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我猜你会想见到她。”
有间客栈。
常久站在门口,回忆着张良神秘莫测的表情,正思考到底是何许人,忽然间灵光一现,便见一人从客栈内飞跑出来,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明丽色彩,就被猛地扑了个满怀。
“常久!真是你!”灵玉兴奋地叫道,又狠狠抱了她两下才松开,“子房说你在桑海,我现在才相信,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总算不用再为你担心了。”
你平安太好了。
短短半个月内,竟有三人对她说类似的话。常久一时间感喟良多,忍住大街上让人看到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的情状,只扶住灵玉的肩,笑道:“你也是。见到你,我总算不用再担心你的安危了。”
灵玉偏了偏头,左右打量常久一圈,道:“你这身装束......莫非你还真在小圣贤庄做了学生?”
“是啊,”常久颇有些无奈道,“子房没告诉你吗?”
“子房跟我说时我还不信,哼,儒家......”灵玉拖长音调,不屑地评价道,“便是整日遵从那些迂腐守旧大道理的家伙们。”
“咳咳,”常久一阵猛咳,她都不敢这么说她师公,尤其是想到伏念那张面孔,“不要乱说话,儒家的人可是各各学问比你深。”
灵玉轻哼道:“是啊,读尽天下文章,却不管天下事。”
常久无语,她有点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反驳起。
其实大多数天下人,都不管天下事。何况,如何管才叫做“管”呢,谁也没有界定。
常久只能幽幽望着灵玉,道:“你可别忘了,你家兄长也是儒家的,你这样讲等于也在指责他。”
“子房和他们可不一样,”灵玉道,忽而笑容得意起来,“我的眼光很准的,子房可是一等一的人才,将来必有一番建树。”
“呵。”常久抖了抖肩。
大型双标现场。
据张良讲述,来到桑海城后,因小圣贤庄不便安置家眷,灵玉一直居住于有间客栈,自然丁掌柜也是知道她身份的。
由于瞧着她孤独一人,又身世可怜,丁掌柜便平日里多照顾了她些,没想到几日下来,事情渐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常久,你快尝尝我烧的菜。”灵玉端来一盘尚冒热气的菜肴,推至常久面前。
闻见厨房那边传来丁掌柜的惊呼声,常久不禁道:“你到底对丁掌柜的厨房做了什么?”
“只不过借用他家厨房烧几道菜罢了,”灵玉满不在意道,“平日我还帮他干杂活呢,可没有占他便宜。”
常久见灵玉无辜的表情,内心却稍稍感到意外。
她并非干杂活长大的姑娘,常久知道,这并不容易。
第一口菜吃进去的时候,常久沉默了。她将脸扭到了窗外。
有间客栈二楼的窗户正对人来人往的大街,常久随意扫视着,忽然发现什么,表情一怔。
“怎么样?”灵玉问道。
常久回过神来,道:“哦,还行。”
灵玉看着常久:“你敷衍我。”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吃。”常久无奈道。
灵玉瞅着她,道:“你不是真心的。”
“我是真心的,比真金还真。”常久赶忙端正面色道。
“那你认真夸我。”
“灵玉姑娘手艺精湛,堪称一等一的大厨,能吃到灵玉姑娘烧的菜,在下做梦都会笑醒。”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常久抬眼望去,神情无奈:这边还有个看戏的。
张良弯眼笑着,在一旁听她俩对话,没有半点想要打扰她们的意思。
常久恶向胆边生,夹一筷子菜进他碗里:“来,子房,尝尝灵玉的手艺。”
张良不惊不动,道:“此为灵玉对常兄的心意,子房怎好代常兄领受。”
在外面张良仍然称她常兄,对于这个称呼常久倒也十分习惯。
“没事,灵玉不会介意的,我也不会介意的。”常久笑眯眯道,“是吧灵玉?”
