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让常久这两日尽量避着向玄,不知席间之事有没有给向玄留下印象,但最好不要再引起他的注意。
这两日向玄都将住于小圣贤庄内,常久虽然对此人心存疑虑,可转念一想,她此时的身份不过是名学生,前面还有几位师公,她似乎也干不了什么,所以绕道走就绕道走吧。
毕竟她也不想被对方记住。
就这样晃了一天之后,常久果然没让自己出现在向玄面前,只要打听到向玄可能在的地方,常久便离得远远的,根本不给自己靠近的机会,这样的结果便是,第二日常久在远离向玄的角落成功地遇上了另一拨人。
“你们、你们不能进去......”
“大胆!向大人的命令你们也敢违抗?”
常久路过藏书楼前,远远望见一群人围在阁楼门口,似乎正争执些什么。
“子於?”她走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疑惑道,“怎么回事?”
子於与另一名弟子正被五六人围住,见常久出现连忙向她求援,一通解释后常久明白过来,原来面前这几人声称昨日参览藏书楼之后向玄大人所佩带的玉玦便丢失不见,于是认定是在藏书楼内丢失的,故而要求进入藏书楼寻找。
“哦,”常久拖长音调,了然道,“那你让他们找呗。”
“不行啊子常,”子於焦急道,“师尊吩咐过,藏书楼乃先贤典籍存放之重地,外人未经允许决不可擅入。”
“外人不可擅入?你的意思是,连向玄大人也不能进去?”一道挑事的声音响起,常久望过去,却发现面前几人颇有些眼熟,似乎正是前两日晚向玄手下那几个门客。
“这......向大人自然可以进去,可......”子於作揖道,“还请容许弟子向师尊先行请示,待师尊同意后再带几位......”
说白了,你们不是向玄,所以你们不能进去。
“够了!”一名门客打断他的话道,“依你所言,哪怕是向玄大人的命令,只要不是向大人本人前来,你们就可不从,是这样吗?”
“这,不敢......”
“向大人急着找回玉玦,然而此刻无暇抽身,便吩咐我们来代为寻找,谁曾想儒家竟是如此待人接客的方式,昨日还盛情邀请参观的藏书楼,今日便成了‘不允许外人进入’,传出去不知让人做何感想!”
盛情邀请参观?常久眨巴眨巴眼,不至于吧。
昨日能够参览藏书楼想必是因为有大师公他们在旁陪同,这一点不用说常久也大致能猜着,今日这般情况大概确实是不同,否则两名弟子也不会看上去如此为难。
只见子於脸上焦急无措的表情更加明显,五六个人围攻两个人的效果愈发显著,倒像是对方刻意选择这个节点,有备而来。
只不过,常久还有一个疑问。
她将子於拉至一边,悄声问道:“一定不能让他们进去吗?”
“子常,你来小圣贤庄日子较晚,有些事情无法和外人明说,也不便说起,”说这话时子於神情已经浮上满满的焦灼,估计是被逼得不轻,“小圣贤庄曾有几次藏书楼遭窃的经历,俱是外人来访以后才发现,在那之后师尊便定下规矩,外客进入藏书楼必须经由掌门同意,且在儒家之人陪同之下方可阅览。藏书楼里均是历代先贤留下的珍贵典籍,万万不可再丢失了。”
常久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
她再次悄声问子於道:“师公们现在何处?”
子於想了想,道:“此刻的话,三位师公应当都在笃行殿,不过,向大人应当也在。”
笃行殿,常久不由内心长叹,可真远......
“那你现在便跑去笃行殿,把三师公叫来,这里我来顶着。”常久道。
“可......你行吗?”子於担忧道。
“不行也得行。”常久无奈道。
子於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忽然间常久脑海中浮现起某句话:
「你记住,发生任何事情,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与掌门,不必单独去扛。」
“等等!”常久叫住子於,道,“你把二师公也叫来吧。”
子於愣了一下,坚定地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常久再一次叫住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还是把大师公他们都叫过来吧......”
果然,人怂是没有办法的。
溜走了一个弟子,常久转头来面对眼前的五六名门客。
剩下的那名儒家弟子在几人包围之下已经几乎撑不住了,以多压少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管用。
笃行殿,常久暗暗想道,的确与这里有一段距离,小圣贤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却也得花费些时间,怪不得他们敢明目张胆地来闯。
“诸位,”常久提声道,“不知为何便能认定玉玦是丢在藏书楼内呢?”
