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摇曳,亭亭楼阁,暖阳熏人欲醉。
本身极好的天气,然而在大太阳底下罚站就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常久望着眼前漆红的柱子,心中不禁开始联想,说不定脚下这块地也是未来天明罚站的地方呢,一想到这儿,她顿觉心里乐了不少。
唉,被罚站还能乐出来,她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不过,今日被罚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人正在陪她罚站。
常久侧过脸,打量起旁边一同站着的某位同班学生,冠带整齐雅洁,腰佩容臭,大概又是个富家子弟。刚刚听伏念唤的好像是“子胤”。
此时察觉到常久的目光,他转过头,不知是不是从常久脸上看见一种“同病相怜”的表情,身子一抖,道:“你看什么?”
常久还未说话,又听他忍不住道一句:“我和你可不一样!”
同是罚站,能有多大不一样,常久心中暗自摇头,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好像有些难受,想告诉你罚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别往心里去。”
可惜子胤并不领情,哼道:“所以我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你是新来这里的子常,是秦国人,或许你仗着自己的国家强,不屑于遵从别人的规矩,可其他人却是把这里当做圣贤之地尊崇敬仰,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唔,她也把这里当做圣贤之地敬仰尊崇啊。常久默默地看着子胤,不说话。
子胤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想着自己会不会话说重了,道:“你、你怎么不说话?”
“原来你以为我是秦国人。”常久幽幽道。
“不是吗?”
“或许是吧,”常久仰头望天,“我也不清楚。自我有记忆起便已父母双亡,我不知道父母是哪国人,也无从知晓自己是哪国人,跟着别人流浪到秦,待我有恩之人又是秦人,所以若说我是秦人也无不可。”
子胤闻言一愣。
紧接着,常久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还有,秦人并非不懂得遵从他人规矩,倘若你认为我没规矩,那是因为我自己做人比较差。”
“......”不知为何,子胤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家伙,居然为了维护秦国而说自己做人比较差,真——
真让人无从反驳。
可,更令他感到惭愧的是,“抱歉,那个,我不知道你的身世......”
“没关系。”看到他一脸愧容,常久反而轻描淡写。
沉默一阵,子胤疑惑道:“既是如此,子常你又为何会上课睡觉呢?”
“呃,也就是......这样那样的原因......你知道的,我也不想......反正过了这阵子就好了。”这下换常久说不出话了,她神情纠结,扶着额道。
子胤茫然地看着她。
“对了,你又是为何被赶出来罚站?”常久问道。
“是因为......课业未完成。”谈起这个,子胤的表情忽然变得郁闷起来。
“只是因为课业未完成就出来罚站?”常久惊讶,伏念不像是如此苛刻啊。
子胤摇摇头,哀叹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子常你有所不知,我祖上三代均为商户,传至我父亲这代时已成一方富甲,故我家能送我来小圣贤庄读书,可一年以后我也将回家继承家业。近日我父亲派人来监督我的学习,同时为了让我尽早熟悉家业,安排了另外的内容教我学习,为此我已耽误了不少学业,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耽误得越来越多。”
“你不想继承家业?”常久问。
“并非如此,”子胤道,目光含带坚定,“我读书便是为了更好地继承家业,历来从商者为人所瞧不起,是因为人们认为其狡诈、圆滑,腹无笔墨而又无大志,只知追逐利益,我希望用我的才学,改变世人对从商者的看法。”
常久惊讶,了不起啊小伙子。“那不是很好?”
“可,”子胤却忽然有些低落,“家中也有长辈说,我读书是浪费时间,读了书却出来经商,更是走了偏路,不如一直读书之后步入仕途,如果到最后因为读书而耽误了家业,又因家业而荒废了读书,就会惹来更多外人非议。本来我在小圣贤庄读书一事,家乡便存在争议,现在连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当坚持下去......”
常久望着他犹豫踌躇的表情,沉默间忽然灵机一动。
“不要怕。”
子胤愣了半拍:“啊?”
