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常久便笑不出来了。
礼、乐、射、御、书、数,她虽然于数方面遥遥领先,然而礼乐均排不进三甲,马术更是平平,射箭最惨,真正实现了倒着数比正着数排名靠前。
望着名册上的排位,常久陷入长考。
“哈哈哈,没想到子常你算术那么厉害,射箭居然如此勉强。”子冉在一边捂着嘴笑得很开心。
“诶,也不能这样说,人本是各有其所长,各有其所短,子常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子胤拍拍常久肩膀安慰道。
常久瞅他一眼,你不也笑得挺开心么。
没一个真心安慰她的,唉。常久心中默默叹息,她这应该算严重偏科吧。
可怜她此前从未学过弯弓射箭,比起算术可谓是真正的一片空白,常久琢磨着往后得花工夫慢慢补起来。
不过,在慢慢补起来之前,还是先去玩儿比较重要。
前些天和子冉他们约好一起去看海,寻了次放课早的日子,几人便结伴去海边。
桑海城东邻大海,风光开阔,街市繁华热闹,人群熙来攘往,各色装束的行人皆游走于街市之中,纷杂而又井然祥和,颇有人杰地灵之意味。
长年居住于当地的人自然已经习惯了海景,但领着外人看的时候总不免仍带几分骄傲,比如站在岸上倚着栏杆吹风的常久就不得不一直不断地点头,应承着子冉一句接一句的询问。
“秦国见不到这样的大海吧?”子冉素来直接。
“见不到。”
“是不是觉得十分壮阔,比想象中还要大?”
“是啊是啊。”常久随口敷衍。
“桑海的海产也十分有名,滋味鲜美,肥而不腻,吃一次保管你难以忘怀。”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嘛,”常久并不意外,“不过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像个厨子?”
“哈哈,”子恒笑道,“子冉惦念丁掌柜做的菜很久了,这是馋的了。”
“丁掌柜?”常久抓住关键词,问道,“哪个丁掌柜?”
“就是每日给小圣贤庄送饭的,有间客栈的丁掌柜。”子胤道,“不过多数时候他不会亲自过来,只吩咐下人将饭食送往小圣贤庄,你来这里不久,不知道他也不奇怪。”
“是不是那个胖胖的......”常久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子恒子冉皆噗嗤一声笑出来:“对,就是那个胖胖的——”
话语未完,子冉忽然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小心!”子胤和常久赶忙一左一右扶住他,三人朝后望去,只见几个衣装华贵的人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身边。
“这......”看着那行人走过去,子胤一时哑然,撞到人却不道歉,未免有些无礼。
常久没说话,她注意到方才其中一人打量了他们一眼,或许认出了他们身上的儒家长服,看出他们是儒家弟子,可却仍旧没有停留。
再次向那行人的背影望去,子胤不甘道:“应该找他们评理的。”
“小点声,还是算了吧,”子恒压低声音道,“那些应该是赵国的上等人士。”
“你如何得知?”子胤惊讶道。
“他们其中几人别在腰间的玉佩,上面纹有赵国标识,纹有那种图案和文字的玉佩并非寻常人家所能佩戴,至少也会是达官显贵。”子恒道,他也是方才偷偷瞥见,“虽然他们并未乘坐马车,也许是想掩饰身份,但......”
“但也没能掩饰什么。”常久接过下半句。穿着锦衣盘着玉佩,大摇大摆在街上走,八成也不欲真正做何掩饰,只是不想太过张扬罢了。
子冉子胤一致表示赞同。
“总之,师尊让我们出门在外谨言慎行,还是别生事端为好。”子冉总结道。
一件小插曲并未对常久等人造成困扰,很快几人的兴趣便转移到了“吃”上。
有间客栈。客栈名不足为奇,客栈大小也超不出中等客栈的规模,偏就是客栈掌柜的手艺,非同一般,精湛绝伦。
“哇!”常久望着一盘一盘端上桌的菜,口水都快淌下来了。
“子常,你克制点。”子胤捅捅她胳膊,忍不住道。
“克制?为什么要克制?”常久一本正经道,“我这是对美食充分的敬意和尊重,是不是啊丁掌柜?”
