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门房内透出的灯火照得卫庄面容明暗不定。常久喉咙咽了咽,继续赔笑道:“......别来无恙......”
卫庄提步朝她走来。
“别别别、别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不说出去!其实我也是来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把你供出去我也不会有好下场真的请你相信我!”
见他走向自己,常久实在吓得不轻,腿发软又不敢动,怕转身逃跑死得更快。
“偷鸡摸狗?”低沉的嗓音缓慢念出这个词,探究中仍带着危险气息。
常久赶忙点头:“有人叫我来偷向玄的文书,否则我也不会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文书,”卫庄沉眸审视常久,“是谁命你偷的?”
常久不说话了。
见她不答,卫庄也不威逼她开口,只从她身旁擦肩而过,随后,常久听到收剑入鞘的声音。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大概是不准备杀她的意思了。
“敢出现在这种地方,看来你对自己很有自信。”
冷不丁地,常久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她转过身,看见卫庄仿佛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卫庄兄高看我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自信,过来此处纯粹是想碰碰运气,哪知便遇上了卫庄兄。”常久被那样的眼神盯着,顿觉压力山大,努力企图解释,却发觉卫庄皱了眉。
“愚蠢的人,才会将希望寄托于运气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卫庄兄说的是。”常久从善如流。
“......”对方如此厚的脸皮,将他下一句“你不像是个愚蠢的人”生生噎在喉间。半晌,卫庄撇开了头。
胆子稍微大了点,常久便又开始琢磨起正事,见卫庄似欲离去,连忙叫住他:“等等!”
迎上卫庄的目光,常久犹豫着道:“我想搜一下向玄的身,还有他的房间,或许能够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不知卫庄兄觉得......”顿了顿,末尾带上一丝飘忽的不确定,“......方便吗?”
常久不得不这么问,万一她的任务碍着卫庄的事,她绝对立马放弃。
她还真是怕他得明显。卫庄瞅着她,内心无甚波澜。
“死人的东西,与我无关。”
留下这句话,卫庄转身离去,却并没有走出院子,只是提着剑踱至墙边,背靠墙立着。
似是倦了,他将剑环于胸前,闭上了眼睛。
常久看着卫庄瘦长的身影,继而明白过来,不在意她翻文书,不代表不防备她做些其他手脚。
即使闭上眼睛的时候,卫庄的眉头仍旧是锁着的。
常久收回目光,心下静了静,然后便抬脚迈进了一旁亮着烛火的屋子。
再出来的时候,常久怀中已经揣入了一卷竹简以及一张布帛。
她并不打算看里面的内容,只将向玄屋子里有的类似传信文书的东西统统打包带走,然而即使这样的文书也寥寥无几。
接着常久又开始在尸体上乱扒,为了不错失重要物什,她强忍着心悸和恶心翻过来覆过去地到处摸索,摸完向玄的衣服,想了想又去摸门客的衣服。待到全部搜完一遍却意料之中地无所收获后,常久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拍拍手,扭过头看了一眼卫庄。
这一眼又把常久看得浑身一悚,心底咯噔一声。不知何时,卫庄双眸已经睁开,纹丝不动毫无声息地盯着她的后背。
隔着一段距离,他在观察她的动作。
那一瞬间,常久忽然明白过来,卫庄之所以容许她肆意翻找向玄的东西,只不过因为他的目标仅仅是对方的性命,没有杀掉她,只不过因为她根本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妨碍,也许就连她为谁办事,他也早已清楚,所以才不必问。
从很早开始,他便生活于阴谋与算计中,他应当活得比常久累得多,以及——
他不会有什么牵绊,来阻止他的行动,他的前路,即使有,他也会亲手斩断。
最终卫庄也没有对她做什么。
第二日课上常久迷迷瞪瞪地想着,估计用不了多久向玄的死讯便会传开,发生这样的大事,即便上位者欲封锁消息,某些无法遮掩的痕迹仍旧会从各个缝隙中流出。
她将搜来的文书交给公输仇,说内容她都没看过,不知是否公子所要的,不过这已经是她的能力极限了。
后来得知向玄在同一天夜里身亡,公输仇又将常久招过去一次,问她:
“据老夫所知,那夜流沙组织也到了驿馆,你去之时就未觉出什么异样?”