总之先拖延时间吧,常久想。
“我们几人从昨日找到今日,其他地方都找遍了,就剩下藏书楼没有找过,要说不在藏书楼里,只怕也说不过去吧。”其中一名门客道。
“嗯,”常久认真地点点头,开始面不改色地胡扯道,“可昨日向大人离开后,我们几位弟子将藏书楼里里外外仔细清扫过一遍,并未发现任何类似遗失之物,更没有发现什么玉玦,您看......”
几位名门客没料到常久会这么说,忽然被堵住了话:“这......”
“所以,诸位是否哪里搞错了,也许玉玦确实不在藏书楼内,”常久继续道,“不如烦请诸位再回去仔细找找,兴许是遗落在别处,又或者仍在向大人身边,而没有发现呢。”
“......”
即使知道面前这个人很可能是在扯谎,什么昨日清扫过一遍,哪有那么巧,真有的话方才怎么不说。
可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你的意思是,向大人并未丢失玉玦,却在诬陷儒家?”一名门客忽然指着常久道。
哈?常久愣然。
闻言其余几人突然反应过来,起劲道:“区区一名儒家弟子,竟敢质疑齐国上大夫,你好大的胆子。”
“我并无此意。”常久无语道,这些人嘴上功夫果然厉害,在没有人数优势的情况下还被如此抢白,换了不善言辞的弟子保不齐便要被生生闯入藏书楼。
“学生不敢质疑向大人,只是对诸位的寻物能力不太放心,”常久顿了一顿,道,“还是说,万一只是因诸位搜寻不利而没有找到玉玦,诸位也要将之怪罪于向大人,说成是向大人之意?”
“子常......”旁边看守藏书楼的弟子面含担忧地看着常久。
“向大人此刻的命令,便是让我们来搜查藏书楼,至于结果如何,待搜查过后向大人自有度量。”
“向大人原先对小圣贤庄的规矩并不知情,几位不妨将实情与大人相告,想必以向大人的宽容厚量,亦不愿与小圣贤庄相冲突。”
“哼,”其中一人撩袍抬脚便往前走,“那是你觉得。”
常久眼神一暗,拦不住了。
“阁下不能进去。”
那人停下脚步,看常久一眼:“为何?”
常久转过身,看着那人,目光镇定道:“仅凭阁下与其余诸位之言,不能断定是奉向玄大人之命前来,除非,阁下有向大人的信物。”
对方面色一僵。
他没有,常久内心瞬间透亮,好极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否则阁下的行动便只能代表阁下自己,不能代表向大人。今日阁下强行进入藏书楼,传出去便是硬闯,阁下的名声恐怕还得阁下为自己着想。”
如若不能与向玄绑在一起,那么他们的行动便会自发地限制起来。
“你这小子——”
常久被猛地拽起衣领。
“子常!”耳边传来惊呼声。
要挨打,这是常久第一反应,她瞪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恼怒的脸。
“住手。”“不得无礼。”
两道年长有力的声音止住了对方的动作,常久与周围人齐齐向那声音望去。
不知何故,伏念此刻的身影在常久眼里格外亲切动人,当然,还有更加亲切的颜路和张良,以及一个完全不亲切的向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伏念沉着脸问道,目光转向常久,“子常。”
常久连忙立正站好,恭恭敬敬道:“回师尊......”
