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栎阳。
在前往都城咸阳面见秦王之前,公输仇将公输家族的人大半留在了栎阳,以供正居于栎阳城中的长公子扶苏差遣调用。
听说公输仇见过秦王,汇报完机关武器的督造情况后,也将回到栎阳城来,根据秦王和长公子的指示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不过这都不是常久考虑的事。
不意外地,她也被留在了栎阳。经过一番舟车劳顿之后,常久对于不用继续折腾的消息感到很满意,愉快并且毫不留恋地跟公输仇说了拜拜。
虽不用跟去咸阳,但也并非完全没事干,根据公输仇的吩咐,她还得去面见一下公子扶苏,无论是作为公输家族的人还是作为她自己,此举都有必要。
常久回想起扶苏的模样,想到他此前对她说过的话,“待你归来以后,为我所用”。
为他所用就为他所用呗,常久想,反正无论在公输仇手底下还是在扶苏手底下干的活儿都差不多,她想不明白对于扶苏来说这有什么区别。
不过有扶苏在若能让公输仇使唤她的次数少点也是极妙的,常久暗戳戳打着小算盘。
公子扶苏的宅邸由专门的侍卫看守,寻常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入。
内苑安排着侍女和仆从,平常人来人往井然有序,花园锦致幽静,多数时候显得清寂有余,生气不足。
书阁之中,扶苏正将阅毕的竹简放至案旁,随着一阵脚步声在屏风前停下,下人禀报声音传来:
“公子殿下,人已经到了,正在前院等候。”
扶苏看了眼窗外天色,天空透亮,距离早晨已很远了。“为何此时才到?”
下人犹豫一瞬,回道:“回公子的话,人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听闻公子正在书房看书,于是便叫我们不要打扰公子,自己在前院等候。”
扶苏闻言,心中一动,道:“为何不向她说明,我随时可前去?”
“回公子的话,说过了,可她说......”
可她摆摆手道,没事儿,不急。
扶苏沉凝一瞬,自屏风后站起,对那人道:“你下去吧。”
穿过后厅,沿着中殿侧面的走廊绕至前院,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小小的花叶园。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花园的石凳上围坐着一圈侍女,旁边还有几人站着,叽叽喳喳兴致盎然地正谈论什么。
讨论圈的中心,身着浅黄襦裙的女子仰着脖颈似乎在认真思考,想到什么后又开始向周围的人讲述起来。
扶苏站在走廊上,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她们说话。
“韩国......韩国的玉器很精美,上面雕刻的纹路细致而且精巧,那里很多富贵人家都爱收藏上等的玉器。哦还有,韩国的乐舞很别致,有种独特的魅力。”常久道。
“那齐国呢?齐国有什么独特的东西?”身旁一个侍女满是兴致地问。
常久眼睛忽然亮了亮:“齐国可以看见大海!十分壮观,是和陆地完全不一样的美景。那里的海产也十分有名,不止是海产,其他美食也多种多样,我认识一家客栈的老板,能把每一种叫得上名的食物做成美味佳肴,手艺堪称一绝。”
听到女子的讲述,其他人纷纷露出向往之色。
“真好啊。”有人喟叹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其中一个侍女柳眉挑起,道,“人家有的我们也有,未必就比别人差。”她转过脸来,歪着脑袋问常久,“你去过那些地方再回来,还是我们秦国最好,是不是?”
常久望着她,嘴角爬上一抹笑容。
“哈,我就知道,你也认为秦国最好!”那侍女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止住,她站在原地,忽然间慌忙伏下身去。
“公子殿下!”
其余侍女也随即注意到站在檐下的扶苏,慌忙一个个伏身。
“见过公子殿下!”“见过公子殿下!”