常久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继而面不改色道:“或许因为我是上半夜去的,他们是下半夜去的吧。”
公输仇用略带怀疑的眼神盯着她,最终还是挥挥手,让常久蒙混过去了。
后话权且不提,单就事发隔天来讲,前一夜出城回城折腾大半宿结果只休息了一个时辰的常久在第二日上课时脑袋晕晕乎乎,无论是伏念讲授文章的声音还是学生齐声诵读的声音,在常久耳中均像远在天边,她努力想保持清醒,却浑身提不起劲,连张口跟着念读都显费力。
下课后子胤子冉等人叫常久一起走,常久摆摆手,道:
“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待其他学生全部离开之后,常久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倚靠在课室外的廊柱上,一只手臂抬起支着柱子,脸埋进手臂里,企图就这样打一会儿盹。
其实她不光头昏,她还头疼。
吹夜风加不休息,常久想,她可千万别是感冒了。明明以前在公输仇手下熬夜赶工时也未曾这样过。
一阵阵晕眩感袭来,就在常久感觉自己快要灵魂脱体的时候,她终于迟钝地感觉到身旁传来的脚步声。
“怎么靠在这里?”温和的嗓音流淌入耳,将常久快要脱壳的灵魂拉回体内,她睁开迷蒙的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侧一只握着书卷的干净修长的手。
常久抬起头:“二师公。”
颜路微微一怔,道:“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倘若常久此刻能够照照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的脸色宛如搽了粉一般苍白虚浮,然而常久并不知情,她只是将头重新埋回手臂,另一只手耷拉在身侧,道:
“没有,只是昨晚熬夜熬得太狠,此刻有些困罢了。”
垂于身侧的那只手被轻轻执起,脉搏跳动之处覆盖上温热的触感。
“清早起来脑袋就开始昏......晚上不睡觉,白天真的会遭报应......”
常久断断续续说着。忽然间,她声音停住,像意识到什么,常久猛地将头从臂弯里□□,瞬间抽回被颜路抓着的手,倒退一步。
那反应可称激烈,使颜路怔住,看向常久几近惊恐的表情。
常久瞪大眼盯着颜路,他没有发现,他没有发现......
......吓死她了。
“我,我不需要诊脉,”常久僵硬地道,目光游移,却又飞快地找回镇定,解释着,“只是小事,稍后多睡会儿把觉补回来就好,二师公不必担心。”
顶着颜路疑惑探寻的目光,常久这回完全清醒了,一点困意也不剩,只想快点找借口溜走。
“......真的不要紧么?”看出她似乎不想被诊脉,颜路虽有短暂疑惑,却也不愿逼她,只略带关切地问。
“不要紧,完全不要紧,”常久毫不犹豫道,又朝颜路笑笑,“多谢二师公关心。”
垮白着一张脸,常久全无自觉,只道要赶去下一堂课,便光速作别颜路逃离了现场。
走在庄内,常久仍不由自主地抚胸,心有余悸。
数年前,她尚在秦国学习机关术时,公输仇便曾“温馨”告诫于她,若想以男装示人,便离医者之类的人远一点,尤其别让人给你把脉,男女脉象虽无大异,然而细微之处仍有差别,这种细小的差别一般医者或许看不出来,可对于医术高超之人,只需略一诊脉便能立即看穿。
还好她方才反应过来。
常久对于颜路怀有某种迷样的坚信,她觉得他就是那种“只需略一诊脉便能立即看穿”她马甲的人。
下午,箭术课。
常久依旧提不起力气,眼瞅着连续两支箭射脱靶,惹得子胤都凑过来稀罕道:“子常,你没事吧?”
常久看了他一眼,面色深沉道:“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站到了她身后,常久心一跳,射的乱七八糟的箭就在对面,她屏住呼吸不敢动。
“子常。”
“是。”常久小心翼翼低头。
“你不必再练习,下去休息。”伏念沉着脸道。
“啊?”一旁子胤诧异地张大嘴巴。
常久稍稍一愣,继而嘴角弯起,道:“是。”
从六艺馆出来,常久也不敢仗着伏念体贴跑回屋舍睡觉,便踱至附近的青竹殿,坐在亭中石凳上,想的是休息一阵,晚上再好好补觉。
然而抵不住困意,沉重的脑袋直往下低,不过片刻,常久便放弃了抵抗,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也许她真的是受了风寒吧,意识消散前常久想到。不知为何,她觉得身体有些冷。
迷迷糊糊地,脑海里浮现出昨夜桑海城外那一地的鲜血。
树影婆娑,青竹安静。
有人步入殿中,视线落在熟睡之人身上。
俯下身,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接着,终究按在了细瘦的腕间。再接着,按着少年手腕的动作便久久顿住。
直至身后一声轻唤传来:
“师兄。”
再醒来的时候,常久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屋舍的床上。
恰巧子胤端着托盘走进来,常久犀利的眼神便直直射向他。
“盯着我做什么,不过是受个风寒,难不成脑子也糊涂了?”子胤无比自然地迎着她的目光,“醒了就把药喝了,一会儿我还得把碗给二师公送回去。”
常久看着递至眼前的药汤,正欲张口。
“二师公说你受了风寒,并无大碍,但仍需注意休息,像你今日这般硬撑着上课肯定是不行的。”
常久愣了愣,直起身欲说什么。
“你可真是享福,子常,二师公不仅将你送回屋舍,还亲自为你熬好药,我怎么就没这种福气。”
子胤半关切半含怨地说着,径直坐在常久床边。
常久端着药碗,等了等,开口刚发出第一个音。
“我说子常,你平时看上去也不像热爱学习之人,怎么今日如此强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就等着让二师公照顾你?”
常久黑线挂满额头:“你还让不让我说话。”
许是也察觉到一直自己在讲,子胤咳了一声,乖乖把话语权让给常久。
“二师公说,我受了风寒?”常久一字一顿,牙齿间蹦出这几个字。
她内心传来一阵劈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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