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飞出屋顶的时候,正和常久面对面,白凤瞳孔一瞬间紧缩。

    “别说话!你先走!”常久干脆道,而后手脚并用爬到裂口边缘。

    回头看了一眼伫立在檐顶巨大的机关鸟,白凤眼神动摇,微微张口,最终还是抱着弄玉转头离开。

    常久从裂口处往大殿内望下去,一眼便看见倒在地面的墨鸦,无数羽毛飘落在他周围,连带着身下扩散开来的大滩血迹,急剧地刺激了她的大脑。

    “出来啊!”几乎毫不犹豫地喊道,甚至没有考虑过他是否有力气再飞出来。

    看不清墨鸦的神情,只有倒在地上的姬无夜和周围一拥而上的士兵。常久牙一咬,将连系于机关鸟上的绳勾往腰间一挂,纵身跳了下去。

    “什么人!”“谁!”

    拥上前的众士兵警惕地围成一圈,利刃相对,常久掏出一包粉末洋洋洒洒挥向空中。

    众人大惊,慌忙后退:“小心有毒!”

    白花花一片隔断视线,逼得众人一时不敢靠近,待到粉尘逐渐散落于地,空气恢复清明,正中央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新郑黄昏的天幕之上,一只大鸟迅疾掠过。

    “咳、咳!”

    “你怎么样?”常久用袖子按住墨鸦胸前的伤口,可血还在不停往外流,晕染开来湿透了衣衫。

    这样不行,常久下一刻便要去脱自己的外衣,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没用的......”墨鸦轻柔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这是常久听到过墨鸦最温柔的声音,可在这样的时刻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听见。

    “......”她想说有用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心里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箭穿透了身体,即使堵住前面血也会从后面流出,他伤得那么重,最后一刻却还拼尽全力重伤姬无夜。

    那是明知逃不出去,拿命相搏的抉择。

    常久袖子上满是血,她感觉心脏的位置像被人狠狠攥住,难过得几欲窒息。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地道歉,鼻子一酸,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墨鸦缓缓摇了摇头,望向她唇边划出一丝浅淡的笑:“这么说,我也应该向常兄道歉......”

    “什么?”

    “看见常兄为我而来,我不该......没有考虑你的安危,反而心中......只有高兴。”

    常久一怔,继而铺天盖地的酸楚将她淹没,她的脸惨白惨白。

    见常久面色愈发糟糕,墨鸦适时转移话题:“......对了,方才你用的是什么药物?”

    “哪有什么药物,就是普通的面粉,”常久闷闷回答,“我哪里有钱买药粉。”

    “呵呵......咳!”墨鸦笑了起来,然而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他突然吐出一口血,溅在常久衣裳上,鲜艳诡异,灼烧着她的眼睛。

    “不要再说话了!”常久焦急道,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她又慌又乱,眼泪一滴滴砸在墨鸦胸口。

    墨鸦缓慢抬手,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又停了一刻放下手,声音柔和温存:“哭什么,像女孩子一样......”

    常久一听哭得更凶了,环住墨鸦的脖子:“像女孩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哭!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死我就不哭了,我以后都不再哭了......”

    “我们马上就能出城,一出城我就去找大夫,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我可以带你去秦国,或者你想去哪里,我全都奉陪!”

    她将头埋在墨鸦颈窝,近乎哀求地说着。

    那样低微的哀求,事后常久想来,恰是认识到自己无能却又不愿清醒的表现,有些时候晚了就是晚了,并不是不想承认就能够避免的。

    一只手抚上她头,“......好。”

    “真的?”常久不敢停顿,赶忙接着道,“你想去哪里?想去秦楚还是赵魏,或者燕国齐国其他地方?”

    墨鸦缓缓阖上眼睛,没有答话。

    常久呼吸凝滞,一眨不眨看着墨鸦。

    忽然间,墨鸦嘴唇张了张,常久连忙俯下身去听。

    “......”