常久闻言,扭身站起来,看见石阶上横贯的朱红走廊间,一袭方石色身影端端伫立,隔着距离乍眼看去,宛若白玉。
她赶紧跟着扎下去:“见过公子殿下。”
扶苏缓缓走来。
常久低着头,虽然看不见扶苏的表情,但面前出现的洁白衣角还是看得相当清楚。
“你们都下去吧。”
这话是对着一众侍女说的。于是侍女们纷纷退下,各自回到岗位上,只留常久一人接着低头。
“你也不必多礼。”扶苏看着她道。
常久这才把脸抬起来,由衣角逐渐向上望见扶苏的面庞。
两年未见,扶苏看上去似乎更加沉稳了,眼光愈发沉着,姿态端持,斜扬入鬓的眉一如初见那般,却又多了些不言自露的威严。
常久一时间有点出神。
“等了多久?”扶苏问道。
常久回过神道:“哦......没多久,一小会儿。”
扶苏看了看她,不再言语,转身迈开步子,常久便乖乖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扶苏时不时问她些问题,大体是关于她这两年来的生活情况,主要还是问她在小圣贤庄学习得怎么样,跟着公输仇干活干得如何。
常久除了说好好好,不错不错,还不忘向扶苏表示自己学得很努力,态度很认真,希望扶苏能感受到她拥有一颗上进的心。
至于再往前的时间她在韩国做了些什么,此前扶苏没有问,此刻也并不会问。可能是尊重她的隐私,也可能是认为无关紧要,常久也便乐得不回答。
至于为什么从韩国出来后没有立即返回秦国,常久面色纠结,说出了点意外,暂时回不了秦国,并不是不想回来。
总而言之,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能够遇上公输仇她还是比较开心的,有人罩着总比没人罩着令人安心得多。
不过,虽然一直在问她的事情,但常久打量着扶苏的背影,觉得她也应该关心关心扶苏。
“怎么了?”扶苏回过头来看她。
常久望着扶苏,道:“公子......清瘦了。”
明明吃好喝好,怎么就会瘦呢。常久感慨万千。
“公子平日要多吃饭,多休息,少操劳,好好照顾身体啊。”常久仰着脸,由衷道。
扶苏闻言,愣了一瞬,接着便笑了,心中升起一股温暖。
“嗯。”
常久此番回来,除了见到扶苏外,还见到另一个让她大感惊讶的人。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公输衍?”
“你怎么长这么高?”常久望着曾经和她一般高的公输衍,现在居然整整比她高出一个头,有没有搞错。而且小胖同学居然不胖了,过去奶肥奶肥的脸蛋完全瘦了下来,显出周正的模样来。
“如何?”公输衍笑得一脸得意。
“果然男大十八变啊。”常久不禁感慨。
“倒是你,一点也没变的样子。”公输衍反过来打量她。
常久一时无语凝噎,这句话等于说她个子没长,胸没长屁股没长,哪哪都没长。
低头看着自己前胸,常久不确定道:“......应该长了一点吧......”
见她忽然陷入郁闷之中,公输衍挠挠头,不明所以地安慰道:“没关系啦常久,你不用自卑,我觉得你还是挺漂亮的。”
常久笑眯眯望着他:“谢谢你啊。”
反正闲来无事,自见过扶苏之后,常久夜里住在公输家族的住所,白日里便帮着公输衍他们干活。
日前和他国客商购买的一批原木已经到货,连同其他各种铁器青铜器一齐放在仓房内。
第二日常久翻着账册,正如同以往跟着公输仇四处采买时那般,一条一条熟练地核对账物。
半途中公输衍跑过来找她:“常久,你看一下这个。”
将一把铁质的长刀递至她眼前,公输衍指着刀柄上一处细小的划痕道:“检查的时候你发现过这种划痕吗?”
那道划痕出现在极其隐蔽的地方,平常人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常久摇摇头说没有,她才第一天帮着检查,只检查到原木,自然不太有机会发现这种东西。
“奇怪,这两天已经是第三次发现这种划痕了,虽然并不影响使用,但发现的划痕均是一类模样,让人颇有些在意。”
“一类模样?”常久疑惑道,“哪一类模样?”
“就是这样的。”公输衍指着不甚清晰的划痕道。
常久仔细看去,确实,那有点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划痕,而像是什么图案。
“咦?这种刻痕我见过,就在今早。”一名公输家的学生忽然凑到两人身后道。
“在哪里?”常久和公输衍异口同声。
“在、在仓房外面。”那名学生结巴道。
仓房外面,常久等人蹲在墙角,看着墙根处刻的奇怪图案,老实说这种刻出来的痕迹往往不容易被人发现,要不是那名学生掉了东西在这儿寻找,也不会发现此处的刻痕。
所以,这到底是个啥。
常久纠结地盯着那个图案,百思不得其解。
“这好像是文字。”其中一名学生思考着道,“好像是......匈奴的文字。”
哦,匈奴的文字。
等等。
匈奴的文字!
常久与公输衍相视一眼,同时脊背一凉。
公子府。
常久径直走进屋内,与正在殷勤地向扶苏示好的县丞二脸相对。
“公子殿下。”常久转过脸,还是先喊了一声扶苏。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扶苏还未开口,县丞先一步冲她道。
常久迷茫地回头看看门,又看着他:“我走进来的呀。”
“你!”县丞大人跳起来正欲发作,被扶苏阻止了。
“王大人,”扶苏站起身,道,“王大人不必动怒,是我让她进来的。”
常久眨了眨眼。屋内不止王县丞一人,还有两个身着束甲的武将。
“什么事情?”扶苏问她道。
今日一早便接到公输家的报文,说有要事希望当面禀报,此刻常久独自一人进入屋内,公输衍还在外面等她。
常久拱了拱手,道:
“敢问公子,两日前运进货物的客商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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