只要能活着就好。他一直这样认为。

    可是,心底另一处地方却在逐渐失落,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什么话,让他有了另一种想法。想要遗忘,却根本无法做到。

    “我要从姬无夜手中拿到一样东西,拿到那样东西之时,我便会离开韩国。”

    那个人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

    “到那时,墨鸦兄,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离开?”

    心头划过一丝后悔。

    那个时候,如果答应他就好了。

    刺眼的光线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出来啊!”

    用力朝他喊着,将手伸下来的那个人。

    “出来啊!”

    无数次梦到的场景,触手可及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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