    沉重的呼吸逐渐归于平静,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死寂,常久仍保持着俯身倾听的动作,半晌没有反应。

    终于,呼啸的风迷涩了她的眼睛,她闭上眼,再睁开,再也无法流出眼泪。

    落日沉入山脊,夜幕降临。

    “她走了。”彼时红莲公主的话犹在耳畔。“她让我代她向你转告一句,她很抱歉。”

    “想不到子房的挽留也有人拒绝,那位姑娘眼光可真高呀。”红莲这般说道,朝张良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

    在常久昏过去的时间里,是红莲公主命人照看常久,因此她也就自然而然知道了常久的女子身份。

    “公主言重了,子房与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遭到拒绝也无甚奇怪。”

    回忆起自己所说的话,然而又真的是这样么。

    张良往桌案上看去,烛火摇曳,一只精巧的机关信鸽立在桌上。

    「没想到常兄不但手巧,还颇懂女孩子家的心思。」

    「是呀,我还颇懂男孩子家的心思呢,要不要我也做个什么东西来哄哄你?」

    「那子房便却之不恭了。」

    “虽然是被你趁机套话占了便宜,但平日里闲来无事,也就真的给你做了一个。”她用着无所谓的语气,这般递给他一个机关鸟。

    眸色幽柔又带上无奈。

    小久啊小久,如果真要走,为何又留下这样的东西给他。

    背过身,仰头望一轮明月,今夜所有的暗流都将浮于水面,刺杀姬无夜失败,一切再也回不到以往的平静。

    城郊,荒野。

    常久坐在草地上,双臂环着搭在膝头,遥遥注视城下万家灯火。身后卧着收起翅膀的机关鸟,那是她用这一年时间私底下偷偷造的,本来打算关键时刻用来逃命,现在看来似乎也的确用来逃命了。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

    常久转头望过去,是白凤。她站起身。

    走至面前,常久和白凤也终于看清彼此的脸,均是一副哭过的模样,常久眼中的白凤落魄而悲伤,很明显擦过眼泪,但眼眶依旧泛红,脸上身上都是血。

    她不知道自己在白凤眼中是否也同样落魄。

    两人一同沉默着,无需再问出口,至少白凤知道,想要保护的人和保护自己的人都死了。

    “我要加入流沙。”白凤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常久没说话。

    “他们两人之所以死去,是因为我不够强,我必须变得足够的强。”

    常久还是没说话。

    “如果流沙能够使我变得更强,那我就进入流沙。”

    常久未置一词,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白凤脸颊的血迹。

    可惜,血迹已经干了,单靠手帕擦不掉。常久正这样想着,却没发现白凤眼眸骤然一缩,竟微微颤动,下一刻,他后退半步,抓住常久手腕。

    “你不该回来的。”白凤道。

    常久无奈:“我都已经回来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

    “姬无夜也会追杀你,而且是用更多的力量来追杀。”

    “没关系,反正我要离开韩国,他在韩国之外的势力总不会还那么大。倒是你,倘若仍留在韩国,受到的捕杀会厉害得多,要小心。”

    “你打算去往何处?”

    “......不知道。”常久想了一阵,道。

    其实她即使不立即返回秦国又能怎样,即使她返回秦国又能怎样。天大地大,本来无一处是她的家。

    某一刻,常久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裸露在身体之外,就这样被风呼呼地刮,刮得干涩而空茫。

    “走着看吧,不必担心,至少路费我是够的。”常久道。

    白凤松开抓着常久的手,道:“那么,我们也需就此别过。”

    “嗯,你多保重。”

    “保重。”

    飒飒夜风刮过,常久望着眼前仍旧站在原地不肯走的少年。

    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却多了一份坚韧和哀伤,柔软的紫发宛如夜的叹息。常久望着白凤,心间一点一点恢复知觉。

    良久,常久眨眨眼,指了指头顶。“白凤,你看。”

    白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皎洁明月卧于夜空中。

    “在我的老家有一种说法,相隔千里的人们虽然无法见到彼此,但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彼此望着同一轮明月,就仿佛对方站在自己面前,这样即使远隔千里也不觉得孤独。”常久指着天空中那轮明月说道。

    她看着白凤:“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会一直牵挂你。”

    白凤仰头,清辉勾勒他轮廓,月亮落在他眸中,不可替代的人已经死了,他的心却还在跳动。

    为何如此?

    「总有一天,你会忘了这一切。」

    他永远不会忘记。

    公元前230年,秦军攻破韩都新郑,俘获韩王安,继而占领韩国全境,韩国灭亡。消息传开,五国震惊。

    此时距离常久离开新郑尚不足四个月,历史的车轮缓缓迈向它既定的轨道。

    一切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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