后者点点头表示肯定,眼睛盯着张良。
张良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便顺从地吃下常久夹给他的食物。完了,常久见他喉结动了动,问道:
“味道如何?”
“不错。”
张良神情不变的样子让常久怀疑他俩吃的是不是同一道菜。她并不知道张良此前已经尝过灵玉的手艺,她现在给他夹菜,却是让他又多感受一遍。
但这并不是常久关心的重点,她将盘子推到张良面前:“不错呀?那你多吃点,这盘菜就交给……”
“常久!”灵玉半恼地掐她。
“我错了我错了,我吃我吃!”
上午常久见完灵玉仍得回小圣贤庄,中午过后温了会儿书,好不容易清闲片刻,却听闻有人找她。
“是位姑娘,只说是你的朋友,此刻正在庄门口等候。”
姑娘?常久心道,不会吧。
果不其然,刚走至庄门前便看到灵玉笑吟吟地站着等她。不是上午才见过么,常久心下疑惑,却还是走到她跟前。
灵玉往常久身后那几个躲在门内偷瞄的人影轻扫一眼,不等常久开口,便朝她甜甜一笑,然后伸出手臂朝前一跳,紧紧抱住了常久。
“我好想你呀,常久。”
“嘶——”常久被抱得一个趔趄,心脏陡惊,忙把她胳膊往下扯,“我的小姑奶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麻烦你稍微考虑下自己的名誉。”
她此刻可是男子身份,这还是小圣贤庄门口,就这么扑上来,常久觉得自己脑门突突地跳。
“怎么,久别重逢,难道抱一下也不可以吗?”灵玉笑得狡黠。
“可以是可以,以后关上门在屋里抱行不行,”常久觉得她的笑怎么看怎么有鬼,“我现在姑且算是男人,你和我太亲密会让别人误会。”况且上午不是抱过了么。
灵玉哼了一声,道:“正好,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常久凝噎,她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朝身后望去,视线和躲在门后偷看八卦的几人直楞楞对上。
“你们别误会......”这是企图解释的常久。
“子常......居然有一红颜!快去告诉大家!”这是掉头就往庄里奔的弟子。
常久:“......”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常久一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哈哈哈!”灵玉一脸得逞的表情,又转过头来对常久道,“常久,我知你在儒家没有知心之人,怕你受欺负,所以至少,我要让他们知晓你早有一个好看的姑娘作伴,这样他们俱会羡慕于你。”
这番话,表面关心实则暗含对自己的夸赞,常久听得满头黑线。
“你不满意吗?”灵玉问。
常久挂着黑线道:“......你高兴就好。”
于是常久在外结识有一红颜知己的消息便光速在小圣贤庄内传开了,从古至今人们唯有在八卦这件事上乐此不疲而又效率惊人。
“子常你小子,口风够严的,竟从未听你提起过此事,假若人家不来找你,你是不是还想一直瞒下去?”子冉打趣道。
“是啊,”常久对答如流,“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这事呢。”
“别装了,你怎么可能不知情,”子胤“戳穿”常久的话道,“听说那位姑娘长得十分标致,性子也活泼可人,子常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乍听是颇为诚恳的劝告,如果忽略几人脸上掩盖不住的偷笑的话。
常久皮笑肉不笑道:“当然,呵呵,呵呵呵。”
几名弟子闹腾作一团,并没有注意到,远处迎风厅中,两人正注视着这边的景象。
“最近小圣贤庄里多了不少趣闻,”颜路目光落在被几人围在中间,一看就很无奈的常久身上,禁不住喉间轻笑,“你也听说了吧?”