将缘由解释了一遍,伏念听罢没有说话。众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亦不好开口。
“原来是误会一场。”却听到向玄先开了口,“你们双方都算是尽职尽责,无可厚非了。”
此言一出,似有大事化小之意。伏念闻言,道:“既是误会一场,这件事便就此化解,你们双方之责也不再追究,子常——”
常久抬头。
“还不过来,打算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伏念沉稳的声音传来,常久立马领会,抬起步子便欲扎回师公们身后。
“慢着!”却听向玄突然发话,打碎了常久的美梦,“这名弟子适才说,让老夫的门客为自己名声着想,假使今日老夫将信物交给了他,是否老夫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常久心里一咯噔,完了,被他听见了。
“固然是为了坚守儒家的规矩,可这名弟子之举也未免过于固执死板,倘若除了掌门之言,其他任何人的命令都敢不听从的话,是否有些过于傲慢了?”向玄言有所指道。
“分明是以下犯上!”一名门客指着常久叫道。
“......”向玄并不打算放过她,常久这下明白了。
她正思考着这下怎么搞,便听见伏念的声音:“向大人言重了,本门弟子绝无以下犯上之心,有此行为,恐怕也只是为了遵守门规。”
伏念眼光落在常久身上。
“虽则如此,然不知变通,态度强硬冒犯尊者仍旧有失教诲,儒家管教弟子不言,还请允许儒家以门规处治。”
向玄背着手,不言语。
“子常。”伏念道。
“是。”常久躬身。
“罚抄《诗》百遍,再加罚站两个时辰,今日晚饭你就不必吃了。”
“师尊!”“师尊!”几名弟子喊道,这罚得也太重了。
“师兄......”
伏念并不予理睬,只对常久道:“明白的话此刻便去领罚吧。”
常久低着头乖乖道:“是。”
经过子於面前时,常久听见看见子於攥紧拳头,一副忍耐不住终于开口的模样:“师尊,子常他——”
常久赶忙拉了一把他的袖子,眼神与他对视上,背对着向玄等人做了个口型:别,说,话。
只要能离向玄远远的,叫她罚站算什么,常久内心不在意地想着。
当然,这是还没开始罚站的常久。
一个时辰之后,站在面壁室内的常久双腿僵硬,开始犯困。
一个半时辰之后,常久扶着墙坐在了地上。
不行,她撑不下去了,反正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她要歇会儿。同时她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已是傍晚时分,天色将尽,屋内也渐渐暗了下来。不知藏书楼那边怎么样了,常久无所事事地想着。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低声喊她:“子常!子常!”
常久抬头,看见窗外两个挤在一起的脑袋,是子胤与子冉。
“接着,子常。”子胤从开了一道小缝的窗户处扔进来两个白花花的东西,常久伸手接住,一看,居然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常久眼睛忽地就亮了。饿成这样她也不挑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这是晚饭时我们特意为你留的,趁其他人没注意,你快点吃吧。”子冉低声道。
“子常,白日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没有错,师尊当时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你千万别怨师尊。”子冉也一脸担忧地说道。
“放心吧,我并没有怨谁。”常久啃了口馒头,轻描淡写道。
伏念又何止是顾全大局,分明是不想让她被向玄问罪,才先一步罚了她。
“那个向玄,太嚣张了!”子冉忿忿道。
常久一边啃馒头,一边心里仍有些不放心,走到窗前问两人道:“对了,藏书楼的事后来怎样了?”
“最终向大人和他的手下还是进去了,不过是在几位师公的陪同之下,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子胤道,“在藏书楼内也未找到向玄大人的玉玦。”
对于这样的结果常久并不感到意外,拦肯定是拦不住的,毕竟向玄亲自出马,但这样的结果大概也不是向玄想要的。
多半他是以寻找玉玦为借口,在藏书楼找什么别的东西。
不知找着了没有,常久默默地想。
“好像有人来了,子常,我们先走了!”子胤突然说道,说罢便和子冉一溜烟跑没了影。
“啊喂!”
常久闻言亦是一慌,连忙三口两口将手里的馒头全咽进去,咽得她差点没背过气去。直到她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时,耳边已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推开。常久站得笔直,扭过头望向来者,却意外地一愣。
“二师公?”
颜路点头,站在门口,看着漆黑屋子里孤零零一人的常久,不由温言道:“出来罢,两个时辰已经过了。”
常久哦了一声,原来是过来通知她罚站结束的。
可这种事随便让某个弟子来通知便好,为何颜路要亲自过来,常久慢吞吞拔起僵硬的双腿,一边疑惑地想。
心不在焉地走至门口,却发觉颜路仍站在那儿,似乎在等她。
见常久疑惑的神情,颜路并未解释什么,只转过身去,用一种神秘的语气道:“你随我来。”
常久不明所以地跟上颜路脚步,随着他在庄内七拐八拐。渐渐地,常久感觉到有些奇怪。
......这不是二师公的屋子吗?