常久微微一笑,摸摸下巴:“我是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这种时候就需要祭出那个故事了。
“从前有父子俩进城赶集。父亲骑着驴,儿子牵着驴走。一位过路人看见这爷俩儿,便说,这个当父亲的真狠心,自己骑着驴子,却让儿子在地上走。父亲一听这话,赶紧从驴背上下来,让儿子骑上驴,他牵着驴走。
“没走多远,一位过路人又说,这个当儿子的真不孝顺,老爹年纪大了,不让老爹骑驴,自己却优哉地骑着驴,让老爹走路。儿子一听此言,心中惭愧,连忙让父亲上驴,父子二人共同骑驴往前走。
“走了不远,一个老太婆见父子俩共骑一头驴,便说,这爷俩的心真够狠的,那么一头驴,怎么能禁得住两个人的重量呢?可怜的驴呀!父子二人一听,又双双下得驴背来,谁也不骑了,干脆走路,驴子也乐得轻松。走了没几步,又碰到一个老头,指着他们爷俩儿说,这爷俩都够蠢的,放着驴子不骑,却愿意走路。
“父子二人一听此言,呆在路上,不知所措。”
说完常久话锋一转:“所以,你知道故事中的父子俩问题出在哪里吗?”
子胤听得有些入神,张了张口欲说什么,却又感到说不出合适的道理。
“问题在于,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使一些人不满意。”常久摊手无奈道,“假使你不读书,难道就无人指责你了么,而如果你步入仕途,背后依然不会缺少议论的人。”
仿佛豁然开朗一般,子胤望着常久,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你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曾经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道理,但她却遗忘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将来她还会忘记很多事,但她不想忘记自己最初的信念。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有些东西始终不会改变。
一时间,子胤震在原地,脸上表情可以说是醍醐灌顶,又或者说是茅塞顿开。
“我明白了。”半晌,子胤恢复平静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似乎仍旧有些障碍,他抓抓头,“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好像是学业与家业无法兼顾,这个要如何取舍?”
“那就努力争取兼顾呗。”
“啊、啊?”
“怕什么,”常久撇开脸,不在意道,“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
这便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再一次,子胤被深深地震在原地。
“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两人双双回头。常久循声看去,不期然撞进一双温和清曜的眼眸。不知何时走来的,大概是在两人明明罚着站却还聊得起劲的时候,而那人面上不见任何怒意,只有注视着她的淡淡笑容。
束发横簪,一袭浅色衣衫,腰深蓝束带,落在常久眼中,是和伏念的威严不同的,另一种宁静淡然的气质。
“见过二师公。”常久与子胤赶忙行礼道。
“嗯,”颜路点头,望向常久,笑道,“‘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么?”
“额......”常久脑门滑下一滴汗,欲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偷偷瞄了眼颜路的脸色,却见他脸上只有轻浅笑意。
“是掌门师尊让你们在此罚站?”不欲为难她,颜路接着问道。
“......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被二师公知道比被大师公罚还丢脸,常久与子胤内心默默想到。
颜路看着他二人低着的脑袋,道:“子胤,你家中之事我亦略有知晓,我明白你想兼顾二者之心,可也需注意休息,勿伤身体。”
“是,二师公。”
“子常初来不久,还未适应小圣贤庄的生活,遇到困难可以向其他弟子请教,学业上若有不懂之处也可随时来问我与掌门师尊。”
“是,多谢二师公。”常久道。
二师公真是温油啊。常久和子胤望着步上台阶的颜路的背影,心中一致暗道。
走到一半,颜路像是想起什么,回过身看着大太阳底下晒着的两人:“外面阳光灼热,你二人上来站着吧。”
常久和子胤身子双双一悚,异口同声:“不用了!”
开玩笑,大师公的处罚,借个胆都不敢偷工减料啊。
话说那日共同罚站的经历之后,终归少年人沉不住气的子胤便在又一次听见其他学生谈论常久之时忍不住出言:
“其实,子常他也不容易......”
于是,常久自幼父母双亡,常年流落街头餐风饮露,受尽困苦折磨的“成长经历”便在八卦的学生间默默传开了,当然这一切常久是不知道的,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又不知是否她的错觉——
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善了一些?
以及,那是什么,同情?
常久身子抖了抖,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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