丁掌柜哈哈大笑:“对,对,你们这位新来的小兄弟很有趣呀。”
常久歪头:“有趣吗?”
“至少比你们那几位端着的师叔师公们有趣多了!”
“啊哈哈哈哈!”
常久与庖丁一齐大笑起来,坐在旁边的另外三名儒家弟子半张着嘴面面相觑,额上纷纷滑汗。
“麻酱凤尾、芹黄鱼丝、烩鸭四宝、玉竹心子、燕菜清汤,菜齐了!诸位慢用!”上完最后一道菜,丁掌柜便回去厨房忙去了,留下一桌四人你争我抢胡吃海喝。
日沉入海,常久打了个饱嗝,由衷赞叹道:“谁要是能嫁给丁掌柜,可真是有享不完的福。”
“有福是有福,”子冉道,“可天下哪个女子会为了能吃到美食而嫁一个人呢?”
“而且是嫁给丁掌柜。”子胤附和笑道。
“丁掌柜怎么了,咱们丁掌柜一点也不比人家差,”常久反驳道,“乐观开朗,热爱生活,重要的是还做得一手好菜,倘若我是女子,我就愿意嫁。”
这几个傻小子根本不知道烧得一手好菜的男人有多可贵,常久内心不禁摇头叹息。
“子常这是吃了丁掌柜的菜,变成第二个子冉了,”子恒笑道,“要把丁掌柜夸上天。”
“我可没说过要嫁给丁掌柜!”子冉赶忙反驳。
见丁掌柜经过,子胤便乐得朝他道:“丁掌柜,子常说他若是女子就嫁给你!”
喂。常久无语。
“我看你们几个是吃饱了来精神了,在这儿拿我开涮。”丁掌柜作势敲他们脑袋,几个人抱着头笑作一团。
“儒家——”
一道声音响起。“也不过如此。”
这声音不大不小,带着轻蔑讥讽,恰好传入这边的人耳中,一瞬间,常久等人俱收敛起笑意。
隔着一桌的位置,坐着三个年龄差距迥异的男子,方才的话,似乎是出自其中最年轻的青年之口。
只见那青年莫约二十左右年纪,五官周正,眉宇带丝傲慢,也正望着他们这桌。
唔,看样子是专门说给他们听的,常久想。
“是之前海边的几个人。”子恒低声道。
常久略一思考,刚准备当做没听见,便见子冉起身回头,向各桌几位施了一礼,道:“不知阁下此言乃是何意?”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青年摇摇扇子,哼笑。
子冉一顿,继续道:“请赐教。”
赐什么教啊,没能拉住他的常久内心颇感无力。
“儒家号称百家之首,门下弟子数千,可却空有虚名,无所作为。”
“阁下认为,何为虚名,何为作为?”
青年站起身,合上扇子:“当今世上唯秦一国独强,重用的乃是李斯之法家,既不是兄台之儒家,也不是与儒家并称两大显学的墨家。”稍稍停顿,话锋一转,“可墨家至少知道付出行动,在抗秦之战中贡献力量,敢为天下人之先,而儒家此时反倒藏头缩尾,既不敢为民锄强,也不敢为国扶弱,却独独在这客栈中嬉笑享乐,谈些男女欢爱之事!”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就连低着头只打算做隐形人的常久也不由动作一停,抬起眼偷瞄那青年。
此话一出,一向稳重的子恒也不由起身,道:“阁下的指责,在下受教了,但恕在下无法赞同。”
喂喂,不是说好别生事端吗,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吗?常久黑线。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昔时孔先师游走于列国,是为了将仁义教诲传播于诸国,倘若天下人皆识得仁义之重要,则国可造福苍生,民可和而大同,此为思想之潜移默化,而今数百年过去,天下纷乱之间,纵然一朝一夕各自取舍不同,但仁义之心始终存于天地,必然可使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儒家秉承孔先师信念,将礼义教化传播于世,也敢说从未偏帮于失道者,有负于天下苍生。”
“哼,儒家的人只会耍嘴皮子工夫,秦国何曾为得道者,却仍能有今日之势,你又作何解释?”