他转头对张良道。
常久的课业一向不需要人担心,对于学生私下的生活,颜路即便有所耳闻,也习惯不去说破。
一旁张良同样注视着远处几人,嘴角勾起明显的弧度。
“你好像对子常颇为关心。”颜路眼光望向张良,道。
张良不置可否,眸中映照出常久的身影。
“我与她,是旧识。”
是夜,众人皆已睡下。
常久补课补得头昏脑涨,终于晃晃悠悠站起身,吹灭蜡烛。
她踱至门外,清夜宁静幽凉,庄内已无人走动,四周围悄无声息,只间或传来一两声夜晚的鸟鸣。
常久想了想,最终还是爬上了屋顶。
月光犹如河流洒落层层叠叠的屋瓦,为翘起的屋脚缀上银尖。明月当空。
常久已经不是头一次爬上屋顶了,自从她发现夜晚的屋顶是个好地方之后,她就时常爬上来干各种事情,背书,数钱,思考人生,等等等等。
她双手支脸,望着温柔不刺眼的明月。
忽然间一阵风吹起,一枚羽毛从她眼前静悄悄地落下。
白色的羽毛,无声无息。
常久恍惚一瞬,感觉到身旁多出一人的气息。
她迟钝地转头,视线中那人便如同轻盈的羽毛,即使落在她身侧数尺之隔,依旧悄然无声。
紫发比记忆中离别之时长了几分,丝丝缕缕垂在颈肩,其中眉眼却褪了丝少年的稚嫩,添了一份不易察觉,透着冰冷的英气。
不过常久才不管那些。
“白凤。”她眼光里带着惊喜,站起身来,脸上藏不住笑意。
白凤环着手臂,望着她的表情。
“真的是你啊,”常久借着月光仔细瞅他,“你怎么不说话?”
“你很高兴见到我?”白凤问。
“不高兴见到你,我为什么笑成这样?”常久笑眯眯道,“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多惦记你。”
她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试探。
“既然如此,”白凤放下手臂,看着她道,“久别重逢,是不是应当拥抱一下?”
常久笑容凝固住。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呃,白凤啊......”
白凤语带讥诮:“还是说,你只能和女子相拥,却没有办法与男人抱在一起?”
“......”
常久怔了怔,原来那时候他看见了。
所以,他也知道了。
常久不吭声了。
见她沉默,白凤不由拧紧眉道:“果然......”话音骤停。
常久大踏步上前,伸出手抱住了他。
白凤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却听见常久近在耳旁的话语。
“抱抱你是可以的。”常久道。
温热的触感,无比真实,嵌入骨髓,让他想起所有的疼痛和温暖。
如今这是仅存的温暖。
良久,环抱的身子渐渐松软下来,常久听见低沉压抑的声音:“就连我也不可以,想要活下去,你应当警惕所有的人。”
所以说常久才不管那些,她说道:“白凤,我们是朋友。”
“......”
明知那是不可以的,杀手,不能为一个人的生命停留。然而,一双手还是缓慢地,缓慢地覆上了她的脊背。
“白凤,之前街上的谍翅鸟,是你故意让我看见的吧?”常久忍不住问道。
所以她曾经遇到的那个吸血鬼,其实是那个谁吧,常久又想问他,却忍住了。那不是她该知道的。
回到秦国之后,某个瞬间她曾灵光乍现,想起了某个行动宛若蝙蝠,喜爱吸人血的家伙,可她一不确定,二即使确定了也无法判断流沙的其他人也在桑海。然而今日在有间客栈,她朝窗外望时瞥见的谍翅鸟,却可令她七八分断定,白凤就在桑海城附近。
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你想告诉我你来了桑海是不是?”常久又开始笑眯眯起来。
谁知白凤挑眉,道:“我为何要告诉你我来到桑海,别会错意了,即使我放出了谍翅鸟,也不是为你。”
“是是是,”常久连忙道,“白兄日理万机,一只谍翅鸟多珍贵,怎么可能为我放,必定是我看错了。对了,白兄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儿欣赏月色,一定也是因为我这里月色比较好看吧?”
“常久,你......”
“我错了,我错了。”常久赶紧赔笑,弯弯眼角。
这两天她道歉的次数好像有点多啊。不过,没有关系。
“我很想你,白凤。”常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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