盯着眼前的房间,常久一时不知该不该停下,然而颜路推开门,转过头对她道:“进来吧。”
呃,好吧。常久挠挠头,跟在后面走进了屋内。
踏入房中的一瞬,常久以为自己的关注点会在屋内整洁的摆设和堆叠有序的书籍上,她甚至一直以为颜路的屋子里会飘散着一股药草味,符合她对医者的想象,事实上常久的确闻到了淡淡的草药香,但那不是重点。
她居然在颜路屋子里闻到了饭香!这是为什么?
诧异间,常久定睛一看,屋内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张托盘,托盘内一双碗筷,碗中盛满白米,旁边还有两小碟菜,正散着袅袅香气。
“还未用过晚饭吧,”看到常久惊讶的神色,颜路淡淡一笑,对她道,“方才我令丁掌柜特意多留了一份,掌门并不知情。”
常久呆呆地望着他。
“过来坐下吃吧,站了那么久,想必你也累了。”
“......”常久目光移动至那盘饭菜上,目光仍旧呆呆的。
“二师公,其实......”常久嗫嚅着开口。其实她不饿,她很饱,她刚刚才啃了两个馒头。
常久内心后悔万分,她为什么要啃那两个馒头。
“什么?”颜路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什么,”常久强行拐了个弯,道,“我是想说,二师公......你真好。”
颜路笑了,道:“快吃吧。”
从颜路房里出来,常久这下彻底吃撑着了,她抚着胸口,一步一挪地往卧房走。
半途中碰见一名儒家弟子,看见她无所事事地在庄内晃,冲她喊道:
“子常,你跑哪儿去了,师尊找你半天了!”
“找我?”常久一惊,伏念该不是准备教训她吧,想起方才颜路安慰她的话,“掌门师尊平日虽对你们严厉一些,心中却是为你们好”,常久咽了咽唾沫,可她还是很怕啊。
“师尊说是什么事情了吗?”常久忍不住问道。
弟子摇摇头:“没说。”
“那师尊脸色如何?”
“很沉。”弟子认真道。
常久内心一凉。
慢慢吞吞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听见伏念让她进去的声音,常久再次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走进了屋内。
“师尊。”常久低头行礼。
“嗯。”伏念跪坐于桌案前,应了一声,睁开眼睛。
奇怪,常久觉得自己怎么又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悄悄抬起一点点脑袋,恰好看见伏念从案前起身。
“坐下吃饭吧。”伏念道。
“......”常久望着面前托盘内盛好的饭菜,愕然说不出话来。
等了半晌,常久仍未动弹,伏念道:“怎么,不吃吗?”
“师、师尊......”常久额上冒汗,费力地说道,“我真的......”
真的不能再吃了。这话她是万万没胆说的,可要说她真的不饿,恐怕也圆不过去,半日没有进食,她为什么不饿,凭什么不饿。
见她支支吾吾,伏念阖了阖眼,背身而立,道:“你不愿吃,是否在怨我罚你之事?”
常久一怔,连忙道:“学生不敢。师尊是儒家之长,子常之师,老师罚学生,怎么罚都可以,学生不敢有丝毫怨言。学生只是感动,没想到师尊心中还惦记着我,还特意为我留了饭,想到自己却没能为师尊省心,学生一时心生惭愧......”
扯到最后,连常久都不知道自己在扯些什么了,只觉得一阵汗颜,她这马屁拍得。
“哼,”伏念转过身来,袖子一拂,坐于榻上,“工于辞令。白日在外人面前,怎不见你这般能言善辩。”
“......”额,常久又不敢讲话了。
过了一阵,又听伏念道:“为学生者,不怪罪自己的老师,为人师者,却不可因此而随意处罚学生。”
常久怔了一瞬,明白过来他是在指出她方才“老师罚学生,怎么罚都可以”所言之不当,于是作揖道:“是。”
伏念见她一副乖乖的样子,终是没再追究,道:“过来吃饭吧。”
再一次回到这个话题上,常久再一次陷入当机状态。真吃啊......
这一吃怕是要出人命,常久默默地想,可不吃她没法解释也是要出事的,两头都是死,她还是......做个饱死鬼......
拿起筷箸端起碗,常久双手几不可见地颤抖。
一阵叩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张良的声音。“师兄。”
在见到张良的那一刻,常久眼中的他简直散发着圣光。
看见屋内情形,张良了然地笑了笑,朝伏念道:“师兄,可否将子常借我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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