“这......”子恒一时语塞,旁边子冉子胤相互对视,也皆无从反驳。
“秦国不曾为得道者,其余诸国也不曾为得道者,大家半斤对八两,用不着相互指责。”
桌子后面突然窜出一句话,众人回头,却见常久仰着脸坐在位置上,虽开口却一点没有起身的打算。
青年眯起眼打量常久:“依兄台的意思,只要施行仁政便能使一国富强,不受外敌侵辱吗?”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你没有试过,怎知不可?现今的国家不愿受辱却又不愿施行仁政,不尊重贤者,也不让能者担任要职治理国家,福祸都是人们自己招致的。”
“你怎知其他国家未有施行仁政,未有任用贤能?”青年紧紧皱眉道。
常久一笑:“我就是知道。”
六国官宦腐败,任人唯亲,纵使有少数愿意为国捐躯的忠烈之士,也抵不过绝大多数贪生怕死的显贵,儒家之于六国的可惜,便是该用时未用,想用时已晚。
“不可能,你一派胡言!”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常久一句话顶回去。这套路她太熟悉了。
“你——”
“咳!”一声咳嗽止住了两人的对峙,与青年同桌的一名老者缓缓走到跟前来,拍拍青年的肩,示意他别再说了,又朝常久上下打量两眼,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一个儒家弟子,怎么使用庄子里的话作论?”
“呃......”这下轮到常久打磕了。
见她气势一短,子冉赶忙帮腔道:“不论谁的话,道理就是道理!”
“啊,对!”常久找回底气,挺直腰板望向二人。
青年还欲争辩,老者按住他的肩,摇了摇头:“罢了,我们不是来生事的。”
青年闻言,忍了忍没再说什么,只跟着老者回到了座位,同时子胤也拉拉其他三人的衣袖,提醒道:我们也不是来惹事的。
常久心道,你不早说,早说她也不会被迫跟着帮腔了。
再之后不过一会儿,隔桌的人便离开了。常久等人也便不再将争论一事放在心上。
回到小圣贤庄时天色已黑,免不了被伏念一顿责问。
“去了何处,这么晚才回来?”
常久脑袋埋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出,只随着其他三人的回答嗯嗯嗯地附和,结果他们三人终归是没有将有间客栈发生的事说出来,常久自然也不会主动说。
把晚归的几人挨个问了一遍,最后伏念目光落在常久身上。
“子常亦是如此,专注于学,莫要沾染贪玩的习性。”
“是。”
常久不禁汗颜。她决定了,以后晚归一定走后门,要么翻墙,再也不从正门进了。
话说那日稍早些时候,在常久等人出门之后,小圣贤庄有人上门拜访,送一封请帖给掌门伏念先生。
次日,消息便传开了,听风居主人将于十日后设宴,邀桑海城内名人贤士共参晚宴,自然也就包括了名头最大的小圣贤庄。
“听风居?”
“那是桑海城最大的会馆,无论名人雅士还是王公贵族历来均爱在听风居摆宴迎请宾客,除了供他人使用之外,听风居主人偶尔也会以自身名义设宴,邀请名人贤士共聚。”
“听起来,像是找儒家去充面子的。”常久支着下巴道。
“那也是因为儒家面子大,人家才会亲自登门送帖。”子胤挨着常久蹲下来,道,“师尊已经答应赴邀,我和子恒都在陪同弟子之列。”
“哦。”常久不痛不痒道。
“听说宴会是以文会友,届时将有各方饱学之士出的题目,从易到难,答上的人还有奖赏,是不是听上去很好玩?”
“好玩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去。”常久干巴巴道。
“若你有机会去,你去不去?”子胤意味不明地笑道。
“什么机会?”常久心一动,抬头问道。
“陪同弟子中有一人当日另有事情,无法抽身,我正要向师尊禀告此事,若是子常你叫我一声大哥,好好求我两句,我或许可以向师尊推荐你。”子胤得意地笑。平日被常久靠着算术压一头,这回他总算找到翻身机会了。
常久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大哥!我求你了!”
“......”答得也太干脆了,子胤不知是第几回对面前这个人无语,“你这家伙,师尊才说叫你不要沾染贪玩的习性,你至少收敛一点啊。”
常久嘿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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